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没从他脸上看到窘意，稍稍觉得没劲，“去买菜。”
说完上下打量贺萧，见他穿一身考究得体的黑色大衣，内里是藏蓝色高领毛衫，显得矜贵，却也显得冷。
“你怎么会在这儿？鼻头都冻红了。”唐果直接拿手指向他的鼻尖。
贺萧几分尴尬，手背在鼻头上蹭了蹭，转而道，“去哪儿买？我开车带你们去。”
唐果一愣，旋即猜出他是特意在这儿等她，且不知等了多久。想到这儿心中便一点一点蔓延出甜丝丝的喜悦，又见他被寒冷打透的样子，不觉又有些心疼，便对刘阿姨说，“阿姨，我们坐车去菜市场吧，我有点冷。”
刘阿姨：“不会耽误先生时间吧？”
贺萧摇头笑道，“不会，我刚好有空，走吧。”
坐着大老板的豪车来菜市场买菜，对刘阿姨来说还是头一次，可到了地方才发现之周边压根没合适的地方停车。
贺萧手握方向盘四下看了一圈，最终放弃，“你们去买菜吧，我去找地方停车。”
唐果听出他语调中依稀的无奈和挫败，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她灵机一动，“我知道哪儿有停车的地方，我给你带路。”又转向刘阿姨，“阿姨您先去买菜，一会儿我们去找你好吗？”
刘阿姨很为难。虽说唐果已经恢复智力，可出门还从未离开过她的视线。
唐果看出她的顾虑，“您记下贺老板手机号。”
贺萧也说，“您也可以拍下我的车牌号或者证件。”说着从口袋掏出驾驶证打开递过去。
刘阿姨拿着他的证件端详片刻，迟疑着拿出手机对着拍了一下。贺萧又缓慢报出一串号码，说，“您记一下。”
刘阿姨照着号码拨过去，贺萧的手机紧接着便响了，他掏出手机给刘阿姨看，刘阿姨点点头，又去看唐果，“真的没事？”
唐果打包票，“前几天在医院，贺老板每天下午都去看我，我妈就在贺老板公司上班，他人品好着呢，真没事。”
被戴了高帽子的贺老板目光诚恳，最终说服了刘阿姨，她又交代了几句便下车走了。
车门把喧嚣一并关在外面，贺萧手指叩动方向盘，扭头瞧他，“你要不要坐到前面来？”
“好呀。”
贺萧便要下车帮她开门，可刚一转身，身侧一条腿跨过扶手箱迈过来。
贺萧愣住，目光从女孩细长的腿上掠过，转而看向她的脸，唐果动作一僵，迟疑稍许继续完成这大大咧咧的跨越动作。
贺萧恍然失笑：“……挺奔放。”
唐果有些窘，轻飘飘拿眼瞧他，“谅解一下，刚刚解锁健康的身体，所以什么都想尝试。”
贺萧一愣，想起上一世她无法随意活动的遗憾，心中不免有些酸涩，沉默须臾轻问，“都想尝试什么？”
唐果眉眼弯弯，掰着手指开始数，“想奔跑、跳舞、游泳，坐过山车、蹦极，看恐怖电影……”她抿唇想了想，眼神一亮，“吃很辣很重口的食物，喝很冰很冰的饮料，对了还有冰淇淋！”
她突然伸出手指在贺萧闲散搭着的臂膀上戳一下，“也不知是谁，当年故意拿冰淇淋苹果馋我。”
经她提醒，贺萧立马想起那件往事，不由沉沉而笑，“你记性这么好。”
不是疑问，是陈述，他当然知道她记性极好。
“那当然，”唐果煞有其事地点头，“你每一次惹我，我可都记着呢！”
或许是因为此时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年龄差，唐果言语间不自觉地便会带上些许撒娇的意味，她自己尚未觉察，贺萧却听得分明，也格外受用。
“所以呢？”他微微侧身，身体向她倾斜，“想找我算账？”
唐果没想那么多，但不介意对他亮一亮“爪子”，“当然，你以后再惹到我，我一定找你算账。”
贺萧声音压得低，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极富蛊惑，“想怎么算？”
唐果有一瞬的愣神，半尺有余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贺萧身上清冷的气息，裹着淡淡的烟草味，一丝一丝落入鼻端。
无端心乱。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问了一个极跳跃的问题，“我和……以前相比变化大吗？”她差一点就说出前一世的名字，又觉得一旦说出便像是在跟另一个女孩做比较，虽然她知道两者都是她，可还是感觉怪怪的。
她静静等着贺萧回答，心中多半坦然，可也不多不少有一丝紧张。
好在贺萧的回答并没有令她难过和难堪。
“八分相似，眼神一样。”像晨起时阳光落在指尖，令人愉悦的光斑。
唐果心漏跳半拍，倾身向他靠近些许，“有没有变得更好看？”
闻言贺萧凝眸注视着她，女孩两世的影子在眼前重合。
“一样好看。”他的目光落在唐果左耳边那颗淡蓝色的痣上，“连痣都一样。”
顺着他的目光，唐果下意识摸向耳边，“昨天我妈说我以前没有这颗痣，是晕倒以后才出现的。”
男人落在那颗痣上的目光凝住。
上一世何梦川左耳边有一颗蓝痣，何梦川去世后他耳边同样的位置也出现一颗这样的痣，而唐果的痣是在两人相遇后出现，而且自那天起他耳边的那颗便消失了。
这其中似乎有着某种玄妙联系。
贺萧心中一瞬恍惚，某种超乎寻常的猜想一掠而过。
唐果突然又跳跃了话题，“现在大家都用什么通讯软件联系？还用微信吗？”
贺萧堪堪回神，答道，“大部分人还用微信，当然也有……”
“那我也要用微信。”
贺萧掏手机，“我们加一下……”
话没说完便听到女孩一声夸张的叹息，“可惜我连手机都没有，之前脑子不好，不会用手机。”
贺萧被她的语气逗笑，“现在脑子好使了，可以用。”说完突然朝她这边倾靠。
距离陡然拉近，唐果呼吸一窒，眼眸轻颤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心跳倏地加快，越来越快。
即将窒息的瞬间，却见他探手打开前方的置物箱，嶙峋修长的手指从中拎出一只半新的手机转手递给她。
“一个不常用的手机，先拿去用，”他的话听上去正经极了，“方便这两天联系。”
唐果过快的心跳还未抑住，却见他以极缓慢的速度转过来，沉沉看着她。
“行吗？”
像在征求她的意见，可语气却又那么笃定。
因这距离，他身上的烟草气息便愈加明显一些，裹在清幽之中并不难闻，甚至让人迷醉。
唐果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接过手机。
只见他倏忽笑了笑，唐果便猜想他平常必定是不爱笑的，这么近的距离，都看不到脸上一丝表情纹。然而见他这么了然于胸地笃定自己会接受他的安排，唐果又有些没面子，总想给他找点不痛快。
“你果然是老了。”她说。
下一秒，贺萧闲适的表情果然收敛，他皱眉，气笑一般叹息，“……很老吗？”
唐果又有些不忍心，抿唇安慰他，“大概是因为你吸烟，不吸烟的话……就还好。”
贺萧一愣，想起早起在门口等她的时候确实抽了几颗烟，但以为在外面站的时间长，烟味都散尽了，没想到还是被她闻到。
“你讨厌烟味？”他认真问。
唐果想了想，“不讨厌，只是觉得对身体不好。”
贺萧眼神平静，沉吟几秒便做出决定，“行，那我以后不抽了。”
唐果慢慢眨了眨眼，想转移注意力去听外面的种种声音，可她发现此时连街市的喧嚣都盖不过她擂鼓一般的心跳。
第66章
没等唐果说话，贺萧笑了笑低头摆弄手机，唐果看到他打开微信点动几下，然后屏幕向外给她看，“加一下。”
唐果回神，低头打开自己手中那只手机，“你有两个微信号。”
“这个微信号申请后没用过。”贺萧干脆从她手中接过代劳。
就这样，他成为她的第一个微信好友，而且是用他的号。
如今的微信功能与十八年前相比差别不大，只是看上去却更加简洁。唐果无意识地摩挲手机外壳，轻声笑问，“手机这么隐私的东西也能借？”
贺萧却说，“没什么不能看的。”
唐果挑眉：“照片也能看？”
“随便看。”
唐果便从善如流地打开手机相册，发现里面一张照片都没有，女孩抬眸，目光有些无语。贺萧在她可爱不自知的注视里扯唇轻笑，“都说了这手机不常用。”
说完他突然看向前方，神色一凛，“我们好像在这儿停得有点久，再不走警察要来贴罚单了。”
唐果扭头四下看去。诚然这不是一个合适的停车点，但路边却也临时停靠着几辆车，她稍一定神看到几十米开外站着一位交警，似乎正在给一辆车开罚单。
“那你快走吧！别被贴条。”
贺萧盯着她瞧，“你不是说知道停车的地儿？不如现在告诉我。”
“……”
男人询问的语气正经极了，唐果却语塞结舌，想起刚才她为了跟贺萧独处而随口对刘阿姨扯的谎，脸唰地一红。再看他要笑不笑的表情，知道他是故意逗她出糗，索性摆烂一般挑明，“我哪儿知道停车的地儿？哎你快走吧，警察过来了！”
贺萧轻笑着稳稳启动，车徐行绕到菜市场另外一个出口，熄火，解安全带。
“走吧，带你进去找刘阿姨。”
唐果还在担心，“这里能停车吗？”
贺萧：“没关系，把你送到我就走，不会很久。”
听他这么说，唐果便知道他大概是对菜市场有什么误解，以为随便就能从大大小小的商铺摊点上找到一个人。
“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上班？”
贺萧点头。
“那我自己进去，你直接去上班吧。”
贺萧蹙眉，“不行。”
“这菜市场我过去经常来，刘阿姨常去的就那几家，我记得的。”唐果知道他在担心，拿出手机晃动几下，“不然我们视频，你随时看着我。”
“那也不行。”
唐果无奈地叹息，转过身郑重瞧着他，“来，你看看我——”她双手自上而下在自己身上比划，“身高167的成年女性，你需要那么紧张吗？”
贺萧目光逡巡，随着女孩手的指引落在每一处：精致脱尘的五官，如星子般黑亮的眸，笑时顾盼生辉，静时烂漫清透，再往下是挺翘秀气的鼻，粉润可人的唇，微微露出的莹白贝齿……
他突然感觉很渴，喉间滚动，几分仓惶地别开视线。
“说不行就不行，我送你去，不然我们一起等刘阿姨电话。”男人声调变得奇怪——低哑，急促，几分气急败坏。
唐果一愣，留意他的表情，男人眉皱着，却又在极力舒展，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又像在隐藏什么。
“你……怎么了？”
以为他冷风吹多了，唐果抬手要搭一搭他的额头，却被他过电似的躲开。
“车上有些闷，我出去待一会儿。”
仓惶下车。
唐果不明所以，甚至有些生气，心想这人怎么突然别扭起来？
不远处，贺萧似乎有些焦躁，手在身上摸索着掏出烟，敲出一根直接衔在唇间，突然他动作一滞，猛地抬头朝这边看，低头，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停顿须臾，他看向旁边的垃圾桶，信步走去，把烟连同烟盒一同丢了进去。
唐果目睹了他一系列动作，心一点一点被欣喜挤满，伴随着因他而起的悸动，心如鹿撞。
她说不想让他抽烟，他便真的不抽了。
贺萧是接着电话回来的，告诉她刘阿姨已经买完菜了，在老地方等他们。
唐果点头，脸上却气鼓鼓的。
贺萧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偏头轻声问，“生气了？”
唐果抱臂看窗外，一点都没隐瞒自己的小情绪。
贺萧大概猜到是因为自己刚才莫名其妙下车的行为冷落了她。可是这事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她，刚才他举动失常，是因为怕自己忍不住亲她一口？
是，他刚才真差点没忍住，眼前的场景是过去做梦都梦不到的奢侈，她近在眼前，灵动而真实。他是那么渴望她，刚才那种情境，这种渴望无可避免地夹杂着男人对女人的最真实的欲望……
这些过于直白甚至有些龌龊的想法，他怎么敢告诉她？
“我刚才说过了，”唐果的声音拉回他的不安想法，“以后再惹到我，我一定找你算账。”
贺萧一愣，她刚才是这么说了，可话赶着话很快跳到另一个话题，所以她并没说具体怎么算。不过只要她开心，怎么算他都认。
做好心理建设，贺萧坦然认怂，“我错了。”
唐果拿眼睨他，思虑再三，决定先暂时放他一马，“今天你还要上班，所以我先给你攒着。”
“好。”
贺萧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启动汽车原路返回。
把唐果和刘阿姨送回家后，贺萧驱车去公司。一出电梯，小崔就把早上的会议纪要交给他，同时递出几份需要他签字的文件。
“电子稿昨天已经发给您了。”
贺萧大体翻看一遍，走到办公室时已经看完，他径直坐到办公桌旁，拿起笔分别签上字。
“约的客户几点？”他抬腕看时间。
“九点半。”
“嗯。”
崔秘书收好文件转身离开，还没走到门口又被贺总喊住，他驻足回头，语气谨小慎微，“贺总还有什么安排？”
某一刻，崔秘书在贺总脸上看到一丝捉摸不透的神情，只见他微微皱眉，像是对某件事不得其解，又像是有几分懊丧和憋屈。
崔秘书静静等着，良久，听到贺总不确定地问，“我看上去……老吗？”
崔秘书霎时呆住，跟着贺总这么多年他也算是见多识广，这还是头一次从贺总嘴里听到这种话。他赶紧摇头，“一点都不老，特别显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