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旁边的教练也很紧张。但他期待的不是一个高分，而是一个不那么高的分数。
试想一下，在他手下训练的运动员成绩一直不温不火，出国外训一个多月，回来就脱胎换骨了。这让外人怎么看？
教练和运动员的关系，可以是一对一，也可以是一对多、多对一。这往往取决于运动员和教练的实力。实力强劲的运动员可以找好几个教练，让他们轮着教。同理，履历辉煌的教练也可以同时执教多名运动员，在比赛时上演多国队服换着穿的时尚大秀。
可以说，优秀的弟子就是教练的活招牌，是教练实力的体现。但如果自己的弟子在别人的教导下拿到了好成绩，这就有点尴尬了。这种情况可以类比：多年生不出孩子的夫妻在隔壁老王的帮助下终于怀了。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只能假笑着坚强......
章小米的自由滑分数出来了，竟然达到了惊人的155.31。加上她短节目的分数72.69，总共就是228分。
这不仅是她的赛季最佳成绩，也是她整个职业生涯中的个人最佳成绩！
章小米喜极而泣，对着镜头深鞠一躬。
在经历了令人绝望的瓶颈期之后，她终于迎来了曙光。
章小米之后，就轮到沈乔上场了。
在中国站的《卡门》中，她打算又一次挑战全新的角色，在旧节目中不断挖掘新鲜感。她这次扮演的角色是充满力量的、万众瞩目的斗牛士。
沈乔的一袭红裙就好似斗牛时用的红布，竟意外的和谐。
音乐响起，沈乔压步滑行，很快就将滑行速度提了起来。
这一套长节目的步法和编舞全是沈乔一人包办的，其精美程度完全不输专业编舞师的作品。业内许多知名的编舞师都是退役后的花滑运动员，所以运动员自己编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因为精力有限，大家还是习惯让编舞师来接管这一工作。
沈乔上一世在20岁之后就没有请过编舞师了，她后来的每一套节目都是自己编的。在休赛季的时候，她就会开始琢磨下个赛季的音乐和编舞。
一般来说，一个赛季需要准备三套编舞。除了短节目和自由滑，还有Gala中的表演滑。不过表演滑的编舞就要简单得多了，想怎么滑就怎么滑，你就算不想滑冰想献唱一首，也没人管得了你。
为了体现斗牛士的力量感，沈乔在编舞动作中加了很多男单选手惯用的动作，比如摇滚步、高踢腿、A字转、大一字步。
第一个跳跃是大家期待已久的3Lz+3Lo，顺利地完成了。
随后，沈乔又分别完成了3A和3S。
看到这里的时候，场下的赵雪梅又开始有点心慌了。
这姑娘，怎么又把跳跃的顺序给改了？
在比赛之前，运动员需要向裁判组递交短节目和自由滑的计划完成动作，裁判组会把所有参赛选手的计划动作整合之后发给各国的解说员。这样既能让裁判对选手的水平提前有个数，也能避免解说员的某些错误。
在沈乔赛前提交的计划动作中，自由滑的前半部分一共有四个跳跃，分别是3Lz+3Lo、4Lz、3A、3S。可是现在，3A和3S都出来了，唯独4Lz还没有跳。这只能说明一个事情——沈乔想把4Lz放到节目的后半段，以获取1.1倍的BV加成。
赵雪梅追悔莫及。前些天只提醒了她不要加难度，忘了说不要改节目的跳跃顺序。
自由滑进入后半段，沈乔跳出了一个4Lz+3T。
观众们都在欢呼，而赵雪梅却看得揪心。
原定动作中根本就没有这个连跳，只有一个4Lz和一个3Lz+3T+2T的三连跳。沈乔在这里跳了一个4Lz的连跳，那么后面就必定会再放一个4Lz的单跳！
在一套节目中，同样的一种三周跳或四周跳只能出现两次，并且要么是两个连跳，要么是一个连跳一个单跳，不能是两个单跳，否则BV就会打折。因此，运动员在设计动作时，一般会把相同跳跃的连跳放在单跳之前。这样即使连跳时摔了，还能在第二个跳时补上；但倘若单跳在连跳之前，连跳摔了，那么就相当于是有两个同样的单跳了，就会额外损失一些分数。
以赵雪梅对沈乔的了解，她肯定是单独加了一个4Lz的连跳，而不是把4Lz的单跳改为了连跳。
伴随着激越的音符，沈乔向前一跃，跳出了一个2A。
一套激情洋溢的接续步之后，她再次点冰起跳，跳出了极高的高度。
是4Lz！成功了！
赵雪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沈乔能发挥得这么好，在节目的后半段还能接连完成两个四周跳，这比她原先预想的情况还要好。
最后一个跳跃，是3F的单跳，这应该不至于出问题吧。
赵雪梅正想着，就看到沈乔在空中一个歪轴，随后直愣愣地摔了下去。
“啊！”观众们又惊又怕，紧张兮兮地看着沈乔。
前面的高难度动作全都完美完成了，没想到居然在最后一个三周跳上折戟了。太可惜了！
沈乔自己也觉得好笑，一个翻身站起来，随即进入了最后一组联合旋转。从蹲转进入基本直立旋转，她将手抱成了一个圆形，仰头向上，将转速拉到了极致。
随着最后一个鼓点落下，沈乔停止旋转，手臂张开，做出了霸气十足的收场动作。
结束后，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捂着脸笑了。
可能是节目的最后透支体力了，她在3F落地时膝盖一软，就没能站住。四周跳成了，三周跳却摔了，简直就是阴沟里翻船。
在等分的时候，赵雪梅又好气又好笑，在镜头下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就唠叨起来了。
“你看你这一下值不值当？如果把4Lz+3T改成原计划的3Lz+3T+2T，后面那个3F可能就不会摔了。你算算这分儿，是赚了还是亏了？”
沈乔争辩道：“那个三连跳对体力的消耗也不见得比4Lz+3T小啊，该摔还是得摔。”
于是观众们就看到了这样神奇的一幕：大屏幕上的总分已经显示出来了，而师徒两人还在等分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谁都没去看分数。
直到摄像大哥实在看不下去了，善意地提醒她们道：“分儿出了。”
她们俩这才抬头去看大屏幕。
沈乔的自由滑分数是153.96，加上短节目的74.29，总分就是228.25。她凭借着0.25分的优势，超过了章小米，排在了目前出场选手的第一位！
看到这个分数，沈乔和赵雪梅瞬间就把刚才的争论抛之脑后了，一起击掌庆祝了起来。
伴随着观众们欢呼声，现场解说员的声音通过广播传了过来。
“下一位出场的是俄罗斯选手库尔雪娃，她在短节目之后的排名是第一名。”
第36章 CoC表演滑
全场观众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库尔雪娃的身上。
她的考斯滕是紫色的, 自由滑配乐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她一头银色的长发被高高盘起，在冰面的反射下仿佛正在发光。
她微微偏着头，眼睛轻轻的闭上，仿佛熟睡中的少女。
钢琴的声音响起, 她睁开眼, 在冰场上滑行了起来。
雪娃的滑行很漂亮, 用刃深、滑速快，有种轻盈流畅的感觉。
第一个跳跃, 她就跳出了一个4F。并且在空中时，她高举双手，做出了rippon的姿态, 仿佛在展示着她的游刃有余。
接着是一个3A, 依旧是完美地完成。
《降E大调夜曲》给人一种优雅静谧之感，雪娃的舞姿很好地传达了这种感觉。但是因为太过年轻, 她的表演还是稍显单薄，只能驾驭这种简单的风格。
伴随着钢琴声, 雪娃再次跳出了一个四周跳——4S。
观众席上传来窸窸窣窣地讨论声：“天哪, 开局就两个四周跳一个3A，这实力简直了。”
“太稳了吧, 果然俄萝就是强。”
“这不拿第一说不过去吧。”
“唉，果然乔乔还是和她有差距。”
“没事儿, 这才只是乔乔第一次国际比赛嘛。中国队一个第二一个第三，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雪娃一个轻盈的结环步, 紧接着跳出了一个4T+3T的连跳。
“妈呀，居然还有一个四周跳。”
“这也太轻松了吧。”
“节目前半段就放了三个四周跳, 不愧是世界冠军啊。”
对于花样滑冰来说, 拿过一次世锦赛的金牌就可以被称为世界冠军了。赵雪梅是1999年世锦赛的冠军, 沈乔上一世拿过三届世锦赛的冠军，而库尔雪娃在2023年年初的世锦赛上夺冠，所以她们都是世界冠军。
雪娃的后半段难度明显降低，跳跃也都较为简单，和前半段相比简直就是断崖式下跌。最后一个跳跃甚至只做出了一个2F。
除了跳跃难度降低之外，她后半段节目的旋转也没有前半段表现好了，轴心有一定的偏移，并且转速也慢了一些。不过因为“高贵国籍”加持，这套旋转的定级还是四级，也就是旋转评级中的最高等级。
最后一个动作完成时，雪娃剧烈地喘着气，脸颊红扑扑的，鬓角都被汗水打湿了。
她强撑着向观众鞠躬致谢，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她的自由滑也做到了clean！
花滑中的clean分为两种，一种是表面clean，一种是实质clean。表面clean是指所有技术动作都完成了，没有摔倒或者双足落冰等较为明显的失误。而实质clean的要求就要高得多了，不仅要所有技术动作按原计划顺利完成，并且GOE都大于等于零。
而雪娃的这套自由滑，毫无疑问是实质clean。虽然也有少许的水分，但并不影响她这套节目的惊艳程度。
两分钟内三个四周跳，这是人类能做到的吗？
自由滑的分数出了，库尔雪娃获得了173.56分，加上短节目的77.82分，总分是251.38，超过沈乔近25分。
雪娃和其他的选手之间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壁垒，把她们划分成了两个等级。
雪娃完全是碾压级别的。
领先第二名二十多分是什么概念？要知道，一个4T的基础分是9.5，也就是说，雪娃相当于比沈乔多跳了两个GOE为正的四周跳。虽然这样换算有些不严谨，但足以显示出雪娃的恐怖实力了。
场下，赵雪梅顿时忧心忡忡起来，方才的喜悦在五分钟之内一扫而空。但沈乔却没有丝毫丧气的表现，反倒勾起了一个笑容。
她喜欢这样的对手，可以激起她强烈的胜负欲。
在颁奖仪式上，雪娃端正的站在最高领奖台上，而沈乔和章小米分别站在了她的两侧。合影留念的时候，三个人都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拍完照之后，雪娃拉住了沈乔，对她说道：“Wait a moment.”(等一下)
沈乔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雪娃奔向她的教练，把手心摊开，对教练说了句什么。然后他的教练从兜里摸摸索索，掏出来一根橡皮筋。
雪娃拿着小黄鸭橡皮筋，递给了沈乔，说道：“Thank you.”
沈乔接过皮筋笑了笑：“You are welcome.”
她在OP上把它借给雪娃之后就忘记了，没想到雪娃居然还记着要还给她。
雪娃眨着眼睛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
沈乔福至心灵，摇了摇手上的橡皮筋问道：“Do you want it?”
雪娃抿着嘴笑了，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沈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小黄鸭橡皮筋放在手心里递给了雪娃。
雪娃接过橡皮筋，腼腆一笑。
一旁的章小米有点懵，愣怔地想到：这俩人干嘛呢？你来我往的传什么宝贝呢？
颁奖仪式后，赵雪梅对沈乔道：“你把牌儿举着，我给你照张相。”
沈乔疑惑地问道：“照相干嘛？”
赵雪梅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要发朋友圈。”
沈乔无奈地举起银牌，对着赵雪梅的手机镜头露出了一个微笑。
大奖赛分站赛的奖牌做得比较小，是袖珍迷你款的，比奥运会的银牌整整小了一圈。
沈乔随手将奖牌往衣服兜里一塞，就把比赛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Gala！晚宴！
对花滑人来说，这两件事是最过瘾、最纯粹的快乐。大家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无论是并肩作战的队友还是同台竞技的对手，都能在此刻毫无芥蒂地一起玩、一起疯。
沈乔上辈子一直都是Gala上花样最多的那个，每次表演滑都能带给观众全新的观感。
这一次她也精心准备了一套表演滑，就等着在这次分站赛上用。
到了Gala那天，浅川纪子因为确诊流感缺席了。
赵雪梅叹道：“原来她状态那么差是因为得了流感啊，我还以为只是水土不服呢。”
沈乔道：“单纯的水土不服应该不影响比赛吧。”
“谁告诉你的，”赵雪梅道，“我当年就是水土不服，一到欧洲就上吐下泻，连走路都困难。最后强撑着上了短节目，一套节目摔了五次，连跳接旋转都摔了。”
“啊？这么严重吗？”这是沈乔第一次听到赵雪梅讲述自己的职业经历。
赵雪梅继续道：“短节目下来之后我就直接被送急诊了，连自由滑都没参加。我们当年的比赛条件可比你们差多了，出国比赛就只有一个教练陪同，根本就没有什么营养师之类的，都是自己到小饭店去吃。那些饭菜我吃不惯，尤其欧洲的，吃了就吐。1994年利勒哈默尔奥运会是在挪威举办的，我实在受不了那里的伙食，吃了十几天的生菜配压缩饼干。最后还拿了个第四呢。”
对那个年代来说，中国能在奥运会的冰雪项目上拿到第四已经很不错了。
听了赵雪梅的话，沈乔心里有些感慨。
其实前世的她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幸运了。因为父母的原因，她从小就能接受专业的滑冰训练，在温暖舒适的商业冰场上滑冰，技术动作都由爸妈亲自指导，冰刀出问题了就找专家来修。
不像赵雪梅她们那个年代，没有专业冰场，就只能在天然冰场上滑野冰。那些冰场的冰面不平整，可能会让冰刀受损，从而影响滑行和跳跃。可是那会儿中国没有修冰刀的专家，只能选择换新的冰鞋重新适应，这对花滑运动员来说也是极大的考验，有的人换双冰鞋就能丢几个跳跃。
除了时代红利之外，沈乔还拥有父母的全力支持。在父母的保护下，她就没在滑冰以外的事情上吃过什么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