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梦川从桌洞里拽出伞柄给他看，“带了，谢谢你。”说完又把伞推回去，“你快走吧。”
曲坤答应着快步走出教室。
教室里随之陆续有人离开，渐渐没那么熙攘。
何梦川继续做题，刚在题目下写了个解，感觉到身侧有人落座，她以为是曲坤又回来了，随意问道，“忘了带东西？”
身侧没人作声。
何梦川一愣，转眸看去，贺萧正坐在她旁边，手里握着一把蓝格折叠伞。
心跳漏了一拍，接着像这雨似的毫无章法，何梦川重新低头，不再说话。
良久，贺萧瞥她一眼，随即尴尬地移开视线，干咳一声问，“你带伞了吗？”
话在嘴边拐了个弯，何梦川说：“……没带。”
贺萧把手中的伞递过去，“给你。”
何梦川眨眨眼，重新看向他，“你的？”
迟疑须臾，“卞东城的，”贺萧皱眉撇开眼，“中午不是刚给人送了糖醋排骨？他把伞借给你也是理所应当。”
何梦川兀自捋了捋其中逻辑，反问，“那怎么不是卞东城过来送？”
贺萧：“……”
见他不说话，何梦川猜出□□分，她叹了口气，轻声说，“贺萧，昨天晚上是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这还是贺萧第一次从何梦川嘴里听到这么诚恳的道歉，他愣得眼神发直。
何梦川盯着桌上的伞细看，蓝色的格纹间杂白条和黑线，伞收得并不细致，皱巴巴的。
“你这两天没去吃饭，吕阿姨每天都念叨……如果你不打算去了，至少跟吕阿姨说一声吧？”
贺萧赶紧解释：“我这两天没带手机，想告诉你，可每次你都不在。
“这两天其实是英语老师喊我过去录音频……我也没打算不去吃饭，明天就打算去来着……”
何梦川眼睫微颤，她拿起伞，将尼龙搭扣打开，把乱糟糟的伞布一页一页展平。
“吕阿姨今天中午特意做了红烧排骨，可你没去，她……她让我给你带过来点，我看你并不需要，就给卞东城了。”
贺萧倏地双目圆睁，“所以今天中午卞东城拿的那份排骨，本来其实是我的？？？”
他整个身子转过来，正面对着何梦川，声调不由扯高，“我怎么就不需要了？你连问都没问！”
何梦川瞥他，对他的明知故问表示不满，“不是有个挺好看的女生给你送饭？你不是都收了？”
其实她压根没看清那女生的脸，可是话到嘴边就成了这副酸样，何梦川懊恼地皱眉。
贺萧愣怔一瞬，接着扬声分辨，“我给她钱了！是花钱让人带饭的好吗？？”
何梦川兀自把叠好的伞重新捆好，心情也像这伞一样被一页页抚平，可嘴上却说，“看你脾气挺大，我还以为你要跟我绝交。”
贺萧一噎，想起中午确实赌气冒出过某种想法，他快速瞥女孩一眼，“你昨天晚上才是一副要跟我绝交的架势，给我气得都失眠了。”
何梦川偏头看他，有点想笑，“那么夸张？”
贺萧煞有其事点头，“当然！心被你伤得哇凉哇凉的！”
何梦川笑着移开视线，贺萧随即也笑起来。
窗外雨幕渐稀，两人各自笑着，偶尔视线相撞，同时撇开，可没一会儿视线又撞到一起。
贺萧耳朵又悄悄变红，没有逃过何梦川的眼睛，可她也知道，自己并不规则的脉搏，同样逃不过自己的心事。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同撑一把伞走出学校，何田已经在门口等着，她看到何梦川第一句话就是，“你今天早上不是带伞了吗？”
贺萧偏头看向何梦川，后者神情微窘，强行解释，“……中午落在龙凤苑了。”
何田未作他想，“上车吧，贺萧也上车，我送你回去。”
贺萧道谢后，从善如流上车，坐好后发现，何梦川又不理她了。
少年不明所以，拿手指戳女孩胳膊，何梦川转头瞧他，“干嘛？”
贺萧其实没啥正事，就想撩拨她说话，“其实中午的排骨我从卞东城那里抢来两块，味道很好。”
他叹了口气，语调忧伤，“便宜卞东城了。”
何梦川：“……”
第48章
隔天贺萧比何梦川更早来到龙凤苑，吕阿姨已经炒好菜，正在烹制最后一道汤。
贺萧想起何梦川昨天说的，吕阿姨让她带饭给他的事，此时再看到吕阿姨就觉得格外亲切。
“吕阿姨，我帮您打下手吧？”
吕阿姨笑，“不用，这不眼看着就好了？你坐着吧，看看电视也行。”
“那我等着端汤。”贺萧献殷勤。
吕阿姨心情好，一边切香菜一边跟贺萧唠家常，“前两天怎么没来？”
“英语老师让我去录英语阅读音频，我这两天刚好没带手机……”贺萧刻意忽略与何梦川闹得小别扭。
吕阿姨和颜悦色地点点头，“学习的事最要紧，不过多亏了梦川，昨天的糖醋排骨才没浪费。”
贺萧有些疑惑，那丫头天天跟吃猫食似的，能吃几块？
吕阿姨把汤倒进汤碗，撒上一把小香菜，“梦川这孩子外冷内热，平时对你凶巴巴的，可其实心肠热着呢，昨天就是我们梦川主动提出给你带饭。”
一听这话，贺萧胸腔中突然像装了一面鼓，被人“咚咚”蛮力敲了几下，震得他整个腔子难受。
吕阿姨没看出贺萧的异样，随口支使，“帮阿姨把汤端出去吧，梦川应该快来了。”
贺萧倏地回神，“……哎！”
说话间外面传来开门声，贺萧身形一僵，眼神暗戳戳朝左后方瞥，何梦川已经走过来。
贺萧手上端着灼热的汤碗，保持目不斜视，庆幸两只手都不得闲，不然走成顺拐可就尴尬了。
“你今天来得挺早啊。”何梦川主动跟他说话，语气调侃，“这是主动来帮工？”
贺萧放下汤碗，烫红的手甩动几下，他还想着刚才吕阿姨说的话，心里正泛着泡泡，目光一触到何梦川就轻飘飘地笑。
小样儿，还骗我说是吕阿姨要给我带排骨，哼哼。
“你笑什么呢？挺傻的。”何梦川看着他乐呵。
吕阿姨拿出碗筷招呼，“快去洗手吃饭吧。”
两人答应着，前后脚走进洗手间。贺萧让何梦川先洗，他倚门站着要笑不笑瞧着她，何梦川一抬头，在镜中刚好与他对视。
“你今天吃错药了？”何梦川就着毛巾擦手，“笑得这么不怀好意……”
这个词真不中听，贺萧俊脸一垮，“你才不怀好意呢！”接着他不知想到什么，挑眉笑道，“哦，我说错了，你是心怀好意！”
何梦川被他笑得发毛，一边探究地看着他，一边从他身侧经过，走出洗手间。
全程贺萧维持着莫名的笑意，何梦川嘟囔，“有病吧……”
贺萧心情好，不跟她一般见识，哼着歌去洗手。
心情好胃口就好，贺萧今天吃得特别多，吕阿姨从何梦川那儿找不到的价值感登时得到满足。
“一看贺萧吃饭就香，将来一定长成大个子。”
何梦川小口喝汤，抽空泼冷水，“也有可能长成大胖子。”
贺萧一噎，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反驳道，“你那次不是说见过未来的我？还说我可帅了！”
何梦川在心里“靠”了一声，心想我跟他说这个干啥？？！
面上却淡淡的，“胖也不影响帅，比如大白，我就觉得大白可帅可帅了。”
贺萧脸色臭臭的。
何梦川心情大好，“你继续吃，期待你变成一个可帅可帅的胖大白哦。”
贺萧：“……”
吃完饭，何梦川和贺萧一个去卧室午睡，一个躺沙发上午睡，吕阿姨收拾完厨房就坐在餐桌旁看手机。
整个房间安静且安逸，外面的声音偶尔传进来，丝毫打扰不了这种安静，直到小雨拍打窗户，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贺萧原本恹恹欲睡，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
又下雨了。
吕阿姨起身关窗，嘴里小声嘟囔，“天气预报没说有雨啊。”
卧室里何梦川正睡得香甜，完全屏蔽了雨声。
二十分钟后，吕阿姨来敲门，“梦川，外面下雨了，趁这会儿雨小赶紧走，阿姨这儿可没伞。”
何梦川翻了个身，哼唧一声，“嗯好……就起。”
贺萧打着哈欠走过来，“阿姨没事，何梦川说她昨天把伞落这儿了，一会儿我们打伞回去，淋不着。”
听到这话，何梦川的瞌睡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腾”地坐起来，差点把自己脑袋甩晕。
昨天随口扯得慌，没想到今天就要露馅了……
何梦川蹙眉想了想，扶墙走出房间，挺短的一段路，脑子飞速地转，终于走到贺萧面前。
“那个，贺萧。”
“怎么了？”
“不然你先走吧，我有点不舒服，想再多睡一会儿。”
贺萧皱眉，“哪儿不舒服？你先去躺着，我去给何阿姨打电话。”说完才想起没带手机，改口道，“我去跟吕阿姨说让她打电话。”
何梦川拉拽不及，贺萧已经奔着吕阿姨去了。
“阿姨，给何田阿姨打个电话吧，梦川说她不太舒服。”
吕阿姨快步走过来，关切的眼神上下打量，“看气色还可以啊，”但也不敢草率，赶紧喊她躺到床上去。
何梦川窘得不行，大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她拽住吕阿姨的手强行解释，“我就一丁丁点点不舒服，休息休息就好，不用告诉我妈，她该担心了。”
吕阿姨可担不起这个责任，还是坚持要给何田打电话，何梦川没办法，只好承认，“阿姨……其实我没不舒服，就是想多睡会儿觉……想晚点去学校。”
贺萧：“……”
吕阿姨轻点何梦川额头，“嗨，你这孩子，想睡觉就睡呗，别吓唬你吕姨啊。”
贺萧松了口气，“何梦川你这也太任性了。”
何梦川鼻子皱了皱，“要你管。”
“……”小样儿有点可爱啊，贺萧抬手挠鼻梁，浅笑一声，“那我先走了。”
吕阿姨叫住他，“贺萧，你辛苦一下去买两把伞好吧？今天我没带伞过来，我怕一会儿梦川走的时候雨还在下，她不能淋雨。”
何梦川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完蛋了。
果不其然……
贺萧随口回答，“阿姨，梦川有伞，她昨天落在这儿一把。”
吕阿姨皱眉：“没有啊，梦川昨天空着手来的，啥也没带。”
“？？”
贺萧看向何梦川，后者使劲闭上眼睛，快速翻了个身……
十几分钟后，两人同打着一把崭新的雨伞走出小区。
贺萧心情好得不要不要的，觉得这雨下得简直深得人心。
同一把伞下，另一半空间气压却显然有些低，何梦川瘪着嘴，觉得认识贺萧以来，她还从没像今天这么窘过。
简直……太丢脸了。
她转过脸，使劲瞪贺萧，“不准笑！”
贺萧听话地抿住嘴，可眼中的笑意哪能藏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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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一切照旧，如清溪一般细水长流，可何梦川最近总有种感觉。
妈妈和苑叔叔之间好像出了点问题。
她已经挺长时间没看到苑持出现了，而且何田神情中常常不自知地流露出一丝丝惝恍。
何梦川已经看到过好几次。
难道……两人已经分开了？
可苑叔叔的房子她每天中午还是照常去，这点没有变化。
何梦川有些不确定两人现在的状态，可也不好贸然去问。
那次她和何田在车库不欢而散后，母女俩之间好像多了一条无形又无法触碰的线，虽看不到，却能感知到它的存在，时刻小心，不愿触碰。
何梦川想起之前何田和苑持的相处，何田脸上洋溢的恬淡，和偶尔流露出的小女人的柔美，是她过去从未看到过的。
何梦川很矛盾。一方面觉得何田和苑叔叔很般配，何田会很幸福；一方面又不断回想起那个偶见一次的苑持的妹妹。
她不愿意看到何田受一丁点委屈，所以潜意识里总觉得苑持配不上。
就这么僵持着，一直到六月份，事情才有了转机。
这天何梦川和贺萧前后脚来到龙凤苑的租屋，正准备去洗手，倏然听见门被轻缓敲响。
这敲门的节奏让何梦川一下子想到苑持。
何田有钥匙，大概率不会敲门，即使敲门，多半也是风风火火的，不像现在的敲门声，透着温文尔雅。
何梦川走到门口，迟疑一瞬，打开，抬眸看去，果然是他。
这段时间，不知他都经历了什么，白头发又增添许多。
“苑叔叔。”
苑持浅笑着点头，“好久不见，梦川。”
贺萧认出来人，也过来搭话，“苑叔叔好！您找何田阿姨吗？她中午不来这儿的。”
苑持静静站着，眼眸平淡带着丝丝倦意，“我来找梦川。”
何梦川愣怔须臾，后退几步侧身，“请进。”
苑持走进客厅，扭头看到餐桌上的饭菜，“你们先吃饭，吃完再说。”
吕阿姨端着菜走出来，看到苑持也是一愣，“苑先生，有日子没见了，吃了吗？坐下一起吃点？”
苑持脸上闪过一丝怅然，“我吃过了，您和俩孩子吃。”
他走到沙发前坐下，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连贺萧都注意到几个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他用口型问何梦川，“怎么回事？”
何梦川白他一眼，“吃你的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