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道:“你不信?上穷碧落下黄泉,就没有任何一种花能和本座媲美,可惜你永远也看不到。”
冷嫣“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遗憾。”
可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遗憾。
若木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望着远处的海面。
冷嫣也不理会他,专心应付傀儡们凌厉的攻势。
过了许久,若木凉凉道:“有人快死了。”
冷嫣掀了掀眼皮:“谁?”
若木向东方一指:“重玄那姓姬的小修士,你那旧相识。”
冷嫣瞳孔一缩,神魂凝出一把利刃,瞬间斩断傀儡丝,八个傀儡人顿时化作纸人燃烧起来,转眼之间成了飞灰。
“出什么事了?”冷嫣擦擦面颊上的血,她浑身上下的血口子在迅速愈合。
她虽然修为深厚,目力过人,到底是人非神,不像若木那样时时对方圆千里万里内的一切无所不知、洞若观火。
若木道:“冥妖,啧,还是只雌的。难为那小修士三脚猫功夫,还能苦撑一刻钟。”
冷嫣声音寒如碎冰:“为何不早说。”
若木道:“你又没问,本座为什么要说。”
他眯了眯眼睛:“他的死活与本座何干,你倒是很在意那小修士。”
不等他说完,冷嫣已一阵风似地向蓬莱岛飞去。
第30章
冷嫣在蓬莱岛的沙滩上找到了姬少殷。
他双目紧阖, 一半身体没入海水中,衣袍和长发散乱,清俊的脸庞上都沾了沙土,可依旧显得干净出尘。
冷嫣找到他的时候, 那只雌冥妖正趴在他身上, 将蜘蛛脚般的苍白手指插进他心口。
这是冷嫣第一次见到雌冥妖, 出人意料, 雌妖的外表与丑陋乌黑布满赘瘤的雄冥妖毫无相似之处。
它通体莹润如玉,周身笼着层月华似的朦胧光晕, 宛如一个姣好曼妙的女子,只是双腿上布满琉璃般半透明的鳞片,脊椎上一排冰凌似的棘刺有些许危险的意味。
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雌冥妖莹澈如美玉琉璃的身躯下涌动着无穷无尽的邪气,能勾起一个人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欲望。若说雄冥妖是凝固的恶, 那么雌妖便是欲的化身。
雌妖察觉有不速之客,抬起头望向冷嫣,露出一张异常美丽的脸庞。
冷嫣不由怔了怔,她当然记得这张脸。这张脸与曾经的她很相似, 三百年前她曾见过一眼, 当时这张脸被禁锢在玄冰里,犹如封冻的神女。
她忽然明白过来, 面前这只便是当初吞噬郗子兰的冥妖——它曾被重玄前任掌门郗云山重伤封印, 不久后又从阵中逃脱, 吞噬了掌门独女,然后销声匿迹。
它吞噬并融合了郗子兰的躯体, 因此才有了郗子兰的形貌。
冥妖道:“你是谁?”
它的眼神纯洁无辜, 几乎让人怀疑自己打扰她是犯了天大的错。这妖物不但危险, 还能迷惑人的心智。
冷嫣不发一言抬起手,手心红光流淌,慢慢浮现出一个血色的符文。
“放开他。”她冷声道。
雌妖凝睇着剑上古老的文字,眼中流露出深深戒备和及不可察的恐惧:“归墟主。”
它眯缝起眼睛:“我幽冥和归墟井水不犯河水,尊上为何要多管闲事?”
冷嫣用带着血印的左手握住剑柄,一个个古老的符文似一滴滴血水,从她掌心流出,沿着剑柄淌下来,铁剑犹如被残阳印红,隐约可以听见亡魂的悲泣与哭号。
大海似乎也被这凄厉的鬼哭感染,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刮起寒风,翻起浪涛。
少女在凄厉鬼哭中静静伫立,任由呼啸的寒风拂动她的长发与白衣,她的双眼漆黑无光,比任何厉鬼都让人毛骨悚然。
“放了他,”她横剑身前,犹如在海天之间铺开一道如血残阳,“我留你一条命。”
冥妖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你杀得了我么?”
它一边说一边将指爪又往姬少殷胸膛中陷入半寸,握拢五指,将他提起来,姬少殷长眉蹙起,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但双眼仍然金紧阖。
冥妖“咯咯”笑着,抽出没入姬少殷胸膛的尖利指爪,凑到嘴边,舔了舔指尖的鲜血,陶醉地眯起眼:“干净的血。”
它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沾着血的饱满樱唇几乎碰触到姬少殷苍白的嘴唇,它湿润的长发落下来,一簇簇像一条条黑色的水蛇,盘绕在姬少殷敞开的衣襟上。
冥妖抬起脸,一边轻抚着姬少殷的脸庞,一边挑衅地望向冷嫣:“他的味道真好。”
冷嫣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并指向剑身上一抹,剑刃在她手指上割开一道血口,剑身沾上了她的血,骤然红光大盛,归墟下无数亡灵的仇恨、痛苦和怨念仿佛一条血河喷涌而出。
冥妖放开姬少殷,樱桃小口忽然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喉咙。冲天的阴煞气从它口中涌出。黑雾与血河犹如两条同样凶残的恶龙死死绞缠、啮咬,急欲吞噬对方。
黑龙渐渐不敌,被血龙啃咬出无数缺口,断成数十段,慢慢被血光吞噬。
冥妖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嘶吼,它冰清玉洁的身体像是被酸水腐蚀,一片片剥落,露出焦黑腐烂的内里。
不过片刻,它已经变得与任何一只雄冥妖一样狰狞丑陋。
它的声音变得嘶哑低沉,带着地底深处硫磺与炎火的气息:“我伴欲而生,有人便有欲,只要世间有欲在,我便永不会消亡。归墟之主又如何,连神明也杀不死我。”
话音未落,最后一片洁白无暇的肌肤剥落,牠发出一串讥诮的笑声,忽然消失在夜色里。
冷嫣知道冥妖的话并非虚张声势,雄冥妖有无数,雌冥妖却只有一只,但没有人能将之杀死。历任昆仑君借上古大阵之力,以神魂祭阵,也只能将它暂时困在地底,换来人世数百年的宁静。
若非这雌冥妖曾为郗云山重创,至今也未恢复一半实力,她今日也没把握救下姬少殷。
潮水漫上沙滩,姬少殷整个人已浸没在海水中,冷嫣将他从水中抱起,轻轻地放在沙滩上。
若木仍旧坐在灵槐的枝桠上。
蓬莱岛海岸边的情景清楚地映在他干净剔透的眼瞳里。
祂托着腮,面无表情地看着冷嫣把人事不省的姬少殷从水中抱起,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他平放在沙滩上,仿佛他是块一碰就碎的豆腐。
祂看见她的眼神和表情,是祂从未见过的温柔,温柔里藏着淡淡的哀伤。
祂看见她小心地掀开他的衣襟,男子的胸膛上沾着沙泥,又染了血,看着十分狼狈,她掬起一捧捧海水替他洗干净沙子和血污。洗干净伤口后,祂能看到那小修士的心口有五个黑窟窿,是那冥妖五指插入他血肉中留下的伤口。
窟窿上黑气弥漫,若木清楚地看见一缕缕阴煞气像蛇一样缠绕虬结,已经遍及整条心脉,并快速地向全身扩散。
没救了,祂心想。雌冥妖的阴煞气与雄妖的不可同日而语,又已遍及心脉,便是祂出手也未必能救活——当然祂也没兴趣救就是了。
可下一刻,祂便看见冷嫣的神魂从傀儡身中钻了出来。她用剑割开自己的掌心,接着将伤口放在姬少殷的心口。
姬少殷心脉中的阴煞气像蛇一样疯狂地扭动,向着伤口处游动,一缕缕地顺着伤口钻进冷嫣身体里。
强行将雌冥妖的阴煞气引入自己神魂里,这无异于拿刀不停地捅自己,即使是她那么能忍痛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
若木心底生出股邪火,随即又觉这火发得没道理,她愿意为那没用的小修士伤害自己,与祂有何干系?那傻子早点把自己折腾死,祂连三年之约都不必履行,岂不是更好?
祂这样想着,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懒懒地靠在枝桠上,打算舒舒服服睡一觉。
然而平日里召之即来的睡意今日却像溪水中滑不溜手的小鱼,怎么也捉不住。祂愤而坐起,从袖子里掏出银白色的叶子一扔,叶子化作小银人。
小银人谄媚地作个长揖:“神尊有何吩咐?”
若木道:“你看看那凡人死了没有。”
小银人跳上最高的枝桠,踮起脚尖,手搭凉棚,张望了一会儿,答道:“回禀神尊,万幸冷姑娘活得好好的。”
若木道:“万幸什么,死了才好。”
小银人只得道:“可惜冷姑娘祸害遗千年,还活得好好的。”
若木摘下一片叶子冲他扔过去,小银人被打得一个踉跄从树枝上跌落下来,又化作叶片飘飘悠悠回到树神掌心。
若木把叶子塞回袖子里,抱着胳膊闭上眼睛,无论能不能睡着,祂是不关心那凡人死活的。
……
冷嫣眼看着就要将姬少殷心脉中的阴煞气尽数逼出,哪知最后一刻,远处忽然传来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喊:“小师兄——小师兄你在哪里啊——”
这一叫不打紧,姬少殷似有所感,眉心微蹙,长睫颤动,眼看着就要醒了。
冷嫣见他心脉中只剩下淡淡一缕残留的阴煞气,想着留待以后找机会再除去也没什么大碍,便回到傀儡身中,快速捏个诀,将自己的身形隐藏了起来。
片刻后,沈留夷放出的神识发现了姬少殷的位置,她立即向他飞去。
看见姬少殷人事不省,胸前爪印狰狞,她不禁吓了一跳,忙放出一缕神识探查他的经脉,发现他只是昏迷,并无性命之忧,这才后知后觉地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推着姬少殷:“小师兄,你醒醒……”
姬少殷仍旧纹丝不动。
沈留夷这才注意到他伤口上缭绕着一缕黑气。
她迟疑了一下,从灵府中取出一个紫玉玲珑——这是她的本命法器,由上千种属阳的灵药蕴养数百年,可以祛邪除秽,对阴煞气也有些作用。
她将紫玉玲珑放在姬少殷的伤口上,玉玲珑微微闪着光,一缕缕黑烟从伤口中逸出,尽数吸入玉玲珑里。
沈留夷修为平平,法器的灵力也有限,将姬少殷体内残存的阴煞气吸入和,原本莹润透光的紫玉变得暗淡无光,像是青紫色的石头。
沈留夷也已力竭,推了推姬少殷,声音虚弱:“小师兄……”
体内阴煞气除尽,姬少殷的眉心终于动了动,长睫轻轻一颤,睁开眼睛,茫然道:“沈师妹,这是哪里……”
沈留夷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泪如雨下:“小师兄,你吓死我了……”
姬少殷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别哭,别哭,我没事……”
他渐渐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骤然紧张起来:“那冥妖呢?”
沈留夷摇摇头:“我没看见呀。先前隔壁院子里有动静,你让我们呆在护阵里,自己一个人去查看,半晌没有声息,也不见你回来,我们实在忍不住,便去那院子里找你,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她抽噎着道:“我们不知你出了什么事,便分头在岛上找你。方才我只看见你一个人躺在沙滩上,受了伤,昏迷着……是上次那只冥妖又出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