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魂巨震,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
即便是天魔也不该有那样浩瀚的灵力。
冷嫣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刻满符文、闪着莹蓝光芒的石柱,蓦地省悟过来。
是上古大阵在源源不断地向他提供灵力。
如此一来他的灵力几乎是无穷无尽,而她的灵力却早晚会耗尽。
只能趁着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孤注一掷。
冷嫣将涌向喉头的腥甜气强压下去,左手捏诀催动灵力,她浑身的经脉刹那间抽空,所有灵力灌注到剑上。
“若木”剑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连谢爻都不由自主地觑了觑眼。
成败在此一剑。
冷嫣毫不犹豫地飞身跃起,一剑向谢爻刺去。
谢爻举起可追抵挡,冷嫣手腕飞转,剑光如潮吞噬了一切,只听“叮叮叮”几声,“可追”如冰凌寸断。
谢爻怔怔地望着手中的断剑。
他想起自己的第一把剑,那是妘素心给他的。
把他带回重玄的第一天,她将剑放到他手中,教他握紧,然后摸摸他的头顶:“‘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就叫‘可追’吧,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往后看。”
后来他换过几把剑,一把比一把锋利,直到元神剑铸成,每一把剑的名字都叫“可追”。
来者犹可追,可若是已经没有未来可期,又当如何?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哧”一声响,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心脏传来剧痛,剑锋穿透了他的身体。
谢爻看着冷嫣,金瞳里忽然闪现一种奇异的神采,嘴角慢慢弯起。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的灵力从他心脏中喷薄而出,注入冷嫣手中的长剑。
冷嫣感到手中的长剑开始轻轻震颤。
汹涌的灵力涌入剑中,仿佛万丈怒涛,要将若木脆弱的神魂冲垮。
祂的意识渐渐涣散,但还在勉力支撑,祂不能就这样离开,祂必须支撑到最后,在冷嫣报完仇以后,祂要好好同她道别,让她以为祂只是远行。
祂不能再一次伤她的心。
祂紧紧咬着牙关,承受着一浪又一浪的灵力冲击。
不能死在这里,要同她好好道别……
可是好像来不及了。
“阿嫣……”祂轻轻地唤了一声,终究没来得及道别。
冷嫣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心脏先已缩紧。
“若木!”她失声喊道。
剑身上青光微微一闪,掌心传来一股凉意,剑柄忽然失去了温度。
耳畔传来清脆的断裂声,好像星辰破碎。
剑断了。
与此同时,九根巨柱闪起莹蓝光芒,缓缓移动起来。
第131章
冷嫣脑海中一片空白。
“若木, ”她唤道,“若木,回答我……”
没有回应,剑柄上的暖意荡然无存, 她和剑之间的联系断了。
谢爻的金眸中跳动着疯狂的火焰, 声音却似春风般温和。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残酷的话:“祂已经死了, 魂飞魄散了。”
冷嫣当然不相信, 这是她听过最荒唐的话,小树精是神明, 祂怎么会死,祂一定是去找祂的同伴了,祂只是不告而别。
她反复告诉自己,却骗不了自己,她知道祂绝不会这样不告而别。
谢爻注视着她的眼睛, 看见绝望像水中的墨一样弥漫开来。
他品尝着她的绝望痛苦,就像畅饮鸩酒。她怎么能把他当成陌生人?她怎么能用那种无动于衷的眼神看他?
她是属于她的,她的悲她的喜,她的痛苦她的绝望, 只能是他造成的, 她永远属于他。假如恨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那就让她更恨他吧。
谢爻握住心口的断剑, 将它更深地插入心脏, 血从他指缝中流下来, 淌了一地。
“这样才对,”他笑着道, “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他想把你带走, 我就杀了他……”
他将剑身在血肉中搅动着,疼痛越是剧烈,他便越感到畅快:“他又想抢走你,我就再杀他一次……”
冷嫣的瞳孔骤然一缩:“你说什么?”
谢爻大笑起来,沙哑的笑声在巨大的洞窟里回荡:“你不知道他是姬玉京?”
他看着冷嫣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笑得越发疯狂:“你竟然真的不知道,他是姬玉京,你的小师兄,他死了,灰飞烟灭了,再也不能把你抢走……”
冷嫣好像失去了知觉,眼前变得一片黑暗,谢爻的笑声就像淬了毒的尖针,刺穿她的耳膜,穿透了她的头颅,可他说的话,她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的神魂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揭开了,一些真假难辨的记忆涌入她的识海中,像是一场梦,又像是另一段人生。
她想起那一碗又一碗“灵药”,想起祂心口的伤痕。
也想起在那场幻梦终止之前,他们十指紧扣相拥而眠,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祂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阿嫣”,他说他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叫她,可总是不好意思叫出口,他说他因为性子别扭说了很多伤她心的话,其实在他心里,她一直都是最好的姑娘。
“你不知道你有多好。”祂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着,温暖的声音驱散了她数百年的生命中无数个孤独的寒夜。
冷嫣她紧紧地握住剑柄,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将它捂暖。
谢爻看见她双眼中的绝望像晨雾一般慢慢消散,痛苦沉淀下去,双眼像是明净的夜空,里面似有亘古的星光闪烁着,冰冷而漠然。
他的脸色一变,笑容戛然而止。
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痛不欲生,她是属于他的,她的喜怒哀乐都该由他来掌控。
不该是这样的。
“你恨我,”谢爻的金瞳似要燃烧,“我杀了姬玉京,你一定恨死我了,是不是?”
冷嫣看着他,平静道:“我不会再恨你,因为我不会去恨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她顿了顿:“即便祂离开了,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我很好,我会好好活下去,为了祂也为我自己。”
谢爻颓然地跪坐在地上,缓缓拔出心口的断剑,鲜血汩汩地从伤口涌出来,将雪白的衣襟染得鲜红。
冷嫣轻柔地擦拭着断剑上的鲜血,淡淡道:“我不会恨你,我只会忘了你。”
谢爻微微一怔,随即瞥了眼缓缓移动的阵柱,扯了扯嘴角:“可惜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冷嫣道:“你做了什么?”
谢爻看着她:“时光倒流,一切都会消失,一切错误都会纠正过来,重新开始……你,我,姬玉京,整个世界,都是祭品……”
他温柔地看着她,涣散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徒然地寻找着过去的影子:“嫣儿,重新开始,师父不会再让你受一点苦……”
话音未落,大地震颤起来,“轰隆隆”闷雷似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乘黄兽发出尖锐凄厉的哭声,大阵像个不知餍足的怪物,贪婪地汲取着他们的血液和灵力。
岩石从窟顶坍塌下来,像冰雹一样砸在地面上,中央的祭台飞快地旋转。
冷嫣不再理会谢爻,提着断剑快步走向中央的巨柱。
她将灵力凝聚在掌心,将断剑缓缓插入石柱中,用力涌入剑中,试图将石柱向反方向推。
“没用的,”谢爻道,“大阵一开始转动,谁也不能让它停下来。”
他感到自己弥散在阵中的神魂时而被推挤,时而被撕扯,然后随着大阵的转动被一点一点碾成齑粉。
疼痛难以想象,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可他没有失去意识,只能清醒地感受着,他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大口大口地抽着冷气。
“对不起……”他失神地望着冷嫣,他其实一直明白自己是错的。
“可是我没办法,嫣儿……”两行血泪从他眼眶中淌下来,“我没办法放手……”
他宁愿她恨他,恨到刻骨,只要她的眼里还有他。
谢爻的金瞳慢慢失去神采,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背影。
他的语声越来越低:“嫣儿,再让我看你一眼……”
那背影越来越暗,终于消融在永恒的黑夜里,直到他的意识陷入无边的黑暗,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冷嫣知道谢爻说的没错,她要以一己之力逆转大阵,无异于蚍蜉撼树,可明知如此,她还是不断地将灵力注入剑中,咬着牙将石柱往回推。
她不能死在这里,若木用自己的死换得她的生,她一定要活下去。
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她的双脚没入岩石中,喉头涌出血腥气,灵力枯竭了,阴煞雾从她神魂中涌出来,如一条漆黑的暗河在她四肢百骸中奔涌。
石柱的转动竟然渐渐慢了下来。
断剑刺入的地方出现一道裂纹,接着蛛网一般向四周蔓延,碎石骤雨般滚滚落下。
大阵似乎感觉到了威胁,巨柱上的符文一闪,一道道莹蓝色的光芒箭矢般向她射来。
冷嫣拔出断剑,手腕飞旋,千万道剑影在她身前如扇子一般展开,阵光打在剑身上,只听“叮叮”之声不绝。
她腾跃至半空中,灵力却已耗尽,又一阵密雨般的阵光向她飞来。
冷嫣一咬牙,孤注一掷地将神魂当作灵力倾入剑中,向着石柱的裂纹处猛劈过去。
她的不甘、屈辱、怨恨、悲愤,还有深藏的眷恋和遗憾,统统化作剑气,如白虹,如巨龙,摧枯拉朽地向着那参天巨柱席卷而去。
只听“喀拉拉”一阵响,紧接着震雷般轰然一声巨响,数人合围的阵心柱倒塌下来。
大地开始剧烈地颤动,阵中飞沙走石,狂风呼啸着将碎石卷到半空中,仿佛大阵本身在愤怒地咆哮,剩下八根阵柱飞快地旋转,石柱上的符文闪动着耀眼的光芒,就像无数只灼灼的眼睛,阵中光芒大盛,乘黄的哭声越来越尖利,越来越急促,灵兽们挣扎扭动着,玄铁链哗然作响。
莹蓝色的血液像瀑布一样从柱顶飞流直下,汇入中央的祭台中。
雌冥妖奄奄一息地趴在祭台上,随着谢爻的死去,将她钉在祭台上的魔锥也消失了,可大阵一直在抽取她的灵力,让她无法动弹,直到这一刻,大阵忽然松开了对她的桎梏,狂暴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身体。
雌冥妖被狂喜吞没,继谢爻之后,大阵选中了她,它感觉到有人想摧毁它,为了存续下去,它造出了自己的神明。
不,现在的她还只是半神,就和昆仑君一样,飞升成神还差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