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语重心长。这是她最显而易见的变化，不再那么上进，甚至是有点厌学。虽然不失可爱，但他不允许她懒散堕落。
安妮不说话，默默拿起笔，在空白纸上默写法语数字1到100。
文森特长舒一口气，她比阿莉莎好哄多了。
晚上，文森特出院了。与此同时，安妮的楼下来了位新病患。是皇后侍女奥尔加的亲戚，还只是个四岁的小孩子，据说是因为从舞台上摔下来而造成的腿骨折。
“小弟弟，疼不疼啊？”安妮拿起棒棒糖去和他套近乎。她是很喜欢小萌娃的。
男孩如临大敌地躲到了床底，敲起了床板。
“谢谢你，安妮。他叫大卫，有自闭症。”奥尔加强笑着请求她见谅，天然的母性使她非常怜爱这个孩子，“他是我姐姐的孙子。皇后殿下仁慈，让他得到了更好的治疗。但这一摔，还查出他有中等恶性脑肿瘤。他只有五到十年的寿命了。他的父母不打算继续治疗了。我想代他们照顾他一段时间。”
奥尔加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她将半生都奉献给了皇室。她对米勒斯特王朝的忠诚让安妮自愧不如。她时常祈求皇后殿下怀的是位皇子，使王朝根基深固。
她不由自主地把安妮当作一个倾诉对象：“如果我有自己的孩子的话，不管他怎么样，我都会好好照顾他。哪怕他天然呆傻，等到照顾不了的时候，我会带他一起走。”
她对她的前半生还是有诸多遗憾的。事实上，这样的人不是个例。安妮看过调查数据，皇室佣人中有29%的人终身不婚，晚年依靠教堂养老院和退休金度日。其中原因，安妮并不清楚。
可能是怕一种“佣人的孩子还是佣人”的宿命感？
上午文森特还说过，如果她可以离开皇室的话。但大概率她的一生不就这样过了吗？和奥尔加一样。
“不要太难过了，卡夫卡女士。你在努力让他过得好。”安妮安慰着她。有这样的一个孩子太不幸了，道德伦理上的事情她不想去评价。
奥尔加继续苦笑着。直到安妮打算离开时，又想起了件事：“对了，安妮，海莲娜是没有其他远亲了吗？”
“对，没有听她说过。”
“那她在消费方面如何？”
“她是比较节俭的人，每个月会适当存下一些钱。”据安妮的观察，海莲娜从来不买奢饰品，或许应该有一笔不菲的信件了。也不知道她问起这个做什么。
“噢，好的，我知道了，我一开始调离她，也有薪水方面的考虑。”
小男孩从床底钻出，蹭了一身的灰，拿出番茄酱一通乱挤，朝安妮做着鬼脸。
安妮无奈地笑着，不去和他计较。但是这样不太安分的熊孩子，别闹出了事情被赶出去才好。
第28章
安妮出院后的第二天，就是约克郡公爵的长子加瑞特和帕特尔伯爵的次女南希的订婚宴了，皇帝陛下破例允许在皇室专属的圣母大教堂举行，包括明年正式的婚宴。
阿莉莎软磨硬泡了很久，终于成功说动了皇后，让她和安妮下午出宫半天。所以她是最希望这场宴会尽早结束的人。
台上，约克郡公爵正在致辞，他感谢了陛下与皇后驾临，并衷心希望长子充分享受婚姻生活。
“好可惜啊，每次都只能出去半天，不能去周边的小镇玩。还有我妈妈，今早才同意，来不及做攻略。安妮，你有什么建议吗……”
阿莉莎悄声说着，瞥了眼身旁的文森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他表情怪异，不肯往加瑞特表哥那边靠，甚至连献礼环节都是让罗伊斯代做了。
“哥哥，你不会在偷听我们说话吧？我们可是经过妈妈同意的哦！”
文森特白了她一眼：“谁想听你们说话了。你听安妮的话，别乱跑，别玩刺激的，早点回来，她还没好全，还有很多落下的功课。”
安妮好像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连忙回应：“放心吧殿下，没有事的。公主，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她刚才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切蛋糕。虽然她不够格，但阿莉莎公主一定会分给她吃一点的。
致辞结束，众人举杯庆祝。加瑞特和未婚妻南希共同切好蛋糕，分给亲人们。如她所愿，安妮拿到了一小块。
“安妮，来来来，都给你。我要和母亲说一声，我想先回去了。”文森特将纸碟子递给她，匆匆离开。宴会厅内音乐声响，母亲肯定收不到消息，他得亲自去说。
安妮在后面想叫他，但他没有听到。只是看他健步如飞的样子，不像是身体不舒服，安妮放心了些。
皇后正在与公爵夫人谈笑，见文森特急匆匆地跑来，吓了一跳，忙让他坐下：“天呐，孩子，你有什么急事吗？”
文森特摆摆手，说道：“母亲，我作业没写完，想先回去了。抱歉，舅妈。”
但他忽略了在公爵夫人身侧的索菲亚，她拿开挡在眼前的捧花，冲文森特一笑：“殿下，你也有拖延症吗？”
她好像以为这样很幽默。
公爵夫人甚至懒得再批评她，抱歉地朝文森特欠了欠身。
“文森特，如果不急的话就再留一会儿吧，你似乎还没亲自和加瑞特道贺。”皇后劝他留下。
“我很急，母亲，法语老师很……”
索菲亚打断了他：“殿下，老师们都只是嘴上说说，不会敢训斥你的。走吧，陪我去看看美丽的准新娘。”
说完，索菲亚挽起他的胳膊，文森特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时，已经被推到了加瑞特面前。
索菲亚对文森特的好感快要溢出来了。皇后和公爵夫人都看得出。
“殿下，我有件事情请求。”奥尔加在皇后身边说道，她快急哭了，“那孩子又犯病了，医生让我过去一趟，请殿下允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快去吧。”皇后连忙答应。
公爵夫人明白皇后一向是最宽容的，允许佣人的亲人住进皇家医院，允许他们在这样的日子里请假离开，甚至让皇子和公主与他们亲密无间。这在自己家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文森特向加瑞特和南希表达了自己的祝贺，并且感受到了来自兄长的催婚关怀。
“殿下，姑姑又要生皇子了，是真的吗？”索菲亚问道。这是她刚才偷听母亲和皇后聊天时说的，B超显示是个男孩。
“嗯。但你别张扬。”文森特和索菲亚拉开距离，他当然知道。
母亲生弟弟还是妹妹是主的安排，他没什么可说的。但安妮会比较开心吧，皇子诞生是有特赦的，薇薇安可以离开永生之陆了，她也不会再太过内疚。
但此时，那个小姑娘好像足够没心没肺，还在吃她的蛋糕。
有这么好吃吗？早知道他先尝一口了。
“你……”
文森特看到索菲亚的嘴形就知道她下一句想说什么了，毫不客气地打断：“今天是你亲哥哥的订婚礼，不要老呆在我身边，去舅妈一起宴客吧。”
祝福送了，他还是早点开溜得好。
另一边，阿莉莎和安妮再次出宫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安妮都没有陪阿莉莎出来过了，只是听说她已经逛了蒙特市的大半部分了。
安妮看起来没什么兴致，阿莉莎不禁有些内疚，毕竟是自己硬要她陪伴的：“安妮，你不舒服吗？”
“不，公……阿莉莎，我也很高兴出宫，看看繁华的蒙特市，这里比永生之陆好太多了，很自由。”安妮说的是真心话。尽管这里是有皇室的存在，不可能实现绝对自由。
但要说她为什么闷闷不乐，可能是因为她感觉文森特有什么事情没和她说清楚？
明明是他让自己不要和索菲亚有交涉，结果就吃了两口蛋糕的功夫，他们又走在了一起，而且文森特似乎还不大高兴。
安妮顿时脑洞大开，难道是索菲亚的哥哥抢了文森特理想的结婚对象？
南希ꞏ帕特尔小姐诶，高贵优雅的伯爵次女。不论喜不喜欢，至少她配得上文森特的皇子身份。
安妮有些失落，但又在说服自己别产生那种消极的想法。她当初刚穿越来时，想的难道是和文森特终成眷属？
如果文森特真的能娶一位名门千金，甚至有角逐皇位的可能，那才对得起他过去明里暗里受的委屈。
“嘿，我们来排队买金箔冰激凌吧。”阿莉莎兴冲冲地拉着她过来排队。
安妮这才发现，她们走到了蒙特大学对面的美食街。上次她和海莲娜传递莉莉日记本的事情实在是太冒险了，导致她现在看到和蒙特大学有关的事物还心有余悸。
她想劝公主离开，这种时候两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人来买冰激凌真的是太奇怪了，何况是在大学城这种人多的地方。
阿莉莎不肯，皇宫里佣人做的一点都不好吃，说什么要控制糖分。接下来会有卡森阿林国的人来，会很忙，她更没机会出来了。
安妮没办法，陪着阿莉莎迅速买好之后便立刻拉她离开长长的队伍。
别说，还挺好吃的。
她们飞快地穿过梧桐大道，以至于安妮都没注意到自己衣服被旁边男生冰激凌蹭上了一道白。
“嘿，两位小姐，真的很抱歉。”男生喊道，他松开身边女伴的胳膊，朝她们跑来，立刻递上纸巾。
是凯文ꞏ巴克利，和海莲娜。
看眼神，海莲娜应该也认出她们了。安妮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转移，虽然早知道他们认识，但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们刚才是挽着手的——就和她与阿莉莎一样。
海莲娜请假难道是为了和这个男生逛街？
海莲娜快步赶来，介绍道：“凯文，这是我和你说过的，我的好朋友，安妮ꞏ金斯利小姐，还记得吗？这位……”
“我知道，公主殿下。”凯文小声道，他笑着颔首致意。
阿莉莎还没有想走的意思，她呆呆地盯着眼前的两人。
安妮也不好意思问他们私人的事情，海莲娜没和她主动说起，那就说明她还不想让安妮知道。
凯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主动解释：“看来不说清楚很难收场了呢。海莲娜不想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可能没有和金斯利小姐说起。但我的同学们都知道，我们是恋人。”
他说得很直白，又拉起海莲娜的手，相视一笑。
“那真太好了。我们不打扰你们约会了。快走吧，安妮。”阿莉莎狠狠抓着安妮的胳膊，往来时的方向跑。
她取消了接下来所以的活动，灰溜溜地跑回皇宫去。
“我怎么这么倒霉？蒙特市也太小了吧！我第一次遇到一个有好感的男生，他居然，他居然有女朋友了！
还是我的侍女。我前几次出宫去蒙特大学蹭课遇见他，他只字不提！就忽然……忽然冒了出来。”阿莉莎哭得撕心裂肺。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怪不得，表哥订婚，邀请他他都不来，还有海莲娜，这么忙的一天，她还请假。”
安妮又去拿了一包抽纸。原来一见钟情是这样的滋味啊。她看书的时候就感慨，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公主见过的男生那么多，偏偏对他念念不忘。
“你才见过他几次？你有那么喜欢他吗？就算有，你不说，他也不知道你的心意啊。”文森特给她泼着冷水，“感情的事情不就是要追求对的人吗？和她的身份没有关系，你是公主，也没办法改变。如果换着，你是侍女，海莲娜是公主，他喜欢的还是海莲娜。”
在文森特看来，阿莉莎是个被家人宠坏的小公主，她输给了海莲娜，很不服气而已，并没有如此喜欢凯文。
不过出于私心，单是海莲娜有男朋友的事情，还是足以让他有点小庆幸的。
“你不懂！我买下了他画的每一幅画，他简直可以和梵高媲美，他画的不止是圣母、主教，也画过贫民窟里的童女支，和极寒地区茹毛饮血的食人族。他的每一幅作品都在表露人类的喜怒哀乐。我曾经还希望他能为我作画呢。”
实际上作画容易，别的很难。但她不想用公主的身份命令他任何事。
阿莉莎是真心欣赏凯文的。作为看过原著的安妮当然能理解。但凯文不一样，他追求他的理想，他厌恶繁琐无味的贵族生活，更不想被高贵的妻子束缚。
也不知道今后阿莉莎会如何，总之别嫁给书中的丈夫就好了。
海莲娜是卡着门禁时间回来的。她看向安妮的眼神有些尴尬，然后感叹起了今天的巧合。
“其实当时，就是他捡到了莉莉的日记本。”海莲娜说道，“当然，这也是巧合，我没有通讯设备，联系不到他。后来他偶然间告诉我的。”
“所以本就相识的你们惊叹于缘分的奇妙，在一起了？”安妮笑道。她有着老母亲看到单身多年的女儿有归宿的欣喜。
“差不多。”海莲娜俏皮地眨眨眼。
安妮非常为她高兴，她甚至有些羡慕海莲娜，凭借凯文的叛逆，他一定不会放弃海莲娜，他们可以跨越阶级在一起。
不知道究竟怎么了，明明很累，但安妮今晚睡不着。
直到夜间一点整时，远处一声很闷的枪响惊醒了所有人。
卫兵们对着一个小男孩开了枪，那正是侍女奥尔加姐姐的孙子大卫。
第29章
其实如果不是还有第二枪的话，安妮会以为那是烟花声。
——实际上是在装了消声器后，枪声稍显柔和了。
两枪间隔五分钟左右，皇家侍女的群聊中已经有上百条消息了，安妮得知，第二名伤者是奥尔加。
但没有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没有现场照片。
皇帝陛下已经赶赴现场，他给子女们发了简讯，禁止外出。
可是阿莉莎是最禁不住劝的。
“公主，外面很危险的！请听陛下的话！”安妮微愠，她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这么任性。
“我要去看我妈妈，她不能受惊吓！还有我哥哥不回我消息，罗伊斯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阿莉莎心急如焚，她利索地换下睡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