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几分探究的眼神，微微眯起，又倏忽睁大，直把贺萧看得心里发痒。
女孩和过去八分相似的眉眼和五官，同样白皙的皮肤，这一世脸颊却带着健康的微粉，她刚刚成年，身材纤细有致，却又因这么多年心智单纯而不自觉地显出极具反差的幼态感。让贺萧不由自主联想到从卞东城那儿听来的某个词，纯欲……
贺萧目光短暂停留在她粉若桃红的唇上，紧接着却急速撇开，喉间难耐般滚动几下，“我真没凶你。”说着男人眼神灼灼注视她的眸，意有所指地轻声暗示，“舍不得。”
唐果呼吸一紧，随即脸上红霞漫飞，正要继续追问一句，门口突然传来动静。
郭美吉进门时差点踩到刚才打翻的餐盒，惊叫了一声。
贺萧猛地站起走到沙发旁边，郭美吉已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脸上洋溢着喜极的笑意，“果儿，医生说你身体很健康！就连就连……”她眼中蓦地积聚起眼泪，又哭又笑，“我问医生你突然会说话的事，医生说这是奇迹！果你快喊妈妈一声，让我再听听！”
唐果眼底也溢出流泪的冲动。她想起这十八年来的种种，家人从没将她当做累赘，反而悉心照料，耐心对待，又想起上一世何田和外公、舅舅一直坚持为她治疗，从未想过放弃。
诚然两世她都不太幸运，上一世是因为心脏病，这一世是因智商不足，可她又足够幸运，拥有最爱她的家人。
目光一转，她看到不远处的贺萧，心中微动：还遇到了同一个贺萧。
郭美吉把她松开，眸中泪光闪烁，“你……又不会说话了吗？”
唐果回神，意识到自己忘了给出回应，她吸了吸鼻子，轻声而清晰地喊道，“妈妈。”
郭美吉霎时泪流汹涌，捏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亦如她发紧发颤的声音，“大点声行吗？”
唐果笑着点头，提高声音喊道，“妈妈！”
郭美吉用力把她抱进怀里，与此同时唐志明和唐宋前后脚推门走进病房。
看到病床上抱在一起的母女俩，唐志明脚步一滞，随即阔步走过去，脚不小心踩在餐盒，不管不顾地往后拨了一脚，刚好落在唐宋雪白雪白的鞋上。
唐宋：“……”
“爸爸！哥哥！”唐果也看到了他们，惊喜出声。
可这一声对于唐志明和唐宋来说却如同平地惊雷。唐志明猛地定在原地，不可思议地呆住，身后原本正在跺脚的唐宋动作也倏地停下，抬头，眼睛鼓得大大的。
郭美吉想到刚才自己乍一看到唐果醒过来且突然开口说话的时候，定然也是他们这副表情，“傻站着干嘛？”她说，“不认识我们果儿了？”
唐志明这才抬步走来，眼神仍是那么不可置信，“唐果她……”他看向郭美吉，想听一句确切的解释。
郭美吉噙着泪点头，“唐果因祸得福，醒来就会说话了。”
唐志明被击中一般的表情，眼眸缓缓移动，终于看向唐果，后者抿了抿唇，又叫了一声，“爸爸。”
下一秒她看到唐志明的表情几经变化，震惊、激动、慌乱、不解、欣慰、委屈……
另一边，唐宋也反应过来，先一步冲到床边从郭美吉怀里将人捞过来，双目圆睁，大喜过望，“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唐果此时甘心被当成他们传递惊喜的工具，笑着说，“哥哥，我胳膊快被你捏折了。”
闻言唐宋赶紧松开手，唐志明已经冲过来在他后背上猛拍几下，“你那么用力干嘛？！”
唐宋仿佛感觉不到疼，抱着唐果不撒手。
一旁贺萧静静目睹他们“重逢”的画面，虽说他们一家未曾分离，可做了十八年的家人，今天却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完完整整的唐果。
贺萧一时恍惚，这十八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无法开口也无法思考的童年和青春，该是莫大的遗憾吧？
愣怔间，听到郭美吉叫他的名字，贺萧回神看过去，听到郭美吉对唐志明说，“多亏贺总，他真是我们果儿的福星！”
不同于郭美吉的满眼感激，唐志明看向贺萧的眼神理性得多。之前唐果莫名其妙晕倒又查不出症状他就觉得不合常理。此时人醒来后突然会说话，虽说是天大的好事，可高兴之余，唐志明总感觉有些不安，而且，出于一个父亲的直觉，他总觉得这个贺总看他闺女的眼神有些……黏糊。
唐志明直接忽略老婆口中所谓“福星”的说辞，对贺萧略礼貌而疏离地点了点头，“多谢这几天贺总对唐果的照料。”转而却对郭美吉说，“不然哪天我们去庙里拜拜吧？我这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郭美吉想了想，最近的事确实都像是天降洪福，便赞同道，“行，过几天我们全家一起去。”
唐宋却不以为然，“你们俩可都是高知，怎么能这么迷信？又是福星又要拜拜……”
郭美吉拍他，“别胡说八道！”说着抬眼瞥向某位冷面福星讪讪地笑。
“唐果，谢过贺叔叔了吗？”
……贺叔叔？？怎么还给他抬辈分了呢？？
唐果眨巴着眼睛看向沙发旁一脸平淡的男人，内心一万只不明生物咆哮而过。
贺萧面上虽波澜不惊，心里却也极别扭地抽搐几下，刚被这丫头说老，转眼又即将被她称作“叔叔”，他极为抗拒地皱了皱眉。
郭美吉轻声催促，“果儿叫人啊。”
唐果看贺萧一眼，极不情愿地哼唧，“谢谢贺叔叔。”
话音一落，唐家剩下三口人巴巴望向贺萧，后者仍是一张扑克脸，冷冰冰开口，“不用客气。”
唐果：“……”
***
两天之后唐果出院，恰是周三，唐志明特意调课回来接她回家，唐宋也从导师那里讹来半日闲，和唐志明一起来医院。
一大早郭美吉就办好了出院手续，父子俩收拾好病房里的物品，一家人走出病房。
贺萧恰在这时赶来，看到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唐果，面上一怔，随即很快调整表情，沉声问，“收拾好了？”
唐果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一荡，抬眸对上男人一掠而过的视线。
郭美吉迎上前笑道，“贺总，我早上在集团网上跟你留过言，您怎么又过来了？”
虽然他没回复，可郭美吉记得留言显示“已读”状态，这就代表他已经看到信息了。
然而郭美吉不知道的是，贺萧就是因为看到留言才火急火燎赶过来的，彼时他正准备参加技术部会议，崔秘书说郭美吉在集团网上私信给他，说唐果今天上午出院，让他不必过来了，以免跑空。
贺萧想都没想，直接放了技术部鸽子。饶是跟随贺总多年，崔秘书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贺总技术出身，技术部的会议他从未缺席过……
“我也过来送送，”贺萧侧身让出通道，“走吧。”
停车场里，贺萧帮他们把东西放到车上，目光流转一圈，最后落在唐果身上，“照顾好自己。”
他声线平淡，却拨弄到唐果心底最深处的一根弦，唐果突然心生不舍，下意识问，“你要回去了？”
贺萧静静看着她，突然笑了，“先送你回去。”
唐果不解地皱了皱眉，却听唐志明在车上催促着，“该走了！”
贺萧朝车上看一眼，转而对她温和地笑，“走吧，先上车。”
唐果抿唇，唐宋帮她打开车门，唐果坐进去，降下车窗看着贺萧，后者亦静静看着她，唇间若有若无的笑意。
路上，郭美吉感叹，“最近我对贺总真的是改观不少。”
唐志明开着车，透过后视镜往后瞧一眼，“怎么这么说？”
“我在和川集团工作六年，所有人都说贺总从来不会笑，你瞧，刚才不就笑了？”
唐宋嗤一声，“六年没人见他笑？这人怕不是面瘫吧？”
郭美吉瞪他，“怎么说话呢？再怎么说这次贺总也帮了我们家。”
这话却提醒了唐志明，他分神往后瞧，微微皱眉，“抽空看看结账单，把钱还给人家。”
郭美吉沉吟着点头，“我有数。”转而又去看唐果，问她，“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会儿？”
此时自上车就一直沉默的唐果却在想另外一件事：贺萧……很少笑吗？他以前明明那么乐天开朗啊。
唐果偎靠在郭美吉肩头轻声问，“妈妈，你在和川集团工作六年了吗？”
郭美吉贴了贴她的额，过去从未有过跟女儿长谈的经历，今天便索性打开话匣子，“是啊，转眼就六年了，当时因为那儿工作地点离家近，方便照顾你，而且福利待遇不错，就想着去应聘试试呗，没想到真的被录用了。”
唐果一愣，稍稍坐直身子，“离家很近？”
郭美吉点头，“我在分公司工作，车程二十分钟，也还算近吧，集团总部在上水区产业园，对我来说挺远的。
“六年前我去应聘的时候，所有人都说让我进不了，毕竟那会儿我都四十多了，而且从原公司离开的时候闹得不是很愉快……”郭美吉笑了笑，“不过机缘巧合吧，这么好的机会被我捡着了，而且六年下来，一直挺顺利的。”
唐果听得入神，原来在这一世，她和贺萧之间也并不是全无渊源，命运早就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将两人牵连在一起，只等某一刻，某一处，本无瓜葛的齿轮倏忽相遇，悄然契合。
“哎？我看后面的怎么那么像贺总的车？”郭美吉转头看向后方，兀自念着车牌，“好像还真是他的车，之前他开这车去过我们分公司。”
唐果心中一紧，也回身看过去，一辆黑色的车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隔着挡风玻璃，看不清里面的人，可唐果却仿佛跟他对视一般，心跳嗵嗵地失控了。
第65章
他们没看错，贺萧一直开车跟在后面，直至到达唐果家小区门口。
汀香名居。
贺萧看着他们的车驶入小区，默默记下小区名，然后开车继续前行，下个路口掉头返回上水区。
安顿好唐果，郭美吉隔天就去上班了。
现在全分公司乃至全集团都知道她女儿在年会上晕倒被贺总亲自送去医院的事，各种谈论和猜测甚嚣尘上，什么狗血剧情都出来了。郭美吉没理会这些谣传，只跟几个关系较好的同事简单说了唐果的情况，连她恢复神智的事都没提。
下午，贺萧破天荒来分公司视察工作，郭美吉作为高管必定要陪同，只是她总感觉贺总这次来得蹊跷，要知道过去一年到头他也来不了几回。果然临走前贺总径直走到她面前，沉吟片刻问道，“唐果怎么样了？谁在家照料？”
郭美吉知道旁边几位高管都在暗戳戳看她，或许心里还会各种脑补，她默了默，客套地笑，“谢谢贺总关心，唐果已经好了，家里有保姆照顾。”
贺萧略点了点头，又问，“她每天只待在家里？”
郭美吉搞不清贺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我还能闷着自己女儿不成，面上却仍是恭敬，“刘姨每天早上会带她出去买菜，然后在小区遛弯，下午也会出门的。”说完看向贺萧，见他神情平淡，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良久，“我知道了。”贺萧转身离开，崔秘书一边紧走几步跟上，一边打电话通知司机。
郭美吉没多想，刻意忽略周遭探究和八卦的目光，转身回办公室。
几位高管和陪同人员皆是一副见了景的神情，有人小声议论。
“刚才贺总是不是笑了？”
“是吧！我也看到了！”
“什么情况？”刚才错过的人特意跑过来问。
“刚刚郭总说起她女儿的时候，贺总笑了！”
“你看错了吧？扑克脸会笑？”
“真的！就郭总说到她女儿出门买菜遛弯的时候，贺总真的笑了！很温柔那种！”
“……难以想象。”
另一边，车上。
沉默一路的贺萧突然开口，“明天上午什么安排？”
崔秘书从副驾上回过头来，将明天上午的行程一一汇报，最后补一句，“还有中午朱总约您吃饭。”
贺萧蹙眉思索片刻，“明天上午不用去接我，我晚点自己去公司。”
司机小杜搭腔，“好的。”
崔秘书：“那明天早上的会议……”
“我不参加了，邱恒在就行。”
邱恒是和川集团总经理，也是贺萧大学同学，最初两人共同开发出一款热门游戏，赚得第一桶金，之后贺萧出资成立和川集团，邱恒第二年入股。这么多年两人配合默契，渐渐把和川打造成首屈一指的科技产业集团。
崔秘书应声，“好的，我回去就通知邱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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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唐果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况且刚从连续七天的昏睡中清醒，如今就越发觉少。早上她起个大早，等着刘阿姨收拾好带她去买菜。
七点一刻两人出门，冬日的早晨，天气清冷，离新年还有几天，小区路灯下挂起充满喜气的中国结和灯笼，平添几丝年味。
刘阿姨嘱咐唐果围好围巾，别让风窜进衣领，唐果边走边答应着低头摆弄。
白色羽绒服配孔雀蓝围巾，衬得她皮肤越发白净，女孩一出小区门就落进贺萧眼帘。他已经在路边等了近一个小时，脸颊冻得发僵，可好在，还是等到了。
贺萧提步朝女孩走去，远远地，看到女孩无意间落到他身上的目光，从难以相信，到显而易见的惊喜。
贺萧脚步加快，可也没有很快，他维持着多年养成的沉稳从容，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去买菜？”
话是对两个人说的，目光却只在一开始朝一旁的刘阿姨投去一瞥，其余时间尽被眼前的女孩占据。
唐果住院的时候，刘阿姨只在早上过去，是以没见过贺萧，她迟疑问道，“这位是……”
唐果替贺萧回答，目光狡黠，“这是贺叔叔，我妈的老板。”
贺萧怎会听不出她语调中的戏谑，可隔一夜之后，他对这个称谓的不适感早就消失，坦然应下，“要出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