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那个少年,淑华梳头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
“他是我姑母的儿子,叫刘怀玉,同时他也是我未婚夫。”
“哦……你姑母的儿子,那就是你表兄……等等,未婚夫?”
云藏瞪大了眼睛,一下子飘到了淑华面前,脸上写满了震惊二字。
“别提了,一提起来头都大了……他怎么会在这呢?这几日就委屈你在这藏着吧,我出去见姑母了。”
淑华一副头疼的样子,看起来她和她未婚夫之间还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淑华去见她姑母,不过是说些家常闲话,也没什么要紧的,说了没一会她姑母便转移话题了。
“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倒是有些累了,念念你陪我去休息吧,怀玉,你替我陪着华儿说话吧。”
“他们两个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呢,只怕母亲明日起了他们还没说完呢。”
刘念声一脸促狭,眼神在淑华和刘怀玉二人之间扫视了一番,便扶着她母亲去休息了。
屋里只剩下淑华和刘怀玉,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沉默一段时间后,还是刘怀玉先开了口。
“表妹……”
开了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开了个头就没了下文。
“这屋子里坐着有些闷,我带你去亭子里坐坐吧。”
于是乎,淑华便带着刘怀玉以及一众仆妇去了后院池塘边的亭子上去了,让仆妇们都在亭外不远处站着,他们二人进了亭子里。
“表哥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去……”
仆妇们离得远听不清,他们二人又装作喂鱼的样子背对着人。淑华一改之前端庄自持的样子,有些讶异地用团扇拍了一下刘怀玉的手臂。
“她……没办法来履约了,再也没有办法来了……”
刘怀玉低头看着池中的鱼儿,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眼中有泪光闪烁。
“怎么会没办法来了呢?她……”
看着刘怀玉的神色,淑华没有说出的话顿住了,她突然明白了刘怀玉话里的意思,呆呆地坐了下来,手中的鱼食一股脑撒进了池塘。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那日,我陪着母亲去寺里上香。寺里和尚告诉我,她出任务出了意外,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这里,留下个玉佩就死了。那玉佩是我当初给她的,还是用来定情的呢。”
说到最后,刘怀玉的语气里带了些自嘲的意味。他眼中的泪水落入池塘,溅起一圈涟漪,引来鱼儿一窝哄抢,还以为投了鱼食下来。
“她说过,做完最后这一次她就能彻底离开了,她就能离开那个地方了……”
“……”
淑华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静默地坐在一旁,慢慢扇动手中的团扇带给他一阵阵微风。
沉默良久,有个小侍女找来了。
“姑娘,管家找您呢。”
淑华向外看去,发现管家正站在那里等着。
“表哥你你先自便,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淑华临走前拍了拍刘怀玉的肩膀,算作是对他的安慰。刘怀玉也早已擦去泪水,勉强笑了一下送她离开。
淑华带着管家回了自己房间,要说的也只是铺子田庄上的一些事情,都交代一遍过后管家便离开了。淑华便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似是已经忘了亭子里还有一个伤心人等着她。
“小华儿,你怎么啦?刚才出去的时候就怪怪的,现在回来之后又这个样子,你还好吧?”
“我?我还好啦……我只是觉得怀玉表哥有些可怜……”
对着云藏,淑华把他们之间的小秘密说了出来。
淑华与刘怀玉是从小定下的亲事,不过那时他们还小不懂情爱,看彼此也都只当是哥哥妹妹,也没有别的心思。如果没有后面的事情,或许他们会和许多故事里讲的那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了年龄便成亲,而后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普通夫妻,但故事的走向却并不是这样。
两年前刘怀玉被人给劫持了,在这段成为人质的经历中,他结识了一个女杀手鹤影。
被救回来之后,刘怀玉写了信给淑华,信里说,怎么办,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一年刘怀玉十七,淑华十三,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刘怀玉纯情到给自己的未婚妻写信,问自己的未婚妻他好像喜欢上了另一个人该怎么办。
淑华那时也小,又经常看戏台上那些情情爱爱的浪漫故事,一听有这等事,立刻写了回信叫刘怀玉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同时还臆想着他们的爱情故事。
不过一年,那个叫鹤影的女杀手居然还真的被刘怀玉给打动了,与他许下爱的诺言。
“半年前她和表哥说,她接了最后一个任务,完成这个任务她就能从组织里退出了,到那时就能和表哥一起过普通人的日子了。”
“表哥就傻乎乎地等了半年,还总给我写信畅想他们日后的生活。结果鹤影没能回来,她和表哥之间的约定没有实现。”
说罢,淑华长叹了一口气。
“我都想好表哥若是和鹤影私奔了,我该如何对父亲和姑母说解除这门婚事让表哥自由了,还有应对各种艰难万险的对策……”
“我宁愿要经历千难万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
“你也别太难过了,人世间的一切总是这样悲欢离合的,没有人能躲开的。既然无法躲避,也只能坦然接受了。”
“你说得对。”
淑华换了个姿势趴在桌子上,云藏也跟着换了个方向与她面对面。
“但还是免不了会让人觉得遗憾,你知道吗?表哥不止一次在信里和我提到他们以后的日子,他找不到鹤影,就总是一遍遍地和我说。”
“他说他们要住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他要在院子里种很多杏树和桃树,因为鹤影很喜欢吃杏脯和桃脯,还要在树下弄个秋千架给他们的孩子玩。有了孩子的话,他可以教孩子们琴棋书画,鹤影可以教孩子们习武……”
“多美好的约定,可惜再也不会有人去实现了。”
“不会的。”
云藏握住了淑华的手。
“不是还有刘公子吗?他依旧可以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造那样一个地方,鹤影姑娘的灵魂如果看到的话,应该也会觉得高兴吧。”
“约定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这个约定,哪怕二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他们也总还是在一起的。”
“约定也是一种牵绊啊,除非有一方破坏了这个约定,不然的话,这样的羁绊就是一直存在的,哪怕有一日他们都离去了。”
——————
贺元隐在一旁听完了关于刘怀玉的故事,这个故事大概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或许那个叫鹤影的女孩子也是这样认为的。
身为杀手,他们不分黑白毫无差别地收割人命,在江湖上结下的仇怨不是一桩两桩,更何况他们还了解组织内部的一切。离开组织,都不需要组织亲自动手,光是那些仇家的追杀就足够他们死上好几回了。
鹤影不会不明白这些,或许那次告别,在鹤影心里就是诀别。
明知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明知道不该喜欢上这样的人,却还是飞蛾扑火一般追逐着火焰,最终殒命。
这会是自己的结局吗?
“贺元隐,我想回去,我好累。”
“您累了吗?那我送您回去吧。”
季霜竹从来没有说过累,这还是头一次,怪新鲜的。
“师尊,您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什么的,就只是累了吗?”
“你不是和我定下影咒了吗?如果我不舒服的话你应该会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吧,我只是觉得好累。或许是上次帮云藏挡天罚用了太多灵力,还没有缓过来。”
季霜竹说的也是,影咒会把她身上的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大概真的像季霜竹说的那样,只是单纯地灵力供不上了。
回到客栈,贺元隐从锦囊里拿了许多恢复灵气的丹药给季霜竹。季霜竹吃完之后被子一卷,说她要睡觉,叫贺元隐回镜影里去继续解决云藏的事情好了。
“那……好吧,淑华姑娘,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师尊。”
“好,你放心吧。”
等贺元隐再次进入镜影之后原本要睡了的季霜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季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淑华说的对,她确实不舒服。她刚刚在镜影里,突然觉得头很晕,不管怎样都无法用灵力压下去的不适感,她只得离开镜影,出来看看自己是怎么回事。
只是灵气运行之后也没发觉有什么问题,所以问题是什么呢?
啊,会不会和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有关?可是那个伤口一直什么感觉都没有啊,算了,拆开看看吧,顺便换个纱布。
“呀,季姑娘你何时受了伤?可上过药了?”
“不久前,还没有……不要告诉贺元隐。”
“我知道的,你是怕贺公子担心吧,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日后就让我来帮你处理伤口吧……这,这是什么……”
淑华一圈圈打开季霜竹之前缠着的纱布,当露出伤口的时候,淑华被吓了一跳,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出游
“季姑娘,你,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季霜竹纤细的手臂上有一道巨大的伤痕,伤口周围的皮肉外翻腐烂,已经变成黑色的血液粘稠地附着在伤口上,隐约能看到白色的骨头。
“……”
季霜竹也愣了一下,之前她处理伤口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子呢,不过一天,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伤药……对了,伤药,季姑娘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伤药。”
淑华从震惊中回过神之后,就立刻跑出去找伤药了。作为凡人的淑华无法看到,伤口上缠绕着浓重的魔气。
“为什么会这样呢?”
季霜竹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之前引渡魔气的时候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的。
“十三。”
季霜竹轻声念了一句,十三便出现在季霜竹面前,它在半空中停驻半晌,而后便自觉贴在季霜竹手边引渡她手上的魔气。
冰凉的剑身贴在她手臂上,让她脑子清醒了不少。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十三,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季姑娘,我回来了,好在这附近就有医馆,真是太好了……”
魔气引渡完,淑华也捧着一堆东西气喘吁吁跑回来了。
“交给我吧,我以前和父亲学过如何处理伤口。”
淑华搬了椅子坐在季霜竹对面,熟练地给她清理伤口。
“季姑娘,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难道不痛吗?怎么表现的像是没有这回事一样,如果不是今日凑巧发现了,不知道你这伤口会溃烂到什么地步呢。”
“我……不太能感觉到疼痛。”
“不痛也好,不会感觉痛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清理伤口就不会觉得疼了。”
淑华将刚买回的刀放在火上烤了烤,浸了酒,擦干之后开始除掉伤口上的腐肉。
“你明明是大小姐,为什么会懂得这些呢?”
季霜竹觉得幻境里那个淑华就是被护在华盖下的花朵,就算受伤也应当是刺绣是被针扎到了,或者做东西时不小心被切到,不会有机会受这样的伤,还要自己亲自处理。
“是爹爹教我的。我年幼时对边地很是向往,时常缠着爹爹给我讲那些事,我听的多了,慢慢自己摸索着也就会了。”
除去腐肉,再清洗一遍,敷上伤药,用布裹好便大功告成了。
“不过说起来,仙人也会受伤啊。”
季霜竹抬起手臂看着被包裹的工工整整的伤口,很随意地回了一句,“我本来也不是神仙啊。”
“贺元隐说过,我们都是人。”
正在收拾东西的淑华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季霜竹后便继续收拾。
“季姑娘,你喜欢贺公子的吧?感觉不管何时,你总是会说到贺公子呢。”
“嗯,不过他似乎不相信,等我能说出什么是爱了,他或许就会相信吧。”
“听起来有点难啊,什么是爱……真的很难回答呢。”
“那,在你眼中,爱是什么?”
“爱……”淑华放下手中的东西,回身凝望着季霜竹。季霜竹看懂了淑华眼中的神色,贺元隐说过,这样的眼神就是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