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筠山随后示意郭宝宝进车,然后下令上路。
眼看心爱之人被带走,魏锦余伤痛加心痛,一股血腥从胸间涌上,一口鲜血喷出,栽倒在地。
“少爷!少爷……!”
*
傅筠山后边的路程没有骑马,而是和郭宝宝乘车而行。
郭宝宝一言不发,心里还在惦记魏锦余。
傅筠山不想看见她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斗争,说道:“你最好记清楚,几次真正救你的人是咱家,不是魏锦余。他于你并无恩情所言。”
郭宝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假作乖巧,“是,当然了,厂公才对我有救命之恩。”
话音未落,傅筠山打断道:“咱家不要听奉迎之词,说你的心里话。”
郭宝宝抿了抿嘴唇,犹豫一番后,道:“厂公救了我不假,但是魏锦余却在为我拼命。那次山顶上,若没有魏锦余舍身保护,也拖不到厂公带人来的时候。”
傅筠山仍闭着眼,咬了咬后槽牙,“其实那日,咱家的人早就到山顶了,若你当真有危险,定然出手,只是还未到出手时,魏锦余就到了,咱家只想看看,他到底能有多大本事?”
“这就是差别啊。”
郭宝宝说了这句,傅筠山不由得眉头微蹙。
“厂公为了自己的好奇,会将我置于险地,而魏锦余不会,哪怕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不会拿我的命去赌。那日,他明明可以用飞镖,他的飞镖我是见过的,很厉害。但只因怕伤及到我,就宁愿自己犯险。”
“他那叫愚蠢,如果他用飞镖,你们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同生,但他不用,就只有死路一条。”傅筠山嘲讽道。
“感情本来就是让人盲目的,厂公就是太理智了,所以,厂公心里并不是真的在意我。”
闻言,傅筠山心里咯噔一下,似乎被点到了什么。
“就像上次,厂公要我去御前进言,大概也早就知道我会被打被罚。虽然厂公运筹帷幄,但在厂公眼里,我终究只是棋子,是诱饵,但魏锦余看我却比他的命还重……”
“够了!”傅筠山忽然打断,胸脯隐隐起伏。
他要真心话,并不像她以前的花言巧语好听。
兀自运了一番气,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郭宝宝的眼神像冰一般。
“咱家不是魏锦余,咱家不会为任何人送命,但是,从你误入宫中的那天起,你的命就是咱家给的,所以,这辈子,你也只能听咱家的。以后,魏锦余这三个字,咱家不想从你口中再听见!”
作为现代人,郭宝宝很讨厌这种论调,但敌强我弱,又拿什么和人家抗争呢?
她只好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小声道:“厂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傅筠山明显感觉到她的敷衍,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二人一路上无话,直到回了厂公府。郭宝宝看着眼前废墟一片的场景,也是惊愕不已。她并没有想到,自己放的那把火竟然烧的这么厉害。
傅筠山背手看着坍塌的房屋和焦黑的院子,“烧了也好,你可以按着自己的意思重新建造。”
郭宝宝诧异,“按我的意思?”
傅筠山扯唇一笑,“是啊,想建成什么样子就建成什么样子,毕竟余生你只能在这里度过。”
郭宝宝:……
她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说,她就要被软禁在这一方院落,再也出不去了。
她点点头,“好,多谢厂公。”
傅筠山诧异,他本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和他耍滑,拍拍马屁,祈求一些宽待,但是她没有,就这么安静的接受了。
她的态度让傅筠山感觉很不快,当即叫来下人吩咐道:“找几工匠来修院子,其他的都听夫人吩咐,唯有这院墙,修高两丈。”
两丈?
小宦不禁惊愕。
傅筠山吩咐完,便拂袖而去,郭宝宝心更凉了,她明白,这次她是真的插翅难飞了。
接下来的几日,郭宝宝都在安心的设计她的院子。领略过东厂眼线的强大,她已对自己逃出去不报任何希望。既然注定要在这里度过余生,那就尽可能的把这里建造的舒适吧。
她和工匠说,要在院子里造个温泉池,再在里边养些鱼,到时候就能泡泡温泉,喂喂鱼。然后还要在院子里种棵大树,这样,她就可以上树去看外边的世界。
院墙周围要种满竹子,她不想看见四面封死的围墙。地上要铺满木板,这样,她就能赤脚在上边走。院子里还要摆个石桌,闲的发慌了就学学琴棋书画,打发时间。
房间里的东西一定是极尽奢华的,反正这本就是个镶钻大鸟笼,要不狠狠奢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自由呢?屋里还要有个很大的衣柜,还要有个梳妆台,以前她就很喜欢汉服,只是没有机会穿,这次她要穿个够。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也够大,能装下世间所有好看的钗环珠宝,因为以后,这些可能就是她的玩具了……
第136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乾清宫内早早生起了暖炉,四面门窗紧闭。
皇帝半靠半卧的依在床上,头上裹着黄绸绷带,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自从张保走后,他日日噩梦缠身,一次风寒,便卧床不起。
面前,颜如玉手捧药碗,温柔的道:“陛下该喝药了。”
皇帝虚弱道:“自从张保走后,爱妃照顾朕辛苦了。”
颜如玉兰花指捏勺,舀了药送进皇帝口中,“照顾陛下乃是臣妾本分,何谈辛苦?”
“朕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不争不抢的性子。”夸赞一句,皇帝喝下她递来的药。
颜如玉微笑喂药,直至皇帝喝完,才将碗放到一旁,习惯性的给皇帝掖了掖被子。
皇帝道:“皇后丧子之痛,已不再管后宫之事,朕在考虑是时候将后宫交到你手上了。”
颜如玉平淡的笑了笑,“多谢陛下。”
皇帝接着道:“还有一件事,朕刚刚册立二皇子为太子,但是其母于氏出身不好,将来难当太后之责。朕有意想将太子交由爱妃抚养,爱妃可愿意?”
颜如玉一笑,“陛下这是要留子去母,以免将来,于氏垂帘听政把持朝政?”
皇帝一怔,颇为意外的注视颜如玉。
虽说他的目的显而易见,说给颜如玉听也是打算让她来动手除掉于氏,可像她今日这般直白的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却是大为反常。
颜如玉看出皇帝的诧异,笑道:“陛下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可谓是做到了假情假意,心狠手辣。但陛下可曾想过,你这般机关算尽,最后防着的却都是最忠心于你的,而留下的,却是根本不在乎你,甚至要害你的人?”
皇帝闻言瞳孔不觉放大,他打量颜如玉的眼神,发现她今日比平时少了几分顺从却多了许多嘲弄。
“爱妃今日似乎与平日不同啊。”
颜如玉起身道:“陛下因与怀王之争而强娶刘氏,还立她为后,却又因为她与怀王一段情而怀疑她。致使她怀孕初期备受折磨,导致太子早产,体弱多病。但实情却是,死掉的太子才是陛下唯一的血脉。”
皇帝愕然,瞪大了双睛怒视颜如玉,“你说什么?!”
颜如玉平静的离开龙床,在暖阁内徐徐踱步,“不妨告诉陛下,现在的太子其实是誉王血脉,并非陛下的。”
“誉王?!”
誉王与怀王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当年怀王作乱被俘后,誉王为表忠心主动提出削减俸禄,远赴边疆苦寒之地,皇帝这才没找到借口杀他。但此时听说搅乱他后宫的竟是誉王,心中又惊又疑。
颜如玉平静道:“是的,誉王早有不臣之心,他多年来培养杀手为他卖命,其中,于氏就是誉王千挑万选出来,入宫做眼线的探子,暗中一直与誉王有来往。包括前阵子入宫盗宝的封天会杀手,也是他的人。”
皇帝将信将疑,拢眼神质问,“你到底什么人?又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颜如玉扫了眼桌上的空药碗,“陛下长期服毒,早已不能再生育了。而我是怀王当年收养的歌姬,入宫只为了替他报仇而已。”
皇帝顺着她眼神一看那碗,当时恍然,难怪自从颜如玉入宫,宫里再无女子生育,自己也变得体弱多病。
他勃然大怒,当时就欲起身,但身体稍一用力,胸口一阵憋闷,“噗!”一口鲜血涌出,又瘫在了床上。
“你,你竟敢……”
颜如玉冷冷的看着他,没有一丝同情。
皇帝已经气得额上青筋乱跳,喘着粗气冲外边喊,“来人来人!……人呢,来人啊!……”
半晌没人进来,颜如玉冷冷的道:“想你死的又何止是我?”
话音刚落,傅筠山揣着手进来,往颜如玉身边一站,仰头垂眼,睥睨苟延残喘的皇帝。
当皇帝见到傅筠山的一瞬,他的心凉了一半。自从张保死后,魏锦余受伤,宫里的保卫就全部交给了傅筠山。如果是他想要自己的命,那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
“你,原来是你……,原来你们都是……怀王余孽……”
傅筠山摇摇头,“我入宫与怀王无关,完全是为了查清我父母之死的真相。”
“你父母?”皇帝愕然。
“陛下或许早已不记得,我父亲便是当年替你承担罪责的菱州知府程清。”
咝!
当听到程清这个名字时,他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名字远比怀王誉王让他听得胆颤。
当年,国库空虚,根本无粮可赈灾。张保那时正好与做黑市的高家兄弟有些往来,故而出主意,唱了一出好戏。先由他运空粮车去菱州,再由高家出那些腐坏的食物运进菱州粮仓,以冒充拨下的粮食,希望以此安抚灾民。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高家的粮食根本不能吃,接连出现灾民吃了赈灾粮后就死亡重病的。有人开始怀疑赈灾粮,灾民更是开始暴动。万般无奈下,皇帝只能找一人来做替罪羊,这人便是菱州知府程清。
“你是程清的……儿子?”皇帝震惊。
傅筠山道:“陛下很失望吧?没能斩草除根。”
皇帝不断喘着粗气,“当年之事,朕是迫于无奈,以当时的情形看,若无人顶罪,平息民愤,恐怕将引起更大的动荡……”
“你不得已就将我家满门抄斩?死后还曝尸三日吗?”
“当年你明明许下承诺,借我父一命,会善待他一家妻小,我父才心甘情愿担下骂名,俯首认罪。然而,你却出尔反尔,公开我父认罪书,下旨对我程家满门抄斩。”
傅筠山几乎是咬着牙说了这番话,而后他怒视皇帝,“你以为你做的这些坏事无人知晓?可惜天网恢恢,在我家人被行刑前,我父亲与张保争辩之词,机缘巧合的被当时送饭去刑场的杜文奎之妻所闻。她知道了真相,这才有了后来杜文奎献宝,以此警示你要善待忠臣之后,谁知你并未看穿图上玄机,仍一意孤行的追杀程家后人,这才彻底凉了杜大人的心。”
“他看出你是个表面英明但暗藏奸恶的昏君,所以,最终将《南山春景图》的秘密泄露给誉王,想借誉王之势彻底推翻你。”
说到这儿,他深换一息,“关于誉王有谋逆之心,派杀手进宫盗宝的事,我自菱州回来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告诉你,目的就是要看你如何亲自杀死自己的骨肉。”
“你你……!”皇帝又是一口鲜血,瞪着血红的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傅筠山扯了扯唇,从袖中掏出一卷圣旨,“不过陛下放心,你死后,臣自当按着陛下临终旨意,赐死于氏,将太子交由玉贵妃抚养。”
这话的意思太明显,太子将不会受誉王的控制,但反而会受到傅筠山的控制。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稳定的江山就这样落到一个阉人手中,皇帝大吐鲜血,当场气绝……
第137章
皇帝驾崩之后,傅筠山本想回家看看郭宝宝,但是只要一想起她在轿子里那样冷漠的面孔,他就忍不住退缩。正好借着新帝登基,事务繁忙,他硬是在宫里住到了开春,直到颜如玉得知此事后,将他叫入宫中谈话。
“听闻你在宫中已经数月未回家了,是吗?”
傅筠山点头,“宫中近来事务繁忙,不得空闲。”
“那你夫人呢?就这样冷落着?”
傅筠山眉峰轻颤,没有回答,根本不想与外人提及郭宝宝。
“你和她的事,哀家略有耳闻,也知道魏锦余至今尚在家中养病。自古情之为物,最是叫人纠结。不过,你我为了各自的仇恨,已经毁了自身,现在又何必去毁无辜之人呢?”
颜如玉的这番话,让傅筠山彻夜难免,坐卧不宁。直挨到次日将近午时,他魂不守舍的回了府。
自府中内院重新修盖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回来看,那原本中规中矩的院子,如今已变得别具一格,是他想也想不到的样子。
此时,白顺一瘸一拐的拿着个篮子进到院子里,经过时,并没有发现傅筠山。
他走进去,将篮子放在温泉池旁边,朝房门躬身,“夫人,您要的花瓣,小的给您拿来了。”
很快,房门前出现了郭宝宝的身影。
傅筠山远远望过去,看她一身藕粉色的衣裙是比男装娇俏了许多,可那眼神却早已不似以前那样灵动。她虽然弯着唇角,看着在笑,可眼神却隐隐透露着忧郁。
当看到这双眼睛时,傅筠山感觉心被刺痛,他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她。
“有劳白公公了。”郭宝宝来到池边客气的道。
白顺像平时一样,笑眯眯的弓着身子,“伺候夫人是小人份内之事,夫人可别再如此客气了,小人承受不起呀。”
“什么大人小人,我说过了,人和人都是平等的。以后没有外人在,可别再这么叫自己了。”
白顺没多说什么,可脸上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做了一辈子下人,也为主子尽了一辈子忠,可还是头回有人告诉他,他和主子竟是平等的。
郭宝宝提起那篮子花瓣,看了看里边的鲜花,“好新鲜啊,多谢公公。”
“夫人您又客气……”
“对了,你的伤好些了吗?”郭宝宝注意到他被砸折的腿上问。
“劳夫人记挂,小人早就好了,只不过恐怕以后走路只能这样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