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他帮姜莹量尺寸那日,特意放在桌上的关于十五年前那桩旧案的案卷。
姜莹对镜自照,对沈右安画的眉极为满意。不愧是拿笔写字作画惯了的人,手比常人要稳好些,画出来的眉形似远山,浓淡相宜。
听见他的问题,姜莹眨了眨眼,诚实地点头,“看过。”
“那你是否记得,十五年前那桩旧案的案卷中写到,当时衙役搜遍全府,发现少了一具四岁女孩的尸体。”
姜莹微怔了瞬,抚过眉尾的手轻颤,缓缓抬眸看向铜镜中的高大身影。
她迟疑地道:“我记得。”
那日看到那份案卷的时候,她便有种很奇怪的感应,只是消失得太快,她来不及抓住。
此时被沈右安特意提起这件事,她的心不知为何又快速跳了跳,像是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事似的。
“皎皎,那桩灭门案的苦主名叫卢治远,本是邑王谋士,因生性秉直,不满邑王残害百姓,故此才带领妻小离开邑王府,隐姓埋名地生活。只是邑王气量狭窄,找到他的踪迹后,便派杀手前去,残忍地杀害了他们一家。”
“凶案发生在雷雨夜,全家百余口只有卢治远四岁的独女侥幸逃过一劫。”
说到这里,沈右安稍作停顿。
姜莹回想起自己一到雷雨天就容易做噩梦,还有那日她做了一次无比清晰的梦,仿佛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倾盆大雨,满地的血迹蜿蜒成溪,哀嚎哭喊凄厉……
她无意识地蹙起眉,眼眶忽然有些热热的。
“卢治远曾带过一个学生,姓姜,名姜霄。此人在第二日上门拜访老师,推开门,目睹了一桩惨案。他找遍全府,也没能找到一个活口,正心灰意冷准备去报官,却偶然听见柴房里有动静,救出了藏在灶台里的卢家独女。姜霄担心仇家不肯放过,便偷偷带那名女孩回了自己家,还为她改了名姓。”
姓姜,藏在灶台里的女孩……
随着他的讲述,姜莹眼中的热意越积越多,不自觉便顺着面颊滚下。
见状,沈右安轻轻握住她的双肩,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剩下的,我改日再同你说吧。”
“不,”姜莹却摇了摇头,按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嗓音轻柔却坚定,“清澄哥哥,你说吧,我想听。”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她猜出自己的身世了。
那时年纪太小,又刚遭了巨大打击,那段时间发生的很多事情,姜莹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她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被卖到翠楼。
沈右安低低地解释:“原本,那个孩子跟着姜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平定。只是姜霄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好赌成性,有天……”说到这里,沈右安停了停,过了会儿才接着道:“他趁姜霄不在家,偷偷将那女孩卖给了人贩。”
一个年幼的小姑娘,若是落进人贩手里,往往不是被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就是流落青楼。
他说完,姜莹沉默了好久,才无意识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沈右安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拥她入怀,“皎皎,邑王早已因谋反之罪,被判处五马分尸,这是他的报应。”
姜莹额头枕着他的肩,咬着下唇,流着泪点头。
恶人遭到了报应,可被他害过的人却回不来了。
许久,姜莹想起梦里那个温暖的怀抱,还有那个看不清面容,声音却很温柔的妇人。
她抓住他的衣袖,有些迫切地问:“清澄哥哥,那我爹娘是好人吗?”
“是,”沈右安深深望着她,认真地点头,“卢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谋士,性情温善耿直,不畏强权。他的妻子也出自言情书网,端方淑雅,乐善好施。”
“皎皎,你是忠良之后。”
姜莹长长呼了口气,心里既有难过,悲伤,遗憾,同时也有着浓浓的自豪。
从前在翠楼里,大多数姐妹都是家里爹娘养不起,或是想给哥哥弟弟娶媳妇盖新房,所以才把她们卖了的。
姜莹原本以为,她的父母也是这样低劣不堪的人。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她的爹娘都是正直又心善的好人。
在那个短暂的梦境中,娘亲最后拥抱她时是那样依依不舍,宁愿放弃逃命的机会,也要先将她藏起来……她的爹娘,应该很爱她吧。
姜莹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过头看向沈右安,唇瓣抿出浅浅的笑,感激地说道:“清澄哥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让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知道她并非是生来便被厌弃的。
原来也有亲人爱惜她,珍视她,将她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
沈右安本来还担心姜莹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件事,如今见她虽然悲伤,但并未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中,终于可以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