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替身回来了——写离声
时间:2022-05-16 07:30:51

  她忙不迭地解释,那少年的脸色却也不见好,冷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块灵石扔在店主人面前:“这间房我们要了。”
  店主人眉头一皱,随即笑开:“贵人莫拿小的取乐,这石头虽漂亮,却是不能当银子用的。”
  若木眉峰一动,冷嫣知道小师兄一开口绝没有好话,连忙向店主人解释道:“阿伯,我们出门走得急,身上没带银两铜钱,只带了些灵石,这是上品。”
  店主人“扑哧”一乐:“姑娘,看你年纪轻轻,生得漂亮,怎么也学人家消遣人呢?上品灵石价值千金,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块,全收在陛下和娘娘们的宝库里呢。”
  冷嫣这才知道灵石在凡间太过罕见,一般人从未见过,自然也分辨不出真假。
  他这里不收灵石,别处多半也不收,她想了想,从发间拔下玉簪递过去:“阿伯看看这簪子的成色,能抵几日房钱?”
  店主人接过来一看,那簪子莹碧翠绿,像是汪着一泓泉水,虽辨认不出材质,却也看得出是好东西,他搓搓手,做出勉强的样子:“罢了,小的看两位也确实是遇上了难处……”
  话音未落,若木伸手拦住他的手,从自己发髻上拔下白玉簪往案上一扔:“我这支给你。”
  店主人一看那白玉的成色便知自己捡了大便宜,嘴上说着恭维话,将两人领到了房中。
  两人走进房间一看,顿时傻了眼,这卧房看着倒还算干净整洁,但是只有巴掌大,两个人呆在里面,一转身都要撞在一起,那卧榻更是狭窄。
  冷嫣歉然地看着黑脸的少年,她在仙门十年也没忘记自己小时候在凡间过的苦日子,这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但小师兄是金贵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呢?
  她想了想道:“小师兄,要不我睡外面廊下吧……”
  若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冷嫣叫他一凶,便兔子似地一缩,怯生生道:“我去向店家要个铺盖卷子来,铺在榻边……”
  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她硬着头皮解释:“被褥铺厚些,比睡在榻上还自在呢……”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简直像是蚊子叫。
  若木没好气道:“让你睡地上自己睡床,你当我是什么人?”
  冷嫣垂下眼帘:“小师兄是为了我才受这些苦的。”
  若木懒得搭理她:“把衣裳脱了。”
  冷嫣一惊:“啊?”
  若木“啧”了一声:“替你上药!”
  三百年后明明挺聪明一个人,小时候怎么这么呆,祂忍不住腹诽。
  冷嫣红着脸将衣带解开,脱下道袍,褪下中衣领子,露出左边的肩头,经过一夜奔逃,伤口中渗出的血已经洇红了纱布。
  祂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正打算给她重新上药,指尖不经意划过她柔滑如缎的肌肤,一颗心顿时在胸腔里乱跳起来,手一抖,药瓶“铛”一声掉在地上。
  少女回过头来:“小师兄,怎么了?”
  她这一回头不打紧,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毫无预兆地闯进祂的视野中,若木的脸顿时红得像西天的火烧云,冷嫣回过神来,连忙转过身去,但雪白的脖颈瞬间成了桃花色。
  好不容易上完药,两人就像一对煮熟的虾子,偏偏房间狭小,只能傻愣愣地面对面坐着,更添了几分尴尬。
  良久,冷嫣没话找话、没事找事道:“小师兄,你的发髻散了,我替你梳梳吧。”
  说出这话时,她只想着小师兄这样的世家子起居都有人伺候,大约不会自己梳头,这才任由头发披散着,可话一出口,似乎又不太妥当。
  她生怕唐突冒犯了小师兄,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少年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冷嫣还愣怔着,小师兄已经背对她坐下。
  她回过神来,往腰间一摸,却发现平日收在腰带中的犀角梳不见了,一回想,大约是入城的时候被人潮一挤,不小心遗落了。
  她料想小师兄这么讲究的人不愿意用客店的梳子,便用手指代替梳子在他发间耙梳,少年的头发黑亮得好似鸦羽,触手凉滑,如丝缎又似流瀑,让人梳着梳着便有些上瘾。
  若木感到少女纤细的手指在他发间轻轻穿梭,一会儿轻扯一下,一会儿指尖轻轻蹭过他的头皮,带来一股酥麻的痒意,简直像是一种温柔的酷刑。
  祂的身体越崩越紧,脊背也越挺越直。
  就在祂烦躁得像一把抓住那只手时,她终于不再折磨祂,将祂长发拢成一束,仔细地盘成发髻,再用自己的水琉璃簪子绾住。
  谁知她一松手,那簪子立时滑脱,绾起的长发又散落下来,忙了半晌全是无用功。
  若木叹了口气:“我自己来吧。”原来从小就手笨。
  祂只用了片刻便将发髻绾好,冷嫣这才知道原来小师兄是会自己绾发的,而且又快又整齐,手可比她巧多了。
  绾好了头发,若木道:“你睡会儿。”
  冷嫣道:“小师兄呢?”
  若木道:“我去外面打坐。”
  冷嫣还想说什么,若木一挑眉道:“叫你睡你就睡。”
  少女立即露出兔子似的神情,乖乖地合衣躺到了床榻上。
  若木若非见过她后来胆大包天的样子,恐怕真要以为她像看起来一样胆小又乖巧。
  祂挑开竹帘走出屋子,从袖子里摸出若米。
  小银人不敢在冷嫣面前吭声,生怕惹她怀疑,憋了一路,直到这时才长出一口气:“神尊,奴孤军深入玄冰窟可真是九死一生,幸而不辱使命……”
  若木打断喋喋不休的小银人:“你做得很好。”
  小银人正想谦虚几句,却被祂一巴掌拍扁,然后左一抻又一拉,将他抻成一张银色的席子铺在地上,盘腿坐下,在乾坤袋里翻翻找找,摸出一支紫玉判官笔和一把短匕,将那匕首当作刻刀,削下一段玉石开始雕刻起来。
  冷嫣躺了一会儿,却没有睡着。她恍惚感到昨夜以来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样,景仰倾慕的师尊养大她只是图谋她的躯壳,亲近的小师叔也有两副面孔,其他那些长辈、同门,或许也知情。
  想到这些,她却出奇平静,痛是钝钝的,并不尖锐鲜明,好像很多年以前伤口已经长住,只是并未痊愈,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静静溃烂。她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双眼干涩,流不出一滴泪来,好像眼泪早在什么时候已经流干了。
  她坐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趴在窗沿上往外望,只见庭中杏花开得正盛,一阵风吹过,便如雪片般纷然落下,有一些飘落到木廊上,有几片落在少年的发上、肩头。
  从窗户里望出去,她只能看到他的小半个侧脸,在斑驳的花影中忽明忽暗。少年低着头,神情专注,手里不知在忙什么。
  冷嫣出神地望着他,时而看见他抬手拂去落在他肩头的花瓣,时而看见他鼓起腮帮子对着什么吹气,晴光如水,一切都像是映在水中,俊秀的少年也像是水中的倒影,仿佛一触就会破碎。
  她心里宁谧又安详,好像浸泡在热泉中,浑身慵懒又惬意。
  少年在廊下一直坐到黄昏,少女也在窗前趴了一整日。
  若木将雕好的玉簪收进袖子里,把短匕和剩下半截判官笔塞进乾坤袋,然后站起身。他一动,冷嫣便像受惊的小鹿一般蹦回了床上,仍旧合衣躺下,心虚地闭上眼睛。
  小师兄却没有回房间,他只是在庭中走了几步活动活动手脚,然后又坐回廊下开始打坐。
  ……
  翌日清晨,冷嫣在睡梦中听见有人敲窗,睁眼一看,窗纸才蒙蒙亮。
  她一骨碌坐起身,推开窗户,便看见小师兄站在窗外,头发和睫毛上还挂着露水:“睡饱了么?”
  冷嫣点点头。
  “梳洗一下,带你出去看热闹。”少年道。
  冷嫣正要穿上皱巴巴的道袍,冷不丁一个包裹从窗外飞进屋里。
  “这是什么?”她纳闷道。
  少年道:“打开看看。”
  冷嫣解开包裹一看,里面是一套水红色的衣裙,还有簪子、钗子、步摇、花钿、环佩、金钏、缎带、绣鞋,总之凡间女儿家的装束,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一应俱全,也不知他大半夜从哪里弄来的。
  冷嫣面对这一堆琳琅满目的东西,眼花缭乱又手足无措,费了许多功夫才穿戴整齐,轮到绾发时却一筹莫展起来,她十年来绾的都是道髻,哪里会别的式样。
  好在若木也没指望她,估摸着她已将衣裳换好,便推门进来,往她手里塞了一面菱花镜:“我来。”
  冷嫣拿镜子对着他,只见镜中少年神态专注,十指翻飞,往这里一扭,往那边一拧,片刻之间便将她的青丝绾作了一对漂亮的双鬟髻,他将金钗、步摇在她发上比了比,很是不满意。
  这些东西买来时觉得差强人意,可被那清丽的脸庞一衬,只觉粗陋不堪,没有一样配得上她。若木想了想,走到庭中折了一支杏花,摘下两簇插在她发鬟上。
  冷嫣看着镜中盛装打扮的少女,只觉熟悉又陌生,不由红了脸。
  若木从她手里拿过菱花镜放在案上:“走吧。”
  两人走出客店,街上已经人流如织,冷嫣找人一问,原来他们都是往城南杏林园去,今日上巳有曲水流觞,还有进士游春探花宴。
  若木看了眼少女:“想去看么?”
  冷嫣红着脸,老实地点点头。
  两人便随着人潮,沿着栽满垂杨柳的河堤往南走。
  冷嫣见许多人折柳条编柳圈,也去折了一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成一个不会散开的圈,她乜眼偷偷瞧身边的一个姑娘,只见她也是胡乱地缠一缠、绞一绞,那柳圈就是规整又好看,可自己的呢,柳叶全掉了不说,看着还乱糟糟的。
  她拿着柳圈,实在不好意思送出手,正踌躇着,却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柳圈拿了去。
  若木嫌弃地看了一眼,“真丑”两字已到了嘴边,一抬眼对上少女不安的眼神,生生咽了下去,往手腕上一套,昧着良心道:“还行。”
  冷嫣知道他是安慰她,但双眼还是倏然亮起。
  两人走走停停,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到了杏林园,一条曲水穿园而过,水边已经满是游人,帷幔连着画障,将杏园装点得如锦似绣。
  男女老少无论贫富,都穿上了最好的衣裳,在水边流觞、浮卵,和煦春风中满是欢声笑语。
  忽然一阵鼓吹夹杂着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高呼一声“探花郎来了”,众人纷纷扔下酒觞、鸡子,向着声音的来处一拥而上。
  冷嫣和若木差点又一次被人潮冲散,好在这回有了经验,若木悄悄施了个护咒,人到了他们周围便不知不觉地绕开。
  然而人丛太密,冷嫣生得娇小,踮着脚也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连那探花郎的影子都看不到。
  若木乜着她道:“不就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
  冷嫣赧然道:“来都来了,看不到总觉吃了亏。”
  若木简直拿她没办法,一矮身,将她饱了起来。
  冷嫣一声惊呼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被他扛在了肩上。
  意识到她脚底下踩着的是小师兄金贵的肩膀,顿时吓得差点摔下来,连探花郎也顾不上看了。
  待双脚重新落到地上,她只觉两条腿软得好像面条。
  若木没好气道:“看见了?那探花郎脸上可有花?”
  冷嫣其实什么都没看清,但还是摇摇头:“不好看。”
  若木冷哼了一声,嘟哝道:“早说了没什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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