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元隐心里一阵慌乱,收回手后又说了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好在季霜竹不在意这些,依旧低头去描摹阵法。
屋中又安静下来,看着昏黄烛光下描摹阵法的季霜竹,贺元隐心中有一种隐秘的情感慢慢集聚着,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这些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情感。
又过了两日,贺元隐终于做出了第一块能用的玉佩,于是便连同玉佩和阵法一同传送给百里霜兰。而他们找百里霜兰之前,百里霜兰就已经找上他们了。
“这是掌门师兄的喜糖……”
百里霜兰说这话时脸上写满了无语,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喜糖?”
没记错的话前天他们才宣布要结成道侣吧?就两天的功夫已经完事了?这也太匆忙了吧?
“阿竹,好在你现在不在仙授门,不然也一定回变得和我一样……哦,对了,你本来也什么都不知道的……你们在外面游历的时候要小心,就这样吧,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等一下师叔。”
贺元隐把玉佩和阵法交给了百里霜兰,听贺元隐说完用处之后,百里霜兰才稍稍提起些精神,小心翼翼收起那些东西,说会转交给墨阁,让他们好好研究。
阵法的研究告一段落,他们也要继续游历了。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一些有关镜影的事,但相比之前那两件更好解决,况且也没那么多。更多的委托还是祛除邪祟,或许是因为季霜竹的模样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了,很多人都坚信季霜竹就是仙女,因此找他们祛除邪祟的人也特别多。也因此,每次贺元隐祛除邪祟回来时,总能看到季霜竹几乎被他们供起来的样子,而季霜竹则会用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也很可爱。
元宵节那日,他们来到一个村子里祛除邪祟,本打算离开时却被老村长拦住了。
“仙君,我们村子里今日有祈神仪式,往年都是我们村子里的人进行祈神,今年遇到了二位仙君,不知能否请这位仙君帮我们祈神?”话虽然是对着贺元隐说的,可老村长的目光却落在季霜竹身上。
村长口中的祈神,其实就是在祭祀结束后进行表演,用以取悦神明,希望神明能继续护佑他们。贺元隐问季霜竹要不要再多留一段时间,但她显然还沉浸在刚才差点被供起来的震惊之中,看着贺元隐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跟在贺元隐身边寸步不离,有人来的时候还会稍稍躲到贺元隐身后。
晚上祭祀结束后便是祈神,原本定的节目是舞蹈,但季霜竹不会跳,所以变成了舞剑。
“没关系的师尊,你只要上去演示一遍仙授门的剑法就好。”
“演示一套剑法就可以?”
“对,不要用灵力,只是单纯展示一下就好。”
季霜竹点了点头,虽然觉得这个要求蛮奇怪的,但还是上台去了。
台子周围以及高处挂着大红色的灯笼,季霜竹原本梅红色的衣裳现在倒是变成了大红色。她穿的衣服没有村民们那般厚重,舞剑时一派轻盈灵动的样子,空中落下的雪花在她衣角剑尖翻飞。她脸上神色淡然,琉璃一样的眼睛里干净澄澈,仿佛真的是天上的神女。这样的季霜竹贺元隐从未见过,看着台上红色的身影,贺元隐的心跳逐渐加快,心中似乎有什么马上就要破土而出。
村民们在台下跪拜,祈求神明明年也能继续护佑他们,只有贺元隐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台上舞剑的季霜竹,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如果是神女的话,是不是总有一天会离开人间,去到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去呢?
如果自己能够成仙,能够飞升上界,是不是就能一直陪在季霜竹身边了?
贺元隐抬起手,似乎是想要隔着人群抓住季霜竹的衣角,但也只是抓住了一片虚影而已。
舞剑结束,季霜竹收起十三,看了看跪在地上静默祈福的村民,又隔着人群看向了贺元隐,那一眼里含着一些困惑不解,让贺元隐觉得小仙女从上界坠落,又一次回到了人间回到了凡间。
“回来吧师尊。”
贺元隐用传音的方式告诉季霜竹,台上的季霜竹身形一动,下一瞬已经出现在贺元隐身边。
“他们在做什么?”
“是在祈求明年的护佑,师尊我们走吧。”
这一晚季霜竹红色的身影有魔力一般,时常出现在贺元隐的梦中,梦里季霜竹一身红衣仿佛要随着天边的云霞一同离去,离去前季霜竹回头看了贺元隐一眼,惊鸿一瞥。她伸手似乎是想要拉着贺元隐,但在贺元隐伸手时梦境就结束了。
不管贺元隐睡前念多少遍清心咒,都无法阻止季霜竹的身影出现在他的梦里,除了那个红衣的季霜竹,还有之前梦里的季霜竹,总之贺元隐最后已经发展到无法面对季霜竹,杜绝了所有与季霜竹的肢体接触,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季霜竹身后。
季霜竹虽然粗神经也感觉到了贺元隐的奇怪之处,有时走在前面会突然回过头看贺元隐,贺元隐就会像受惊的鸟儿那样迅速将目光移开,不是低头看地就是摸旁边的树,总之不会与她对视。
奇怪。
又一次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季霜竹微微皱起眉头看着贺元隐。真的很奇怪,可是贺元隐又不告诉她为什么,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终于,在贺元隐又一次躲开了季霜竹之后,她忍不住了。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与此同时,她也在心里给自己记上一笔,又一次没有按照声音的指示做事。
“我没有,我这不是每日都与您在一起吗?”
贺元隐颇有些心虚地夹了块点心放在季霜竹面前,似乎是希望季霜竹看到这块点心就能放过这件事一样。
“那你为何不看我,每次我看你你都要故意躲开。”
“没有吧……”
“那你现在抬头看我。”
贺元隐只能慢慢抬头看着季霜竹,只是看着季霜竹的眼睛,他心里那些奇怪的情感又会像潮水一样不安分地涌动起来,他怕自己会有什么失礼的表现,赶忙低下头看桌子上的点心。
“……”
看着自己面前多出来的点心,季霜竹突然觉得心里堵的慌,看着点心也没有想吃的意思了,只是把点心推回去。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贺元隐说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尽办法躲着对方,那现在贺元隐这样做,是不是代表贺元隐不喜欢自己了?想到这个可能,季霜竹心里便有些难过。
“我,我不是,我喜……不对,是敬爱,对……”
贺元隐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了起来,以前明明很自然就能说出的“喜欢你”,现在却变得越来越难说出口,他不得不找另一个词来替换掉“喜欢”。
但季霜竹不明白什么叫敬爱,她只是想要从贺元隐嘴里听到“喜欢”这个词,见贺元隐总是躲躲闪闪不肯说出这个词,她便觉得贺元隐就是不喜欢她了。
虽然那个声音没有告诉她一定要贺元隐喜欢她,可是她是希望贺元隐喜欢她的,这种想法在山上时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而下山之后便越来越强烈。
“你就是不喜欢我。”
“没有,我……”
贺元隐抬头想要解释,却看到季霜竹在哭。
季霜竹在哭?他只在梦里见过季霜竹哭的样子,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季霜竹哭。
季霜竹似乎不知道自己哭了,眼泪一点一滴从脸上流下来她也不去擦,就一直看着贺元隐。
好吧好吧,季霜竹赢了。
贺元隐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出手帕轻轻擦去季霜竹脸上的泪水。
“师尊,我是喜欢你的,我是最喜欢你的,你以前不是说过我是爱你的吗?”
喜欢与爱,真的是很神奇的两个词,当你不在意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像是空气一样。可当你开始关注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像你心上的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彰显着他们的存在与特殊。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这两个词是很容易就能说出来的不要太放在心上贺元隐。
闹鬼的青楼
季霜竹得到那个答案之后,终于收起了自己的眼泪,没过一会就又低着头描摹阵法了。贺元隐还要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几个字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家说“喜欢”的时候多少都会带点情绪的不是?所以自己是正常的,没什么了不起的贺元隐。
这样在心里安慰一番之后,贺元隐才觉得心里那些奇怪的情感略微平息了一下,可以平常心了。
只是他为何会对季霜竹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呢?追根溯源,似乎就是从那个桃色梦境开始的,自那之后,修炼时那个与季霜竹一样的人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梦境里季霜竹的身影也出现的愈加频繁,自己平日里也更加频繁地将目光倾注到季霜竹身上,季霜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更加清晰地印刻在自己心中。
也不对,似乎在穆清峰朝夕相对的时候自己就一直在看着季霜竹的身影,见得最多的就是她坐在合欢树上发呆的样子,似乎还是从那时起,季霜竹的背影就深深印刻在他心里。
按理说自己陪在季霜竹身边算来也有五年了,对于季霜竹的存在也应当习以为常了,为何反而觉得是初次相见呢?
季霜竹一言不发走在他前面,衣服上的暗纹随着她的动作在光下时隐时现,像是贺元隐此时复杂的心事。
师尊,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如此走了一个月,他们才来到一个叫林安城的地方。一路走来,都不用贺元隐他们自己去打听或者立牌子招揽,就有一件怪事进了他们的耳朵。
林安城有一个闹鬼的青楼,一个月内已经连着死了三个了,死的时候人都成了干尸,像是被人吸干了精气死了。于是人人都传那个□□华光是狐妖,官府派人把她抓了起来,请道士镇压了华光,还在那楼里进行驱魔。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每到晚上,那楼里所有的灯烛都会熄灭,一团黑雾就在楼内盘旋,还发出“哗—哗—哗—”的声音,弄得再无人敢去那青楼,连带着那一整条街都无人光顾。那街上的青楼合资请了个散修去解决,却还是老样子,那黑雾似乎打定主意不挪窝,整晚整晚地盘旋着。不过一个月,原本最繁华的一条花街,现在已经变成了“鬼街”。
经过李若明那件事,贺元隐对于散修道士一类原本没有偏见现在也生出偏见了,觉得不管处理成什么样子都不足为怪。
只是有鬼雾盘旋,和镜影没有关系,想来应该是好处理的。这林安城看起来倒是很繁华热闹,不如处理完这件事之后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就当是给自己放假好了。毕竟之前不管是处理墨飞鸟还是李若明的事情的时候,都会因为心情原因赶紧离开那个地方,后面过的也都是些荒僻的村子,好容易有了一个任务简单还热闹的地方,当然要好好逛一逛。
因此在客店的时候,和店小二打听完具体细节之后,贺元隐还问了许多林安城可供游玩的地方。
“师尊,等解决完这里的事情之后,我们在这里停一段时间好不好?你下山到现在还没有好好玩过,我带你去玩吧?”
季霜竹点了点头,默默不语和盘子里的点心作斗争。吃完东西后便由贺元隐带着她去那闹鬼的青楼。
季霜竹看着眼前的贺元隐,想起了之前贺元隐说喜欢她的时候,明明以前她都会心里感到不舒服,可是上次说的时候却没有,可见上次贺元隐是在敷衍她说了谎。
贺元隐说的是善意的谎言还是恶意的呢?贺元隐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她了?如果贺元隐不喜欢她……
季霜竹的脚步瞬间停住了,看着眼前越走越远的贺元隐。以前只要自己停下脚步贺元隐就会发现,可是现在贺元隐离自己这么远都没发现。
“……”
季霜竹看着贺元隐越走越远的背影,最后还是快步走了上去跟在他身后。
而贺元隐没发现季霜竹落下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气息萦绕在这里,离那花街越近,这种奇怪的气息就愈加浓烈。看来这件事也不是他想得那么容易解决。
等到了花街口,那里已经被各种红绳、符咒和阵法挡了个严严实实,白日里看起来也鬼气森森的。
“你们两个是谁啊?不要再往里走了,里面闹着鬼呢,小心丢了性命。”
他们刚走近,就有一个老头恶狠狠地过来要赶他们走。贺元隐上前自报家门表示想进去看看,但那老头依旧不领情,只说他是按照仙师的指示在这看管,才不管贺元隐他们是怎么回事。
“……”
好吧,也不知道是之前谁,还搞起垄断来了。既然现在进去不行,那就晚上偷偷来,反正那鬼也只在晚上出没。
“师尊,我们先去逛逛吧,晚上再来。”
季霜竹自然是没什么说的,乖乖跟着走了。
只是总觉得最近季霜竹情绪低落,有点像是他刚去穆清峰时见到的季霜竹。他很想表示一下关心,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往日很容易就可以说出来的话现在却觉得有些尴尬。
两个人就保持着沉默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个湖边,湖边还停靠着几条供人租赁的小船,湖上飘着几只画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