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傅念艰难地摇了下脑袋。
秦鸢没再多话,腿上传来的灼烧让她几乎站不稳,但双臂还是蓄出了所有的力量,刚准备把小团子向软垫上扔,一只手就横插过来,带着微凉的触感覆盖在秦鸢的手背上。
熟悉的触感,让秦鸢心脏不由地加快起来,眼里带着难以置信向上抬头,就见扒开窗户从外面斜跳进来挡在她背后的段正衍。
他像从天而降。
“你怎么……来了?”秦鸢有些呆滞地问到。
开口的声色却是比预想地还要喑哑。
火势包围太久,耗费了她几乎所有的力气。
段正衍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说了两个字:“管道。”
随后便迅速将身上披着的浸水外套披在秦鸢身上,托举着她到窗外,秦鸢下意识将怀里傅念抱紧了一点。
在爆炸声响起的前一秒被段正衍扔出了窗外。
和小团子一起稳稳地落在软垫上。
只来得及听见楼上一道玻璃炸裂的声音。
秦鸢就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
秦鸢怔了足有半分钟,手指才动了动,痛觉后知后觉蔓上神经,秦鸢感觉到了腿上传来的刺痛。
视线随之往下,秦鸢看见了自己腿上裹着的密密麻麻的一团白的的小山丘。
绵延起伏像一条纵横的山脉。
呼吸下意识一轻,秦鸢脑子里白了一下,最坏的念头在眼前倏忽急逝,却在手指即将触碰到纱布表面时被外面的声音叫停:“别乱动。”
秦鸢动作僵住,在回头,见是过来查房的医生。
秦鸢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腿部虽有灼伤但都不算严重,当时打湿的布料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保护的作用。
至于她当时为什么会有一种特别难受的感觉,医生解释这是人在应激条件下出现的特殊反应。
一种生理层面上的错觉。
秦鸢垂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了自己昏迷了几天,大致将情况了解清楚,又换了一遍药,再次昏睡过去。
她现在身体情况还比较虚弱,短期内最好选择卧床不要随意走动。
其实秦鸢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严妍她们过来了,但她当时精神过于虚弱,来不及和她们说上话,人就又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秦澈在了。
她哥今天还算有点良心,秦鸢醒的时候还知道给她削个苹果,只是连皮带肉炫地快只剩核了。
秦鸢抿抿唇接过来啃了。
房间一时安静,听她醒了之后过来看望的人很多,其中要属傅老师的情绪最为激动,眼泪不要钱似地掉,看到秦鸢差点都坐不稳了。
还是她哥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给人劝回去。
然后就是一些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了。
让秦鸢没想到的是,除此以外兼语她们也从外面回来了,见到秦鸢兼语哭的差点背过去了,红着眼睛质问她没事瞎去逞什么能,差点回来给她吃席了。
秦鸢只笑笑,不嫌弃地帮兼语揩揩鼻涕。
两个姑娘都笑了。
可这笑声过后,秦鸢才又惊觉有什么不对。
段正衍呢?
第56章 指证
无论秦鸢问谁,对方都是支支吾吾的,没人告诉她段正衍怎么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火灾调查结果出来的那天,秦鸢在病房里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何桃。
女生穿着驼色的毛妮大衣,手捧一束满天星,长发浅浅地落在肩头。
与记忆中的模样有些出入。
气质温柔。
两人就这样静默地站在病房的两端,秦鸢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阳光浅浅照在她书封的扉页上。
也照亮了何桃的满天星。
女生在浅浅波动的阳光中轻轻眯了下眼,看向秦鸢的眼睛:“要听我讲故事吗?”
关于秦鸢遇见的那场火灾,官方在半个月后出了调查结果,系2013级表演专业女生因违规吸烟,乱掷烟头在服装间引发严重火灾,已报送至公安机关,静待下一步司法处置。
看似只耗费了半个月的调查时间,其中最主要的功臣当属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西临电影学院每层服装间都下属划给各二级学院,配有专门的管理人员,定时检查服装室的防护安全,何桃不是服装室的负责人,但她那天过去帮同学顶班。
在校庆那天,何桃在服装间值班时被隔壁编导系的同学叫过去玩狼人杀,游戏到一半带着上来化妆的傅念去服装间换衣服。
在带小团子进换装间的时候,何桃就听见了隔壁包厢里的女生情绪激动,像在与男友发生争执。不时还有烟味传来,何桃看不下去,过去提醒了两次,女生一开始没搭理,直到何桃拿出值勤表,对方才不情不愿灭了烟头。
何桃本来还欲和对方理论,但室友电话打了过来,让她过去送活动章程,何桃短暂纠结过后下了楼,临走前叮嘱傅念乖乖待在隔间里等她回来。
再然后何桃送完东西回来,在路上遇见了神色匆忙问路的段正衍。
何桃给他指完艺术楼的方向后,自己也跟着匆匆赶了过去,脑子里突突直跳,正在这时又听见了消防车的声音。
再然后,就是周围人对艺术楼火灾的议论。
艺术楼的电梯因为火灾停运,何桃沿着安全通道爬上三楼的时候,只见服装间门口冒着滚滚浓烟,隔壁化妆间的同学走了大半,只剩下男同学在外面的走廊上踹门。
但都被烟雾呛的狼狈。
男生手里的灭火器也无济于事,最后一群人合计从厕所接水回来时,门口的烟雾已经散了。
门被一个男生用脚踹开,而门内的场景也随之呈现在他们面前。
那一刻整个房间一片焦黑,不久前才向何桃问路的段正衍已经靠着墙角闭上了眼睛。
他衬衫的衣角都变得模糊。
何桃的脚步顿在原地,抬手捂住唇,眼泪裹挟着从指缝滑落。
她呼吸都轻了。
“再然后消防就上来了,我协助消防去指认了那个女生,她本来就有预谋,和男朋友分手后情绪波动严重,出事的那天她本来是想威胁对方来看她的,但后来烟头塞进衣服以后,她在门外徘徊过,看到你出来追她,她就走了,后来她再回来门口就起烟了。”
“服装间的门推不开,那一刻她才开始害怕了,但她掉头跑掉了,她也是服装管理处的人员,知道服装间一旦发生火灾的后果。”
“监控会毁掉,到时候没人能查到是她做的。”
“只是她想错了一点,她没想到我会站出来,因为这件事情的影响十分恶劣,在调查不明的情况下,我可能也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能捋清这一点的人,都不会来蹚这趟浑水。”
“那你怎么还……”秦鸢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便见何桃看了眼窗外:“因为受伤的是段正衍。”
西临三院七楼ICU(重症监护室)外,秦鸢隔着透明窗看见了躺在里面的人。
段正衍脸色削白,脸上有几处明显的擦痕,暴露在外的手指被纱布缠住轮廓,烧伤面积17%,全身多处有烧伤痕迹,但整体不算严重,之所以昏迷的原因是在爆炸中被冲击地撞伤头部。
紧急抢救以后恢复基本的生命体征,但一直没醒。
“医生,我哥哥大概什么时候醒?”秦鸢听见漆优在旁边问到。
穿白大褂的医生闻言略一沉默,随即语气含蓄地说:“目前还说不太准,病人现在头部的积血虽然已经清理干净,但情况不太稳定。”
“具体什么时候能醒,也只能……”
秦鸢:“只能什么?”
医生:“看他自己。”
漆优闻言腿一下就软了,秦鸢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的胳膊才勉强站稳,但眼里的情绪显然十分崩溃:“鸢鸢姐姐……哥…哥哥呜呜呜……哥哥他……”
“没事。”事已至此,秦鸢只得抱着小姑娘的脑袋闭了下眼睛:“他会醒的。”
会好起来的。这种话常常被人们挂在嘴边,像是坠入孤寂之后最直白的安慰,又像是什么用都没有,仅仅是沙漠游客们幻想出的海市蜃楼。
迷茫又空荡,透着虚无缥缈的无力感。
但眼下秦鸢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所以哪怕是自我欺骗,她也能够接受。
只要,能让人还有希望。
段正衍在ICU躺了一周后,各指标陆续回归正常,最后被安排去了常规病房。
单间制宽敞的VIP病房,在住院楼中风景独好,秦鸢隔着玻璃就看见了窗外空地上盛开的蝴蝶花。
花簇一团挨着一团,花瓣娇艳欲滴。
放眼望去简直春色满园。
生机盎然。
连空气似乎都染上了夏天的味道,秦鸢的心情莫名好了一点。
晚春结束的时候,夏天就该来了吧?
蝉鸣四起的时候,段正衍会不会醒呢?
“累了吧,小鸢,要不要先出去吃点东西?”秦鸢正想的出神,蓦然被漆远蓉的声音打断,女人姿态和煦地站在门前,打扮仍旧一如从前。
只是脸上还有些无法掩饰的憔悴。
秦鸢动作先是怔了下,随即勾勾唇冲她点了下头:“阿姨。”
“嗯。”漆远蓉应声,迈步走进房间,在桌边倒了一杯温水,放到病床边的柜子上,又抬手给段正衍掖了下被角:“过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你同学,是个女生,要出去吗?”
“女生?”秦鸢闻言火速在脑子里回忆了下最近和兼语的聊天框,兼语最近忙着参加舞蹈比赛没多少时间,加上不久之前专程回西临来看过她一回,大概率可以排除,那还会是谁?
想着没忍住问了一句:“是何桃吗?”
话落见漆远蓉目光温婉地落在自己脸上:“阿姨也不知道名字。”
“好的。”秦鸢说着从椅子上起身,“那我出去看看。”
女人点点头。
秦鸢推开病房门走出去的时候,一眼看见走廊外休息椅上黑色的鸭舌帽。
女生背脊淡薄,线条却流畅,被帽檐遮的只剩下半边白净的侧脸,下颚线漂亮。秦鸢脑子顿了下,那两个字在喉咙里打了个转,终于还是放了出来:“楚曦?”
女生抬头。
第57章 “福至心诚,虔在愿灵,是为——”
两人在住院部大楼露天的平台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你怎么来了?”秦鸢问。
“学校放假,空了点时间过来看看。”楚曦解释着眼神落在秦鸢脸上:“他情况怎么样?”
这个‘他’,两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闻言轻轻摇了下头,秦鸢的眉心不自觉颦了一下:“还好,但一直没有转醒的迹象。”
“多久了?”
秦鸢:“从出事那天到现在,一直这样。”
楚曦闻言微愣:“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的。”秦鸢唇角压低仔细回想:“他手指有时会动,但幅度很小。”
楚曦没再说话了。
良久,女生又才倚着栏杆转过了身,看她的语气认真:“我还有个办法,你要不要试试?”
两人站在缘回山脚下的万步天梯前,姿态端重。
过了半秒,楚曦像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很轻,却还是落在了秦鸢耳朵里:“我之前以为你不会信这些东西。”
秦鸢表情浅淡,耷拉的唇角因为她这话扬起一点:“没办法,穷途末路了。”
穷途末路的人确实能干出点非比寻常的事。
就比方秦鸢这个从来不信佛的人此刻站在了缘回山脚下,要登梯求符。
这登梯并不如爬山那样简单,缘回山海拔不低,从山顶绵延至山脚的台阶足有万步,而‘登梯’作为西临当地的一种习俗,则要求登梯人一步一礼跪天地敬献虔诚。
很少有人能坚持下来。
而‘登梯’成功的人可在缘回寺中求得一符文,保平安、事业、姻缘、学业等其中任一一项。
据说十分灵验。
但因为能成功‘登梯’的人少之又少,这个据说的真实性已经无从考据,毕竟,像现在这样的时代里,很少会有人走一步梯还跪一礼,就为了那所谓的堪称迷信的一纸平安符。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能在缘回山成功‘登梯’的人几乎没有。”楚曦说着向上抬了下帽檐,往山顶的方向看去一眼,“现在时代变了。”
话落却感到一道视线落在她侧脸:“你也说了是‘几乎’,也会有例外的,不是吗?”
“至少伯父算是。”
楚曦闻言抬了下唇角。
秦鸢之所以会来缘回山,除了穷途末路,也在于楚曦的话。
楚曦很小的时候体质特殊,生病感冒是常事,还特别容易发烧,又一次烧的糊涂了,托着几天不下,眼看着女儿在病床上的呼吸越来越弱,楚父连夜去缘回山‘登梯’给楚曦求了道平安符。
这之后楚曦的烧莫名就退了下去。
可能是有巧合的成分,但‘登梯’之人那颗虔诚的心和纯粹的爱。
楚曦相信上天一定看到了。
确实看到了。
秦鸢开始‘登梯’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太阳还算温和。
楚曦在山脚下等她,每隔半小时给秦鸢发一条信息,超过五分钟不回复就上来找她,免得出意外,因为下午的温度显示还挺……高的。
秦鸢最初不以为意,可一直咬牙爬了两小时后,终于在一块带有树荫的台阶上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歇了会儿。
正午的阳光太烈,隔着地板的温度快要将人融化,就连汗滴上去,不消片刻也会没了印迹。
是真的能让人中暑。
秦鸢回复完楚曦最新发过来的消息,低头看了眼时间,喝完水继续向上登,到顶的时候,已近傍晚,夕阳一点残落的余晖悬挂在远处青山尽头,绵延连成一片。
缘回寺中央的平地上种着一颗魁梧的槐树,枝叶被风吹得婆娑作响,连带着上面挂着的红幡木也一同摇曳在风中。
给秦鸢见礼的僧人从里面走出来给她递上一纸黄符,秦鸢接过后从地上起身,腿因为长时的攀登而止不住地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