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陆荣既看了手书,江苒便觉胸口日日夜夜压着的什么东西,突然间就冰消瓦解。
一切都已过去。
江苒不想再回味那些过去了,她想说“陆荣,向前走吧,我不怪你。”
然而也不知为何,最终出口却是:“哄不好了。”
很久以后江苒才明白,她当时的心情应该称之为“有恃无恐”。以及女孩子在喜欢的男人面前,多少会有些小任性和小造作的。
最主要还是,江苒确实委屈过挺长一段时间,她得讨回来啊。也刚好让陆荣“长长记性”,免得以后还敢对她冷嘲热讽。
一句哄不好了,让陆荣无措。
老实说,对于哄女孩这件事,陆荣没有任何经验。江苒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和唯一,她教会他什么叫做贪恋、痴妄、嫉妒、占有欲;让他体验了什么是求不得、放不下;亦让他饱尝情爱带来的各种滋味。
短短十个月,他被牵动的情绪,走过的心路历程,比他过往十九年所有的路都要曲折。
但江苒没教过他怎么哄女孩子。
但……
陆荣想起江苒曾经在玄武门时,以一吻要他的“原谅”。虽然那时的陆荣满心屈辱,被嫉恨冲昏头脑,却是在少女的“抚慰”下溃不成军。
如今陆荣已经知道,他心爱的女孩从未被薛芮临染指过。她的唇只被他吻过,她的心从来都只属于他。
陆荣心如擂鼓。
他努力平复自己,嗓音沉而暗哑:“苒苒,我能不能用你曾经的方式……”
一天哄不好,那就一个月,一年,两年。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再不会让她孤身一人。
第71章
被拥在滚烫的怀抱里,江苒在雨幕下感受着陆荣身上的体温。心跳特别快,觉得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什么曾经的方式?”
“我能不能——”
吻你。
少年喉结上下滚动,然而几许挣扎,最终脱口的是:“我能不能送你回家。”
陆荣的声音分明就在耳边,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江苒听着轻飘飘的,眼前忽然黑了一下。
那感觉转瞬即逝,还未待细细捕捉便已消失。
其实最近半年,江苒偶尔也会出现眼前一黑的现象,有点像现实世界的低血糖,伴有眩晕感和短暂的心悸。
第一次是刚入冬的时候,第二次是元宵节,这算是第三次了。但由于曾经医师诊脉后告知过江苒身体没什么问题,江苒就没在意。
料峭春风里夹带着雨丝,微微寒凉。
被陆荣的大手揽着腰肢,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江苒感觉自己的心口也在微微发烫。
以为刚刚的眩晕是招架不住少年的热情所致,江苒从他怀里退开一点:“不用了,马车就在门口,我自己可以回家的啊。”
顿了顿:“陆荣,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虽然他一直在道歉,而自己其实并不怪他。但对于江苒来说,当初那种迫切的心情确实没有了。
被误解、和不被信任的感觉并不好受,江苒甚至想过她和陆荣之间会不会永远就这样了。如今他显然已经看过她的手书,江苒一时间还有些不大适应,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来日方长吧,江苒想。
陆荣哦了一声:“那我能不能顺其自然送你回家?”
……
后来的一段日子,江苒回了西城。
她曾经用了半年时间试图忘记陆荣,陆荣也用了半年时间试图彻底放下她。最后显然是双双失败。
既然心都在彼此身上,何以蹉跎时光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
西城城外的荆桃花开了,大片大片的粉白挂满枝头,仿佛细碎冰片,被春日的艳阳一照,格外迷人。
但其实,最迷人的还是树下那一袭白衣,英姿飒飒的华服男子。
陆荣本就生得龙章凤姿,随便往那一站都是一道风景。此时此刻,他对着江苒所在的方向笑了一下,干脆利落的拔剑出鞘,先是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即身影辗转腾挪,带起衣袂蹁跹。
凛凛剑光寒芒四溢,剑风掠过四下花木时,带得枝头的春花簌簌落地,暗香袭人。
这一幕落在江苒眼里,自是非比寻常的赏心悦目。
那些驻足围观的小娘子们个个面颊绯红:“天啊!这人好俊啊!”
“有谁知他可是京中人士,家中可有妻室?”
“想是没有的吧!不然怎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衣着光鲜的小娘子们纷纷围观着,有人想要上前搭讪,又怕打扰这难得的“景致”。最主要还是陆荣的五官美则美矣,却是一种冷硬而带着侵略性的美,令人根本不敢随随便便就前去搭讪。
这天是上巳节,按照大彦朝民间习俗,就是祭祀宴饮、曲水流觞、郊外游春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无论男儿还是小娘子,通常都会铆足了劲打扮自己,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漂亮衣裳,首饰珠钗,通通都拿出来了。
毕竟按江苒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古代的上巳节其实就是男女社交日。除了祭祀、祓禊,便是青年男女到野外踏青嬉戏并自由择偶。
行青会举办在西城城外一处青山绿水的庄子上,庄内有天然温泉,景色怡人,可赏春,可游湖,晚上还有焰火跟花灯会。
平日那些走街串巷的小贩,通常也会在这天往庄子上凑,就图人多赚个小钱。譬如卖脂粉珠钗的,卖糖人糖画儿的,卖花灯趣玩的,应有尽有。
阿肆提前几天就念上了,嘴上说着到时候想在行青会上卖卖零嘴,实际上江苒知道小姑娘是想去玩儿,于是「苒苒百味」放了天假。
这天京中最热闹的地方本该是城东游园会,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都会去城东游园。但因为去年七夕节事件,江苒对那地方有了阴影,于是没去和那些金贵的世家儿女们打挤,而是将游玩之地选在了比较低调平民化的西郊。
这里聚集的大都是西城本地人,因此大多数人认识「苒苒百味」的店主江苒,却并不认识陆荣。
就连少数见过陆荣的,也并不知道他与江苒究竟什么关系。
说是恋人吧,江姑娘手上带了碗花,西城行青会上手带腕花的女子,代表“单身可追”。老实说这事儿江苒还真不知道,原主记忆中因为并未参加过这种小庄子举办的行青会,所以也是不知道的。
江苒只看着入庄的小娘子们好些都在门口领了腕花,她便给自己和阿肆也一人领了一朵。
然后没多久就有不少西城公子哥儿上前给她打招呼,有邀她喝茶的,有邀她泛舟的,有邀她晚上一起篝火的,还有的更直接:“江姑娘的腕花可否赠我?”
江苒:?
随便抓了个人问了一下,江苒才后知后觉明白腕花的含义。
如今已经不敢随便吃醋的陆荣酸坏了:“你们当我不存在?”
公子哥儿们和颜悦色:“这位兄台也倾慕江姑娘吧?看出来了,不如大家公平竞争一下?我能为江姑娘现场赋诗一首。”
“我会笛子,不知江姑娘可会跳舞,咱们来上一曲?”
江苒:“……”我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少女解下腕花,作势要扔。
陆荣截住她手腕:“那就公平竞争吧,看看花落谁家。”
随后他转向江苒:“给个面子,苒苒,我等你赠花。”
陆荣自是没有放过取悦江苒的机会,然后这才有了后面的“才艺表演”。
此时此刻,少女懒洋洋坐在茶肆花树下的藤椅上,一边闲闲品茗,一边观赏陆荣的“美色”,真真是好不惬意。
说起来,陆荣之所以选择舞剑。
一是刚好萧晋手里抱了把剑,顺手。
二是这段时间友人段呈槐、也就是陆霜霜的启蒙先生曾对他说:“陆潇白啊陆潇白,你得展示男人魅力啊!光献殷勤有什么用?”
夏青禾也给陆荣出过主意:“江苒当初喜欢你肯定是图你好看,试试美色勾引,指不定她就回心转意了!”
陆荣私以为,剑术表演,也算同时兼备了男儿魅力和美色勾引吧?
但……好像没什么用。
他的苒苒都没有那些看客们的热情。
自从陆荣背上的伤好之后,江苒结束了大半个月的“补偿伺候”,没再踏足定英侯府。倒是后来的陆荣日日登门宁阳相府,要么就是日日往西城跑。
总之江苒在哪里,陆荣就会在哪里。
今日邀江苒听戏,明日邀江苒吃茶,时而送来亲手做的纸鸢,时而送来女儿家喜欢的各种趣玩。某天话本时报里如此写道:
【……近来西城「苒苒百味」莫名出现一位神秘打杂伙计,该伙计因姿容绝色引无数食客围堵流连。据个别知情目击食客称,该伙计实乃我大彦朝半月前凯旋归京的辅国将军……】
气得薛宁钊直接手撕话本:“本郡主以后再也不要看到这种东西!”
用姜赫的话来说,京中再无什么高岭之花,只有个死缠烂打的陆潇白,天天围着江苒转。
而阿肆作为贴身丫鬟,平日里伺候着江苒端茶倒水,由于被陆候爷抢了活计,阿肆感觉自己渐渐成了不务正业的闲散丫鬟。
有次江苒实在忍不住了:“大将军不用上朝的么?”
她一个兼职的司膳大人还得经常去宫里“打卡”呢。
陆荣答得干脆:“告假追妻,圣人准了。”
然后江苒就每天被陆荣、陆霜霜、姜雪楠、萧晋等人围着转儿,偶尔夏青禾也要来凑热闹。
然后夏青禾就很感慨,她从前仰慕过的少年将军,哪是什么不可翻折的高领之花啊,分明是江苒手里的小白花。
……
一场“剑术表演”下来,江苒没有上前赠花,倒是行青会上其他小娘子们的腕花,在陆荣脚下投了一地。
陆荣挑眉远远看着江苒。
江苒也看着他笑,但就是不过去,就拿着腕花在手里转着玩儿。
陆荣身后是大片大片热烈盛放的荆桃花,在阳光下绚烂夺目。春风扬起他的衣摆,亦吹起缕缕墨发,在江苒脑海中定格成极美的画卷。
按其他人所说,行青会的腕花代表恋慕,是赠予情郎的。
江苒都还没打算“原谅”他呢。
没办法,最终陆荣老老实实跟那些公子哥儿打挤,围着江苒,在一群“求江姑娘赠花”的声音里,目色灼灼道:“求苒苒赠花。”
于是江苒这代表“单身可追”的腕花,最后总算到了陆荣手里。
少年得了腕花,当即拿在手里抛了一下,炫耀的意味非常明显。
然后睨向那群公子哥儿,似笑非笑警告道:“还敢凑?”
暮色西沉时,天边红霞一片。
庄内有一处湖泊名曰“祈缘”,连接着远山一眼望不见尽头。此时还未入夜,陆陆续续开始有少年少女们在湖畔燃放花灯。朵朵花灯漂浮在水面上,混着四下的灯火和天间明月,美得惊心动魄。
湖上有一艘小舟,舟上置有案台软榻、美酒佳肴。
此时江苒就身处这唯一小舟之上,背靠在陆荣怀里,懒猫儿似的倚在他一边支起的腿上,欣赏这令人心神恍惚的春日夜色。
“累吗?晚上在这儿休息还是去城中玩儿?”
江苒确实稍有疲倦:“陆荣,我们就在这里吧,我喜欢这里。”
因为那封迟了半年的手书,陆荣好似觉得江苒还未从“系统任务”那一遭里彻底走出来,一直想要带她出去散散心。
那天陆荣在雨中拥她入怀,问她喜欢江南小意还是漠北风光,喜欢山川湖泊还是草原戈壁,老实说,江苒都很心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江苒自己都没发觉,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人也渐渐活泼娇俏起来,像从前一样。
她开始期待未来。
少女抚着自己垂在心口的绯色指环,那曾经心酸而不能示人的爱情,如今已不再有任何阻碍。
身后传来陆荣的轻笑:“苒苒,谢谢你的腕花。”
“不客气啊。”
“所以,我如今算是你的情郎了吗。”
这话几乎是贴在江苒耳边问的,明明语气很正经,问得珍重又小心翼翼,江苒却莫名被撩拨得心口酥酥的。
那种曾经在陆荣面前情不自禁就会害羞的感觉又回来了,江苒面颊红扑扑的,故意不回答他。
若非今夜后来发生的某件事,江苒本以为这样美好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第72章
少女故意不答,然而面上的娇羞已是最好答案。
“这些日子心情可有好一点?”
靠坐在陆荣怀里,被他一手勾揽着腰,一手摩挲着指节。望进那双饱含着某种热切和渴望的双眸,江苒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意义的恋爱了。
“其实我没有不开心。”
望着水中微漾的新月和偶尔飘过的花灯,听着四下并不具体的嘈杂,江苒如实道:“陆荣,我只是……偶尔有点想家。”
一场车祸,突然来到这陌生的大彦朝,本以为终有一天能回去现实世界,却在付出那么多努力和期许后功亏一篑,被告知已经“死去”。
如今虽已时过境迁,每每回想起来却还是有些伤感。
而对于陆荣来说,江苒的手书里坦白了所有事情,陆荣知道她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借尸还魂这种事过于荒诞玄妙,还有什么契约系统、好感值、厌恶值、目标攻略对象,陆荣闻所未闻。
但在字里行间,陆荣还是懂得江苒向他传达了什么意思。
“苒苒还是想回家?”
“回不去了。”
虽然自私又可耻,但听江苒亲口承认她再也回不去原来那个世界,陆荣暗自松了口气。
他曾经莫名觉得江苒仿佛那握不住的飞花,出于某种无法言说的直觉,他迫切的登门相府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