他们的身影被公园热热闹闹的人群淹没,却又格外显眼,是那种属于年轻人的锐意和锋芒。
十月秋风过,微黄的树叶簌簌落下,飘落在她长发上,顾正伸手替她捡起。
而同一片天空下,坐在远处咖啡厅内的人,静静的看着公园长椅上她与顾正相视而笑的场景。
暖黄的灯光投射到他的侧脸上,白皙利落的下颚像是静止的照片,他安静的凝视着,清淡的眉眼寂静得如同深海水面。
“可算把你从实验室拖出来了”季怀将咖啡和三明治放到他身前,又忍不住劝道:“居檀,人呢,毕竟不是机器,再怎么样也是要休息的!”
说了半天对面都没有反应,季怀停下,看到白居檀失神的眼眸,季怀察觉起了不对劲,这才顺着白居檀的目光看去。
“那不是宋小姐吗?旁边就是上次和她一起在串串店吃饭的男生?”季怀惊讶白居檀回过头,修长的手指拿起咖啡,便道:“走吧”
“走?”季怀看着他起身,连忙拿上桌上被他留下的三明治道:“去哪?诶,你等等我啊。”
白居檀的脸在夜色中分明,霓虹灯光掠过也无法在他漆黑冷淡的眼眸中留下半分影子。
明明他什么情绪都没有表露,但季怀还是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还是我来开车吧”季怀拦住他要开车的动作,从他手中抢走车钥匙,迅速的占领了主驾驶位。
白居檀没有反对,安静的坐上了副驾驶。
“去哪?”没等白居檀回答,季怀就自顾自的抢答道:“还是回你家吧,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车子发动,白居檀清淡的眉眼还留在车窗上——那是宋小姐所在的方向。
车内的气氛沉默极了,季怀有些憋不住,觑着他的脸色,磕磕巴巴的问道:“刚刚那是…宋小姐没错吧,居檀你们……”
后面的话没问出来,因为白居檀闭上了双眼。
这是无声的拒绝。
季怀把所有话咽了下去,从中心公园到白居檀家并不远,开车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其实季怀现在也有点摸不清他和宋朝雨之间是怎么回事,白居檀什么都不愿意说。
开了门,季怀又强调一遍:“你答应我的,今天你会好好休息,领导都说你最近太拼了,身体为重。”
絮絮叨叨的,季怀亲自替他拉开了被子,道:“今天我必须要亲眼看到你睡觉!”
灯光调到了睡眠模式,白居檀苍白的肌肤上眉眼深深,几乎是瞬间,他就闭上了眼。
“我会睡的,你在这里会打扰我,就直接走吧。”
白居檀说话的语速很正常,清隽的脸上看不出半分不对。
季怀迟疑了片刻,还是听他的话,轻轻关上了门锁。
可终究是不放心,季怀在他楼下小区的花园独自逛了半小时,又悄咪咪的摸了上去。
他知道白居檀家门锁的密码,一开门便对上了白居檀那双幽深的桃花眼。
室内所有灯都没有开,只有客厅那70寸的电视在无声播放着影片。
黑暗与光影交织,白居檀单腿支起,原本系紧的衬衫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扯开了,松松垮垮的露出了锁骨,他靠坐在客厅诺大的全景落地窗旁的榻榻米上,骨节分明的手散漫的捏着一罐啤酒。
夜色遮住了白居檀一半的神情,鸦黑的头发下面色苍白如纸,咀唇是异常的红,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几分漫不经心又厌弃的光。
季怀看到他这幅模样,震惊之下是不能抑制的怒气,他过去一把抢走白居檀手中的啤酒罐,怒斥:“你是疯了吗?你自己有胃病不知道吗?啊?还在这喝酒?!”
“季怀,别管我。”他的眼神是清醒的,声线平缓而散漫季怀彻底被气笑了,“不管你?不管你死在这吗?”
一把抓住白居檀的胳膊,就要拉他去医院,“别讲那么多没用的,和我去医院!我让你睡觉,你倒是给我整酒喝?”
“我试着睡过了”
白居檀平静的说着,漆黑的眼眸透过窗户看着高层下的万家灯火:“只是睡不着而已”
季怀的动作一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这才卸下手上的力道,“你失眠又犯了?”
白居檀淡淡一笑,脸上泛着冷峭的白,笑意却丝毫没有进入眼底,“老毛病了”
他像一只孤雁独飞,眉眼之中是远离尘世的疏离,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宛如水中月,永远都找不到和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的点。
季怀沉默。
他很清楚此刻的白居檀是什么样的,就像那天晚上在武功山下接他的时候,他全身是血。
白居檀其实从来都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哪怕那天晚上死在了武功山,对于白居檀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季怀没有再吭声,拿起自己的衣服就往门口走。
最后在出门之前,他将手机中的一段录音发送给了宋朝雨。
是那天晚上,遇到宋朝雨的晚上,他在车里和白居檀的对话。
这个世界真的已经彻底没有白居檀留恋的东西了吗?
不
季怀想,至少还有一样。
只是,除去那层温和礼貌的外衣,宋朝雨能接受居檀内心的黑暗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简介剧情就来啦,哈哈哈。
第44章 吃醋
宋朝雨收到了季怀发来的一段录音,还没等她搞明白季怀突然发一段录音给她是怎么回事,她便收到了季怀给她发的消息:居檀生病了,我走不开,麻烦宋小姐先替我赶到他家看看情况,另外居檀有胃病不能饮酒,请格外注意这点。
门锁密码是:100203
顾正看着她突然变化的神色,开口问道:“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宋朝雨站起身来,礼貌的对他道:“抱歉,临时有点急事,我可能要先走了。”
“去吧”顾正没有任何的不高兴,反而叮嘱道:“有什么事情路上都不要急,慢点。”
宋朝雨挥了挥手,让顾正到时候把照片发给她,她试着写写,随后拎着包就往白居檀那边跑。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到达白居檀所在的小区时,距离季怀给她发短信,前后不过二十分钟。
季怀的口气听起来白居檀病的很严重,宋朝雨有些急切。
然而当她打开房门后,里面的景象让她停住了脚步。
外面的世界,灯光闪烁,而白居檀的家,黑暗寂静。
只有客厅中央的电视屏幕在无声的播放着电视片段,屏幕映出微弱的光,他安静的靠在窗边的榻榻米上。
领口是被人扯过的凌乱,利落的下颚在光影参半的背景下宛如锐利的刀锋,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苍白的面容像濒死的天鹅,美的极致,也美的绝望。
月光落在他鸦黑的头发上、他俊美的五官上,然而他毫不在意,眼睫垂落露出眼底冷峭、淡漠的光直到她撞入他漆黑如寒潭的眼底。
那双似三月飞雪的眼眸看到她时露出了一瞬柔光,他闭了闭眼,轻嘲道:“看来我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看到…”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单手将手中的啤酒罐捏扁,随手扔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空气中酒味弥漫,很明显他喝了不止一罐。
宋朝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颓废的白居檀,是的,就是颓废。
“没有,你没有喝醉。”宋朝雨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客厅中,她将包扔下,走近捏起他的下巴。
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真厉害,白居檀。这么厉害的你,如果真的想死的话,那就死吧。”
说罢,她干净利落的松开了手,转身就要离开。
她刚走出了一步,手腕倏忽一紧,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扣住了她,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啤酒罐跌落的响声,青年温热的体温贴在后背,他伸手抱住了她。
“朝雨,是你吗?”
他的嗓音是喝酒之后的低哑,呼吸间的热气喷在了她的脖子后,带来一阵颤栗。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也不在意,低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柔顺的碎发让她有丝丝痒意。
看不到他的神情,宋朝雨却能感受到他冰凉体温下,此刻的脆弱。
现在身后是脆弱的白居檀,宋朝雨心中因为他喝酒再一次不顾惜自己身体而灼烧的怒气,渐渐的有了些松动。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吧?不然,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宋朝雨这么对自己说着
“你喜欢上他了,是吗?”蓦的,寂静中他低沉的音线响起。
宋朝雨一怔,有些听不懂他这句话,这个“他”是指谁?
但也许是她这一刻的沉默让他觉得是默认,他忽而一把揽过她的肩,两人面对面。
宋朝雨被这样突然之间的动作弄得反应不及。
他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他灼热的体温与他苍白的脸色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一抬眼便撞进了他漆黑清冷的眼底。
不再是贯常的清浅,反而深如渊底、冷若冰川,她看到无尽的绝望。
“不是说,要等我吗?”他低声呢喃,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那你为什么没有等呢?朝雨”
——骗子
宋朝雨愣了好一会,再怎么样也意识到他此刻的不对劲了。
她挣脱了一下,没有睁开,反而让他按住她腰的手越来越用力。
“我在等”她冷静的出声,一把握住贴在脸边的手,才发现他指尖冷得出奇,语气放缓了很多:“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先坐下来慢慢说好吗?”
“发生了什么?”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然而眼底漆黑,连最后一丝光都湮灭了,唇角却依然还是笑:“朝雨,我看到了。”
宋朝雨从未见过这样的白居檀,不是梨夏去世时候的那种表露出来的悲伤,他现在神情空荡,仿佛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对上这样的白居檀,她完全没有办法,他不愿意松开,也不愿意坐下。
他的大拇指缓缓擦过她的唇瓣,浅淡的眉眼深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是我的错,我总是迟一步,等错过之后,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为什么还不明白自己的感情?
为什么现在又明白了?
一个答案,倘若不知道,那便该永远不知道。
而不是现在这样,知道了又晚了。
他害怕她受伤,也害怕靠近就会造成悲剧——一如他十七岁那年,最后所有人都离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就这样吧,这样的话就永远不会失去,只要没有得到,就不会有失去。
可是现在,明明没有得到,他为什么会像失去了千万次一样,心脏疼的想要死掉。
忽然间,他回想起傍晚在中央公园看到的一幕:树树秋声,山山寒色,霜染鸦枫迎日醉,而她和顾正坐在公园长椅上,夕阳余晖落在他们的眼中,宛如星火燎原。
人间十色,都不及他们脸上那份笑意耀眼。
她眼底的那种光,是她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
他害怕的真的是宋朝雨和顾正公园见面的那一幕吗?
不是
他害怕的是他回想起过去的无数片段:三月梨花开的那天,他站在梨花下,她举起照相机为他拍下的那瞬间,她在想什么呢?
在武功山顶,他寻找梨夏留下的木牌,她等待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她替他去见梨夏,争取他们见面的机会时,她又在想什么?
…
他害怕的是那些瞬间,在她爱他的那些瞬间里,他从未曾看到她的心意。
直到最后,她动过离开的心思。
然后她遇到了现在的顾正,顾正能给她那样的光。朝雨可以离开他,离开之后自有人能与她携手共度一生,同样会让她幸福美满。
但他不是,没了朝雨,他的灵魂会彻底腐朽,会彻底迷失于黑暗,他不光明,他甚至没她勇敢,他其实内里早就烂透了。
他其实害怕的是自己。
看到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卑劣,他私心里希望谁都没有发现她,没有发现她的好,没有发现她的坚韧,没有发现她的温暖善良。
那一刻,他彻底看清楚自己。
别人没有宋朝雨可以,但是他没有了宋朝雨他会死。
这个世界是汹涌大海,他独自在海面沉浮,即将溺亡,是朝雨拉住了他。
没有朝雨,他过不好这一生。
面前清俊的男人,眼眶渐红,唇角勾起一个虚妄的笑:“朝雨,原谅我。”
他抬手盖住她的眼睛,俯下身,红唇如羽毛,轻轻的落在她的唇上。
掩藏在冰面之下的爱恨嗔痴如巨浪般翻腾而出,所谓的温润如玉、寡淡至极都是错的。
视线被蒙住,触感就越发灵敏,唇齿的湿润和他身上的旷野香味,无孔不入。
原本和风细雨般的亲吻不知何时变成了狂烈的暴风雨,他的唇齿紧紧缠绕,企图占有一切领地。
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白居檀,一点都不像他,炽热得要失去理智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白居檀。
宋朝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由不得她多想,她的气息被掠夺,且无力抵抗。
他的身躯在颤抖,但明明被强行亲吻的人是她。
就在这个吻结束是,温热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颊上,几乎要烫伤她的灵魂。
他的手没有撤下,低哑的嗓音一声又一声的道:“朝雨,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视野仍处于一片黑暗中,看不见他此刻的模样,她忽而抬手抱住他的腰间:“居檀,你看着我。”
周围寂静无声,但她就是能知道,他在看她。
“我想看看你,可以吗?”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温柔,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没有催促,只是耐心的等待着。
终于,他放下蒙住她眼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