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具体还有多少时间，但感觉不会很久……”何梦川眼眶通红，“如果我还像以前那样和贺萧相处，他肯定会常常过来，他就会看到我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枯败，甚至可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去！”
何梦川闭上眼，同时忍住哽咽，“他凭什么承担这份遗憾和悲伤？现在这样挺好的，回忆少一些，以后的痛苦也会短一些。”
林幽震撼于她的话，久久不能言语，只能攥住她骨瘦如柴的手。
良久她倾身靠近，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这样他就不会痛苦了吗？不，他会痛苦，而且还会留下永远的遗憾。”
“贺萧已经认真了，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一天……”林幽忍着鼻酸长叹，“与其留下遗憾，不如留一点好的回忆，不是吗？”
何梦川定定地看着他，在认真思考她说的话。
“还有你，如果结局是注定的，你到最后都想折磨自己？”林幽探手抚摸她的头发，“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何梦川蓄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的心已经动摇，可还是急需一个支撑和确定，“我该怎么做？”
林幽笑了笑，声音轻缓，“顺从自己的心。”
何梦川愣住，良久她噙着泪抿唇，尝到咸涩微苦，纷乱的心却渐渐清明。
林幽抚摸她的手，那么瘦，那么凉。她身体承受了如此痛苦，如今却还要承受心伤和煎熬，多傻的女孩啊。
林幽强忍眼泪，笑着看她，“你也真是的，这还没怎么样呢，就想把人撇得干干净净，你不会是不喜欢我们贺萧吧？多帅一小伙啊！”
何梦川被她的跳脱和大胆惊到，下意识往门的方向看一眼，又觉察自己此时的表现特别像早恋被抓包，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氛围旋即轻松起来，何梦川抬手擦掉眼泪，“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哪有老师撺掇学生早恋的？”
林幽却继续不按套路出牌，歪头打量道，“小姑娘是好看啊，也怨不得贺萧那小子。”
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纾解，何梦川唇角勾出笑意，如释重负。
***
两天后的晚上，贺萧照例把课堂笔记发给何梦川，发完正打算退出对话框，突然收到一个点赞的表情。
贺萧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是真的！一个点赞的大拇指！！
他猛地站起来，毫无方向地围着房间转了几圈，不是做梦吧？赶紧又去看手机，大拇指还在呢，不是做梦！
贺萧的心这时才开始狂跳不止，捧起手机准备回复，可大脑跟宕机了似的，删删改改，怎么都组织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另一边何梦川看着对话框上不断出现的“正在输入”，想象贺萧在对面抓耳挠腮的表情，不由抿唇笑。
何田坐在旁边削苹果，注意到何梦川的表情，也浅浅地勾唇。之前是她顾虑太多，无形之中也影响了何梦川。
是她忘了初衷——在有限的时间里，让她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事啊。
另一边贺萧终于组织好语言，点击发送：【今天卞东城被老师叫到讲台罚站，他对粉笔末过敏，不小心对着老师打了个喷嚏，当时就把老师给震懵了。】发完他眼神放光盯着屏幕，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终于在对话框上方看到“正在输入”一行字。
贺萧难掩激动的心情，无意间把攥紧的拳头咬进嘴里，直到咬疼了才反应过来，手拿出来一瞧，食指骨节处留下不轻不重的齿痕。
屏幕在这时却跳跃了一下，切换成语音通话模式，贺萧一愣，赶紧把手上的口水在裤子上蹭干，点击接通，何梦川的声音迟疑须臾，接着真真切切地直抵耳畔。
“贺萧。”
贺萧喉间滚动一下，不同于文字表达，此时他有些语塞失声，只低沉沉地“嗯”了一声。
那边何梦川语速很慢，似乎也在字斟句酌，“你，是不是……生气了？”
贺萧急忙否认，“没有！”停顿几秒，“我没有生你的气。”
“嗯。”何梦川话音很轻，像浮在空中，她没再提之前的事，转而道，“你发给我的笔记我挺久没好好学了，从明天开始会认真看的。”
“我都已经存起来了，你整理得很好很认真。”她抿了抿唇，轻声说，“谢谢你。”
贺萧心跳砰砰的，他的声音似乎也在发飘，像是压不住颤抖的呼吸，“你先养好身体，学习的事不着急，需要我的话我会讲给你听……行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何梦川听出他短暂停顿间的试探，心下一紧。
“当然。贺萧，是我在麻烦你，你不需要这样……”这样卑微，让我觉得更加抱歉。
“不麻烦，哪里麻烦了！？”贺萧连声强调，“我喜欢给你讲题的，真的！”
因这句话，何梦川想起之前在学校，她找别人讲题惹得贺萧闹脾气。又想起每一节课间，他总是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每次看到她和曲坤聊天便会走过来各种插话……
“我知道。”她笑着说，“以后我只找你讲题。”
贺萧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傻傻地“啊”了一声。
何梦川说完那句话也有些脸热，“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贺萧只来得及回一句“晚安”，那边就结束了通话。
晚上九点，书桌旁，贺萧一直没缓下来的心跳因脑海中的不断回想而持续加速。
“以后我只找你讲题。”
贺萧跳起来扑到在床上。
只觉得这句话越品越别具意味，像一种宣告。
*****
何梦川想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做更多的事，她认真看贺萧发给她的笔记，也认真享受阳光。她找出闲置许久的日记，一页一页翻看，然后又在新的一页记下崭新的心情。
日子一天一天过，日记往后翻了一页又一页，记下了属于她最后时光的只言片语。
2018年6月28日 星期四 晴今天贺萧送来一盆含羞草，说让我没事戳着玩，我怀疑他想趁机报复我，含羞草有微毒，接触多了会掉头发的。
2018年6月30日 星期六 晴今天一大早贺萧贺萧就跑来了，他给我讲了好多题，走的时候把含羞草带走了，他说，“含羞草不适合你，明天我送你一盆别的。”临走前他特意往我头上看了好几眼，大约是想看我有没有脱发？
2018年7月1日 星期日 阴今天贺萧给我抱来一盆绿萝，我都惊呆了，那盆绿萝也太大了，真怀疑他是怎么拎来的，他说绿萝又好看又好养，给水它就绿。
好吧，今天没讲题，他给我背了好几首长诗，我要对贺萧同学刮目相看，他连《离骚》都会背。
……
2018年7月5日 星期四 晴今天去学校参加模拟考试，在走廊遇到林幽姐，她好像特别喜欢开我和贺萧的玩笑。考完试贺萧和我一起回家，在学校门口又遇见卞东城，卞东城说贺萧背的包看上去很娘，我没好意思说那其实是我的包……
2018年7月8日 星期日 晴贺萧要带惊喜遛弯，我也一起去了，回来的时候我有些累，贺萧背着我回来……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
2018年7月15日 星期日 阴都说鬼节很邪性，今天一天贺萧都赖在我房间，他说他阳气盛，可以保护我……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问他，万一来的是女鬼，专吸男子阳气。
贺萧说女鬼压根不敢靠近他。
我突然有个想法，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能不能靠近他呢？万一我忍不住该怎么办……
2018年7月24日 星期二 晴明天是期末考试，我有一种直觉，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考试……
2018年7月26日 星期四 多云今天妈妈提前给我庆祝生日，我只吃了半碗长寿面。
贺萧来了。
2018年7月30日 一 阴
贺萧又来了，他眼睛很红。
2018年8月5日 日 晴
哥哥说贺萧是熊猫眼。
……
2018年8月10日 五 晴
梦见美吉妈妈了，她肚子里有个小宝宝。
……
2018年8月14日 二 阴
我很难受。
2018年8月15日
8月17日
8.19
8.20
8.25
8.27
我舍不得。
……
第62章
凌晨三点，医院走廊里彻夜亮着灯，病人大多睡了，陪护的家属也睡了。苑持躺在病房左侧的连椅上，另一侧是贺萧，他坐在那儿，静默得像一塑雕像。
他看着窗外的微光，起先是路灯昏黄的灯影，随着时间移转，天空开始泛出静谧的蓝色，变浅，再变浅，成了鱼肚白，最终路灯熄灭，晨曦照亮天边，温柔而清凉的粉红。
病房里有人起床，走廊里走动的人渐渐多起来。苑持起身活动着肩膀，转头看一眼贺萧，叹了口气。
“去洗刷一下。”他说。
贺萧没动。
“一会儿何梦川如果要见你，不怕熏到她？”
听到这话，贺萧静止的眼眸极细微地颤了颤，随即起身。苑持从手提袋里掏出一支新牙刷和牙膏递给他。
“谢谢。”贺萧随手接过，转身朝洗手间走去。
今天是8月31号，他已经三天没回家，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这几天陆续有人来看望何梦川，林幽、贺岁、曲坤，米小格，卞东城，柴菲，李伟东，孟老师，陈老师……像是最后的道别。
晚上九点，林幽和孟老师都来了，他们想最后送一送何梦川。
林幽快步朝病房走，看到贺萧的那一刻脚步顿住，眼泪瞬间涌出。他还坐在老位置，整个上半身伏在腿上，僵硬地蜷缩着，颤抖着，像一座摇摇欲坠的桥。
良久，林幽走到贺萧身边坐下，俯身搂住他的肩用力拍了拍，贺萧原本一直在忍耐，眼泪在忍耐，悲伤也在忍耐，可这一道抚慰的力度却令他瞬间破防，低垂着头发出压抑的呜咽。
林幽轻声说，“好好告别。”
“可我不想告别……”他用力抱住自己的头，声音里是无尽的悲戚。
何青云一家来到医院，先后进病房看何梦川。何青云第一个出来，他仰头抵在墙上，眼泪止不住流下。
何田走到贺萧身前，贺萧一愣，原本垂着的头猝然仰起，满含希冀望着她。
“你进去吧，梦川想见你。”
话音一落，贺萧猛地起身大步跨到门前，然而手握住门把那一刻动作却慢下来，须臾，他缓缓吐气，轻轻打开门。
何梦川半躺在床上，瘦得几乎只剩薄薄一层，她身上连着监护仪器，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
女孩本来闭着眼睛，听到开门声才慢慢睁开，她看过来，对上贺萧潮湿的视线。她的脸毫无血色，像一张苍白的纸，氧气罩盖住她的口鼻，罩壁上的雾气聚合，又消散。
贺萧快速拿手臂蹭掉脸上的泪，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低头，见女孩瘦骨嶙峋的手上夹着血氧夹。贺萧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手摸索着探过去，却僵停在分毫之外，不敢触碰。
何梦川放在另一侧的手微微抬起，手指朝他的方向动了动，贺萧一愣，旋即快速探身把她那只手攥住，椅子被往后推开，发出刺耳的“呲啦”声。
何梦川以为自己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可被他握住的这一刻，一行温热的液体不由自主从眼角滑下，顺着脸颊落人发间。
良久，她说：“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
贺萧用力摇头，眼泪滴落在何梦川指尖。
“贺萧……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她的声音很微弱，贺萧不得不将身子俯低，耳朵贴近她的唇，“在想要不要告诉你……我其实很喜欢很喜欢你。”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极度哽咽，却又像在跟时间赛跑，继续说道，“我一直想不透为什么会来到这儿，现在才明白……”她艰难地抽噎。
贺萧捧住她的脸，两人眼泪交汇在一起。
“别说了梦川，我都明白，都明白……”
何梦川摇头，“你不明白，贺萧，或许你不会相信，我其实是为你而来……”
贺萧愣住。
“我……”她突然急促喘息，用力握住他的手，“贺萧贺萧……你会等我吗？”
贺萧不明就里，但还是承诺一般用力点头，“我会，我会等你！”
“还要很久，还要很久我们才能再遇见……还要很久。”
“没关系，多久我都会等，梦川我会等你。”贺萧捧着她的脸，急切地问，“我等你，那你会出现吗？”
何梦川嘴唇蠕动，声息渐弱，“会……我穿一身……红色裙子，在台下看你……在宴会厅……”
“我记住了！记住了！”
“你要……认得我……”
“我会我会认得你！”贺萧额头抵着他的，眼泪不断落在她脸上。
病房门这时被打开，她的亲人陆续进来，悲痛声压抑地响起。何梦川勾起唇角，用口型说：谢谢。
然后再次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她眉眼轻轻弯起，告诉他，“别哭……”
贺萧哽住呼吸，贴着面颊靠近她耳边，轻声说，“我也喜欢你，我会一直等你，你一定要出现。”
她缓缓闭上眼。
贺萧急切地在她耳边低语：“何梦川，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记得你说的话，你要说到做到！”说着，如烙印一般的吻落在何梦川眼角，然后一寸一寸贴近她的耳朵，不断地重复那句话。
“我等你，梦川，你一定一定要回来。”
耳边传来监护仪尖锐而连续的声响，贺萧伏在何梦川身上痛哭出声。
女孩最后一滴眼泪还带着余温，缓缓落在贺萧耳边，倏忽间他头晕目眩，觉察耳边一抹轻柔如水的触碰，像一缕无形无影的冷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