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俨道:“少殷我们会想办法去营救,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
说着击掌两次,便有两个道僮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将她架起:“奴送沈仙子回房歇息。”
沈留夷一惊:“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两个道僮却牢牢钳制着她。
沈留夷看向夏侯俨:“掌门师伯,这是要做什么?”
夏侯俨皱着眉,一脸愧疚:“留夷,实在对不住你,你师父被那偃师宗妖人伤及心脉,伤势不见好转,我们只好出此下策……”
沈留夷一时没反应过来:“师伯,留夷听不明白……”
夏侯俨叹了口气:“我们原本想慢慢替你师父寻觅一具合适的躯壳,谁知她的伤势突然加重,一时半刻哪里去找合适的躯壳。好在苍天有眼,这时候你恰巧回来了。你身负羲和神脉,与你师尊又生得相似,没有比你再合适的了。”
沈留夷只觉这一切都荒谬绝伦:“师伯,你是在同留夷开玩笑对么?”
夏侯俨悲天悯人地摇了摇头,转过脸不去看她,冲那两个道僮挥了挥手:“把她带去清涵崖玄冰窟。”
道僮应“是”,便架着沈留夷往外走。
沈留夷这才相信这一切并非玩笑,她死命扒住门框:“你们不能对我这样,我是沈家人,我要找我爹娘……”
夏侯俨道:“之前你师父遇袭,我们便与你爹娘和沈氏家主商议过此事,你师父无虞便罢了,若是情非得已时,只能委屈你。”
沈留夷摇着头,泪如雨下:“不可能的,我爹娘绝不可能答应的!”
夏侯俨道:“你放心,重玄永远会铭记你的功劳,也会善待沈氏和你家人,你的一双弟弟不用试炼,可以直入内门,资质更好的幼弟可以成为神君的入室弟子,你爹娘并无异议。”
沈留夷只是摇着头:“不可能,你们一定是骗我的,爹娘那么疼我,不会这样就把我卖了。”
夏侯俨道:“你当真这么想?”
沈留夷一怔,爹娘虽疼她,但和一双天资聪颖的弟弟比,这疼爱又有几分呢?
夏侯俨道:“不信你就传音给他们。”
沈留夷颤抖着手捏诀,一个简单的传音咒捏了五六次才成功。
耳畔传来母亲微微颤抖的声音:“留夷……”
沈留夷道:“阿娘,你真的要用女儿的命换弟弟的前程么?”
沈母抽泣道:“留夷,爹娘是对不住你……”
话音未落,沈父道:“留夷,爹娘自小教你舍身取义的道理。你把爹娘当成什么人了?我们当然舍不得你,可是你师尊的神脉数千年来绝无仅有,若是不救她,还不知要再等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个,羲和传人关系着清微界的气运,关系着不计其数的生灵,为了天下苍生,一己之身何足道也?”
沈留夷哭道:“爹,你救救女儿,女儿何辜……你说得大义凛然,若是换了弟弟……”
沈父冷声打断她:“留夷,别说这些负气话,记住爹娘教你的道理,为天下苍生殉道,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你当感到荣幸才是。”
说罢他便在沈母的哭泣声中断开了传音。
沈留夷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身子一软,再也扒不住门框。
夏侯俨对那两个道僮道:“快送去清涵崖,别耽误了时辰。”
第99章
沈留夷被带到清涵崖玄冰窟,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宗门禁地。
终年积雪的山峰上,沉重的石门在她眼前訇然开启,夜明珠流光璀璨,将布满冰凌的巨大洞窟映得宛如水晶琉璃世界, 俊美无俦的男子敛容阖目, 端坐在玄冰砌成的高座上, 他身旁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玄冰, 冰里“嵌”着个娇艳秀丽的女子,正是她的师尊郗子兰。
沈留夷曾暗暗好奇宗门圣地是什么模样, 上回在玄委宫偶遇玄渊神君,她虽然心属小师兄,但这样地位超然,宛如神祗一般的人与她温言款语,要说心里没有一丝悸动也是假的。
然而此时大祸临头, 她哪里有闲心欣赏美景美人,她不顾地上冰岩寒冷刺骨,跪倒在地:“求神君放过弟子……”
玄渊神君缓缓睁开双眼,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眼, 接着用眼神示意那两个弟子退下。
沈留夷想逃, 但身子却似僵木了一般无法动弹,石门在她身后缓缓降下, 隔绝了洞外的日光, 她的眼泪立即滚落下来:“请神君开恩, 弟子不想被夺舍……”
谢爻脸上丝毫看不见上回的温柔,压根不同她说话, 只抬手一指, 便有一股力量将她整个人托起, 放到玄冰床上,她的手脚都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丝毫不能动弹。
沈留夷奋力扭头,向着玄冰里双目紧闭的女子叫道:“师尊,师尊,求求你放过弟子……”
玄冰中的郗子兰睁开双眼,用歉疚而无辜的眼神看着她:“留夷,为师也不想用这种手段延命,可是为师身为羲和传人,实在身不由己,你放心,为师会善待你的爹娘和兄弟。”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一只贪婪的手,从她身上抚过:“为师也会好好珍稀你这副躯壳。”
沈留夷浑身战栗,知道哭求无用,索性心一横道:“郗子兰,你算哪门子羲和传人,宗门上下谁不知道你尸位素餐、不学无术,别人敬你三分,不过因为你是玄渊神君的道侣……”
郗子兰打断她:“阿爻哥哥,我不想听这些。”
谢爻颔首:“本来念你有功,我们还想留你一条魂魄,既然你对子兰心怀怨怼、出言不逊,便不能留下后患了。”
沈留夷看着冰中之人天真宛媚犹如豆蔻少女一般的神情,只觉腹中翻涌,几欲作呕:“你们做出这种灭绝人性之事,不会有好下场的……”
郗子兰道:“这便不用你操心了。”
她看向谢爻:“阿爻哥哥,玄冰里好冷,我快支撑不住了……”
谢爻站起身,走到冰床前,从袖中取出血菩提,血菩提在半空中开放,露出里面狰狞可怖的蛇眼。
沈留夷对上荧碧的竖瞳,吓得三魂七魄丢了大半,她摇着头涕泗横流:“把它弄走,把它弄走,阿娘,阿娘救我……”
当然没人会来救她,血菩提钻进她衣襟里,穿透她心口的血肉,开始啃啮她的心脏。
沈留夷连想也想不到世上有这么痛苦的事,疼得汗流浃背,直抽冷气,连痛哭流涕和哀叫的力气都没有。
等心口处的邪物终于消停下来,沈留夷已是奄奄一息,只求速死。
她以为到这里便结束了,哪知这还只是开始。
沈留夷道:“接下去也许会疼一些,不过阿爻哥哥这回有了经验,下手应当会更快,你也能早些解脱。”
沈留夷犹如兜头被浇了一大桶冰水,噙着泪对着谢爻无力地摇头。
然而高高在上的神君眼里没有丝毫怜惜和不忍,他拔出元神剑,利落地剖开她的灵府,将她的神魂拽出来千刀万剐,动作行云流水。
沈留夷痛得只想求个立刻解脱,然而却连昏厥都做不到,只能清醒地感受着神魂被剐碎的剧痛。
这场凌迟不知持续了多久,沈留夷失去神智前,恰好看见玄冰融化,郗子兰的魂魄飞进她的躯壳中,然后眨动了几下眼睛,由谢爻搀扶着坐起身,叹口气道:“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想呆在这种修为平平,容色平平的躯壳里。”
谢爻温柔地搂着她的肩头:“先将就几日,我再替你物色合适的。”
郗子兰靠在他胸膛上,抬手抚着他脸侧:“阿爻哥哥,你真好。”
沈留夷只剩一缕残魂,仍旧气得直打哆嗦,在滔天的恨意中,她失去了知觉。
她出乎意料并未魂飞魄散,而是成了一缕游魂,在重玄游荡。
事与愿违,杀人凶手并未遭到任何报应,凭着她带回的消息,谢爻出手灭了偃师宗,重玄保住了天下第一宗的地位,昆仑君声明更著,而郗子兰凭着羲和传人和神君道侣的双重身份,享尽尊荣。
谢爻还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样特殊的法器,将郗子兰变成原来的模样,彻底抹除了沈留夷的痕迹。
而她爹娘和整个沈家靠着这桩“大功”飞黄腾达,她的一双弟弟在重玄亦是风生水起,尤其是幼弟,身为昆仑君的亲传弟子更是平步青云。
她爹娘如今万事称心如意,又开始假惺惺地怀念去女儿来,两人一合计,老蚌生珠,又添一女,此女竟然身负中上等羲和神脉,更是令沈氏一族喜出望外。
他们将对长女的愧疚全都弥补在幼女身上,沈留夷这幼妹从小到大受尽爹娘和两位兄长的宠爱,长到十六岁,便破格进入重玄内门,成为郗子兰亲传弟子兼下一代羲和传人。
对了,还有小师兄,她心心念念的小师兄,被谢爻解救出来,正式成为昆仑君传人,担任一峰之主。
他与沈留夷的幼妹一见如故,日久生情,数年后,在阖宗上下的祝福声中,顺理成章结为道侣。
而她沈留夷,不过数年时间,已被所有人遗忘。
姬少殷与幼妹大婚之夜,沈留夷的幽魂被吸入护宗大阵的缝隙,稀里糊涂逃出了宗门,她飘飘荡荡,不知不觉来到凡间,遇到了一个与她一样的修士游魂。
那修士告诉她,她这样的游魂不出几年便会烟消云散,若要继续“活”下去,只有修恶鬼道。
沈留夷起初还迟疑,但眼看着神魂一天比一天弱,又想到自己的遭遇,一咬牙投入了恶鬼道。
她与那修士的幽魂一起在凡间游荡,吸食活人的精气,过了数月,随着功力增长,仅仅吸□□气已是杯水车薪,他们便开始汲取活人的寿数和精魂,一开始吸食寿元将近的老人,渐渐变作壮年、青年,直至刚出生的婴儿。
他们用数年渐渐修出了魔身。魔身嗜欲,仅吸□□魂寿元也满足不了深不见底的欲壑,有那修士带头,她半推半就地开始吸食小儿的鲜血,渐至啖食婴儿,只为满足口腹之欲。
起先迈过一道坎,她往往要纠结数日,后来便似顺流而下,所剩无几的人性尽数泯灭,那些凡人婴儿在她眼中与猪羊无异。
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她如往常一般潜入一户农家院落,从床上抓起婴儿便迫不及待地啃了下去,温热腥甜的血液涌入她的口中,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响彻寂静的黑夜,这一切都让她畅快无比。
就在这时,两道白光闪电般划破长空,一对身穿雪白道袍的男女御剑乘风而来,犹如神仙降世一般。
她觑了觑眼,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不由怔住,那是姬少殷。
她的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手里握着婴儿的残肢,就这样与她魂牵梦萦的小师兄四目相对。
一个俏丽秀美的女子与他并肩而立,两人如同一对璧人,那自然就是她的幼妹了。
“沈留夷,我等奉宗门之命前来降魔,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姬少殷眼中冰凉,仿佛压根不认识她。
沈留夷心中凄凉:“小师兄,你知道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将我夺舍,将我的神魂千刀万剐……”
姬少殷横眉道:“别找借口,就算有人对不起你,你害的这些婴儿又有何辜?”
沈留夷冷笑:“他们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谁比我更惨?这些凡人就是蝼蚁,他们活在世上也是煎熬,我不过是在渡他们!我有什么错?是这天下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