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莫不是还对古少将军旧情难忘?”冷飕飕的话语就像刀子扎进她的脑子。
谢琼乐睁大了双眼无语至极地注视着季成安冷笑着的眸子。
她和古祁蕴分明什么事情都没有,既无生情,又何来的旧情难忘。
“季成安,我和古大哥之间只是友人之谊,再无其他。”
季成安听见那声古大哥,更是哂笑着回应:“可公主曾寄信到漠城,问古少将军是否愿意娶公主为妻。”
那封信还被他截下,若是未被截下,只怕如今与她定亲的人就不是他,而是古祁蕴了。
明明就是季成安先把福袋主动给了古祁蕴,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的脾气啊。
一点儿事情就锱铢必较,季成安的心眼怎么就跟针孔一样小。
“季成安,你到底在想什么,就不能直白地告诉我吗。”谢琼乐懒得和他打哑谜,他气什么就不能直接说吗。
就季成安身上多长的那一百八十个心眼,她哪里猜得中他在想什么。
季成安及冠后,头发绾起戴着白玉冠,身上的气质经过一个冠礼就沉淀得更加稳重,也让人更能察觉到他身上成熟的气场。
他见她炸毛,竟然勾唇笑了。
季成安绝对不是抖M,他是抖S啊。
谢琼乐气不打一处来,季成安惹火了她又展颜笑了,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看她生气吗。
季成安拉着她的手,谢琼乐想要甩开,又被他牢牢牵住。
他惹人生气又卖乖,活像是拆了家又甩尾巴的小狗,打又打不得,只能自己生闷气。
“不能总是我为公主的无心之举恼火,公主也该对我斤斤计较几回。”
谢琼乐哭笑不得地对着他咧开嘴,脸上满是无奈。
“季成安,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挺讨人厌的。”
季成安将她搂进怀里:“公主还是笑起来好看些。”
那还不是你先惹人生气的。
季成安学着谢安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笑得更开心了。
谢琼乐收好信纸,她并不是一个完全无知无觉的木头人,古祁蕴对她藏着的那点心意,她在漠城时就有所察觉。
她没费口舌,古祁蕴就答应带她出京。
到了漠城,任何事情他都为她处理得细致妥当。
最明显的,还是那双时时刻刻瞄向她的眼睛。
被发现时,又堂皇惊恐地移开视线。
谢琼乐装傻充愣才将他明晃晃的示好全都忽视。
她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更是曾经想要把他的心意当成棋子利用,让他同意与自己订亲,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离京。
古祁蕴对她赤诚相待,这份感情让她面对他的信封时也总会愧疚。
谢琼乐将信封按原来的折痕折好,塞回信封内。
“秋画,我记得上次我替皇祖母手抄的佛经只抄了一半,放在哪了。”
自从她知道了德祥太后待她好是别有所图,自知心不诚,便搁笔不再抄了。
若是神佛有眼,她手抄完这一本佛经供奉佛前,是否能祈愿古祁蕴平安回漠城。
“公主殿下,那本佛经……被流云不小心翻到火盆里。”秋画欲言又止。
谢琼乐微怔,随即开口:“如此,便重新再抄一本吧。”
皇帝收到古祁蕴急报送来的援兵请求,下令征兵。
征兵一月,十万士兵前往惠城支援。
古祁蕴领兵一月之内攻下冀城,三月后至冬攻下西骞。
古祁蕴一身铁衣,骑着战马于漫山遍野的尸山人堆中奋力对抗北宆军,冰冷的铁衣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攻下西骞的那一天,漫天鹅毛飞雪,寒风漱漱。
纯白色的雪花纷纷飘落,覆盖了沙场上的鲜血与尸身,要为这世间所有的冤魂都洗净罪孽。
古祁蕴的战马倒在他身边,抽搐着后腿,嘶吼声响彻天穹。
他单膝跪在地上,白雪落在他的肩头,一手握着剑,剑尖抵着地面,鲜血顺着剑身在地上聚成一滩血水。
他撑着地面,喘息着缓慢地站立起身,视线扫过周边倒下的大兴将士与北宆将士冰冷的身躯。
模糊的视线聚焦在城门打开的那瞬间,城墙上的北宆军落荒而逃,大兴将士们如潮水涌入西骞城。
北宆的军旗倒下,插上了属于大兴的火红色的军旗,随风飘曳在白色的天地间。
他欣慰地勾着嘴角,手掌抚摸着前胸,那里放着一个柔软的福袋。
柔软的福袋贴着心脏,他身上的箭伤在渗着血,手掌紧密地抚在心脏处。
他能够清晰地听见耳边擂鼓般的心跳在渐渐缓慢地鼓动,身体似乎要与冰冷的铁衣与寒雪融为一体。
朦胧惝恍的视野像是被一束强光照亮又熄灭,纯白色光晕上又覆上一层黑暗。
他失去了意识,刚刚直立站起来的身体又向后倒下,后脑勺重重地砸向地面。
“将军!”注意到他的大兴将士急匆匆地朝他跑来。
是谁在呼唤他。
意识坠入阴沉沉的深谷,面前浮现出少女欣喜推开木门时的音容笑貌。
“啊。”谢琼乐的手指被纸张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沁出。
她蹙着眉头,毛笔掉落在抄写佛经的纸上,墨水洇成一团黑色。
不详的念头涌上心头。
秋画急匆匆地跑到殿内,慌乱着开口。
“公主,古少将军他……”
指腹被划开的伤口突然刺痛得让人难忍。
泪水掉落在纸面上,将墨水写成的字迹晕染开,模糊不清。
“古少将军,以身殒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过几章就完结了。
第61章 第六十一话
玉龙飞雪裹寒甲,百泉冻噎驻流云。
积雪压折竹骨,将青绿的竹叶覆上一层厚厚的白。
青竹变作琼枝,朔风回旋,声声呼啸哀鸣,响彻着悲天悯地的哭泣。
那日的漠城刮着彻骨的寒风,暴雪将整座城银装素裹成同一种颜色。
古祁蕴的尸身被运回了漠城。
古家忠烈爱国,以身护国土。
得了陛下恩允,古镇城带着妻子千里奔袭,赶回了漠城。
古祁蕴的棺杶被防在前殿的正中央,上头得了圣恩盖上了火红如血的大兴战旗。
往日里最喜欢红衣似火的女子褪去了身上最鲜艳的颜色,换上了与雪色融为一体的白裙。
古思域的眼睛哭得红肿,跪在兄长的棺杶边,逐渐麻木。
“祁蕴!我的儿子啊。”
古思域闻声回头,古镇城与古夫人匆匆赶回漠城将军府,府门外挂着刺眼的丧幡,随着冷风飘动。
古夫人泣不成声,双腿无力跪在棺杶前失声痛哭。
哪怕得知每上一次沙场都是一场浩劫,将军百战死,便是以命换功名。
可谁又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
夜深人静之时,那些自私幽暗的想法便从夜色的暗处滋生,盘绕在心头。
若是上战场的不是她家的夫君与儿子,护卫家国平安的不是他们,死在战场上的也不是他们。
那该有多好。
古镇城从风雪中迈入前厅,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与头顶,将他染成白头。
夹在黑发中的根根银丝便是他最痛心的显现。
他红了眼眶,面容瞬间变得沧桑,往日与人笑骂的脸布满了向下的皱纹。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古镇城憋红了眼,这方局面,他早就预想过。
上战场的人,无一不是抱着身死的念头决心,浴血杀敌。
但他也恨,为何躺在里面的人不是他,而是他那年轻的孩子。
“思域。”古镇城嘶哑的声线飘在空中。
古思域一边拍着抽噎的古夫人的后背,一边抬头望向站在那里逆光的父亲。
“你兄长离世,自后古家再无男子领兵。”古镇城静默着,迟迟没能说话。
古思域抿着唇,坚毅的眼神直视古镇城。
“父亲,女儿愿意带领古家军继续守护漠城。”
古夫人停止了啜泣抽噎的动作,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女儿稚嫩的脸。
“不,不可以。”
她才刚刚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女儿了。
她痛彻心扉,捂着胸口,戚戚望向自己高大的夫君:“难道就不能换一个人来守这漠城么。”
她下半辈子只想过安稳的日子,不想再成天为了自己的夫君孩子牵肠挂肚,提心吊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古镇城语气铿锵,但眼神瞥见正中央的棺杶,立刻放轻了语气。
他深深叹息:“古家军生来就是为了保护漠城,没有人比古家军更熟悉这座城池。”
纵然身侧是古祁蕴冰冷僵硬的身躯,古思域还是不害怕自己会与兄长落得同一个下场。
她胸腔内鼓动的心脏与浑身流淌的热血都在告诉她,她要护着这座城。
“父亲,女儿万死不辞。”
她的双目紧紧盯着他,神色坚毅,后腰挺得如竹子一般直。
哪怕她穿的是一身柔弱的白衣,谁也不会认为她是一朵娇花。
她生长在漠城,平日里交往的,是漠城的百姓与将士。
为了守护这片安宁,她愿意替父替兄长踏上无法回头的战场。
古镇城从未将她当做一个娇滴滴的女儿来养,武术,兵书,都是同教古祁蕴一样教给她。
一切竟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好。”古祁蕴扯着笑,温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
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再也不能为他们遮风挡雨了。
京城的雪不如漠城的大,地上却也积了一层厚雪。
谢琼乐坐在书桌前,手里的毛笔不停地舞动着笔尖。
这是最后一页了。
秋画拿了一根新的蜡烛为她换上了。
“公主,不若明日再抄吧。”秋画看到她熬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很是心疼。
“不了,最后一页,很快就抄完了。”
谢琼乐对着佛经谨慎而小心地抄着每一个字。
放下毛笔,她的手腕酸疼,左手抓着右手的手腕转了转。
“公主,我替您捏捏手腕吧。”
谢琼乐摇了摇头,看向桌面上那一册手抄的佛经。
字字谨恳,字迹也只能算得上是整齐。
她待墨水干透,合上手抄的那一册佛经放在秋画手里。
“明日便送去重灵寺给住持,记得,是为古少将军祈福用的。”
“奴婢知道了。”秋画手里捧着那册佛经犹有千斤重。
谢琼乐扶着后腰起来,松了口气。
秋画收好佛经,跟在她身侧扶着她,等她麻木的双腿缓过来。
“公主,可还要送些什么去漠城么。”秋画偏头问她。
谢琼乐握着她的手,轻声叹气:“斯人已逝,再送什么都是徒劳。”
她坐在榻上:“且说我父皇得知将军身死,必然是要赏赐诸多金银珠宝作为补偿。我,就没什么可送的了。”
谢琼乐端了杯子喝清水解渴,今日抄经接连抄了许久,连水都没喝几口。
“倒是可以修书一封给郡主。”谢琼乐能做的不多,便是修书宽慰宽慰思域的心也是好的。
“那公主明日再写吧。”
谢琼乐是个急性子,要做的事若是不做便总是压在心头上。
秋画担忧她会急于一时,连忙出言阻止她想一出是一出。
“知道了。”谢琼乐软了语气,瞬间瞌睡就上来了。
“帮我洗漱就寝吧。”
谢封仁允了古家迁回漠城,又追封古祁蕴为毅勇大将军,赏黄金万两,珠宝不计其数。
谢琼乐的书信随着大兴陛下的赏赐一同送到了漠城将军府上。
自古思域决意替兄长接领古家军之后,不仅晨练,负重山行,比往日更加刻苦。
“小姐,有京城送来的书信。”
古思域喘息着卸下身上的沙袋,接过那封薄薄的信。
信中是谢琼乐的一些慰问之语,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一旁的侍女盯着她柔和的笑意,好奇信里都写了什么。
这一连一月,整个将军府内死气沉沉的,没个生气。
古思域沉心训练,这才将兄长的死暂时忘却。
古镇城陪着古夫人常常到漠城城郊的庙里上香,时不时与街坊领居说说话。
大家都记得古祁蕴,却谁都不敢提起他的名字。
直到谢琼乐的这一封信送到古思域的手上,她清泪落下,嘴角还是上扬的。
还是有人记得她兄长的。
上元佳节,火树华灯。
谢琼乐手提着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新奇地看着那竹子编的兔子花灯外边糊了纸画了颜色。
“公主这么喜欢这个花灯。”
去年她拒绝了季成安出来赏花灯的邀请。
下个月就是成亲的日子,她便跟着他出来看看京城热闹的节日氛围。
“嗯,喜欢。”谢琼乐的眼睛亮闪闪的。
季成安的手上空荡荡的,谢琼乐瞥见一边还有其他形状的花灯,乐呵地指着其中一个莲花形状的花灯对上他疑惑的神情。
“季成安,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你要不要,我买给你。”
季成安诧异地打量着那个莲花花灯:“适合我?”
谢琼乐憋着笑:“对啊。”
季成安总觉得谢琼乐脸上的笑不对劲,似乎暗藏深意。
“不如公主说说,这莲花为何适合我。”季成安挖坑给谢琼乐跳。
谢琼乐下意识地就想到,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莲花……高洁。”谢琼乐连忙扼住脱口而出的话语。
出淤泥而不染,岂不是在说他生于淤泥之中。
季成安挑眉:“若是公主喜欢,便买了日后挂在府中。”
谢琼乐一想到府内挂着盏莲花花灯,还是摇了摇脑袋:“算了,有一盏就够了。”
她抬起手里的花灯,转移话题:“前头似乎有耍杂戏的,我们去看看吧。”
季成安低下眼,她抓着他的手拉着他挤过人山人海,穿梭在长街上。
路边杂耍的班子,一人踩在另一人的肩上,嘴含白酒那么一喷,火焰燃成一片。
底下的观众拍手叫好,另一人端着碗,里边儿的钱币玎珰。
“哎,那里还有猜灯谜的,我们去看看吧。”
谢琼乐就像是看什么都新奇的小孩,拉着季成安这里看看那里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