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出乎安妮的意料，她微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了在小木屋淋雨时，外面看守的中年女奴说自己这类人和器物没有区别的话了；
想起了马西莫祭司踩在她背上的伤口上，嘲笑她是小城主的泄谷欠工具的时候了。
所以，当上这个名不副实的使者时，她也不想去搜刮民脂民膏，更不想把活生生的人当作货品转卖。
难道文森特会没有看到西岚城奴隶市场上的场景吗？
“殿下，我不想这样做，我也不认为这种买卖人口、搜刮百姓的行为正确。”安妮换回了敬称。
她明白了，从前在西岚国时，文森特善待侍女是教养，但享受百姓奉养是习惯。他可以表达善意，但很难站在侍女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两者很矛盾，但也很真实。
“我为了我们的人身安全着想，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去黑市那种地方涉险。我当然不觉得奴隶这种存在合理啊，但是这里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文森特意识到自己可能显得前后矛盾，“我是说，虽然我们都很不喜欢这里，但我们现在迫不得已暂时留在这里，那顺应一下这里的规则也没有什么错。”
他不喜欢看安妮这种板着脸的严肃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长篇大论地严厉批判一番。除了父亲，还没有人试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指手画脚。
看在她是女孩子的份上，文森特还是主动哄道：“你别生气好吗？这些奴隶在这里都不能被称之为人，我们比起那些奴隶主，已经很善良了。
你想啊，他们继续侍奉凶狠的城主，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如果换成像我们一样好的主人，还能活得久一点。”
“殿下，我是一个侍女，和你母亲一样的侍女，我没有办法把服侍我的人当作器物一样卖掉，也没办法编出一个好听的借口接受那些食不果腹的人的赠予。”安妮想让他明白自己的想法。
原著中没有这种情节，但从其他剧情上安妮可以看出文森特有些公子脾气，很像皇帝陛下，成长环境使然，她能理解，但把人当作物品，是安妮无法忍受的。
有些事情是自己可以说，但别人不可以的，文森特将母亲规划到了这一行列。
他被戳中了痛处，语气不再温和：“你别那么自以为是了，你的善良根本没用！按照你的想法，这些财产都是属于西岚城城主的，你也没有资格拿去卖！我更是一个占据者、冒牌货，我们都太罪恶了。”
之后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因为安妮不知道怎么回复他的话。
可能是当侍女太久了吧，文森特偶尔发怒时，她竟然会害怕，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不能理解，也不肯理解，文森特现在也没有和她辩驳的心情，便径直离开她的房间。
安妮收拾好心情，悄悄拿来两个软皮箱，将屋内没用的摆设装好，披上斗篷，出门去了。
但现实总是骨感得可怕。
她初来乍到，没有门路，根本找不到买主。几个眼尖的当铺老板看完这些价值连城的器皿后吓得直摇头，连忙赶人，只差扯下她的斗篷交给保安官。
真倒霉，早知道就不冒险了。
走出第九家珠宝店时，安妮被一个女人拦住去路。对方很快拿下斗篷，让她看清容颜后拉她进入了街边的无人小巷。
“奥尔加？”那张和皇后侍女一样的脸，安妮还没有忘记。
“神使小姐，您是想要卖东西吗？”奥尔加直言道，“我正好有这个需求。”
“你？”安妮不解，她也能支付得起吗？
奥尔加用力握住安妮的肩，说道：“城主夫人不会贱买你的宝贝。一桩神秘的谋杀大案，怎么可能不需要钱呢？”
原来，马西莫祭司真的是为了小少爷罗伊斯。安妮拎紧手中的皮箱，紧盯着奥尔加。
“你别怕呀。”奥尔加拿过她手中沉甸甸的箱子，安抚着恐慌的安妮，“城主夫人之前和你我一样，是最卑贱的女奴。也就是因此，城主大人根本不将她视作妻子，也不疼爱小姐和小少爷。她并不想看你留在自私自利的文森特少爷身边，和她走一样的路。”
“城主夫人和祭司大人，是什么……”安妮战战兢兢地问。
奥尔加也毫不避讳：“爱人的关系。”
安妮扶墙，她是彻底站不稳了。
好大一个瓜。
奥尔加连忙扶好她：“你要是亲眼看到城主大人和一群女奴厮混的画面，就能理解夫人了。祭司大人吝啬，连经费都要你筹集，城主夫人不，这些钱微不足道。等事成之后，夫人一定会让你衣食无忧。”
说完，她交给安妮一个钱包，拿过箱子，重新披好斗篷，消失在巷口。
一共是10万币。
安妮甩甩头，缓过神来后回了城主府。
她有点小脾气，得意洋洋地去和文森特炫耀，自己不用他说的方法也能赚10万币。
但是玩笑归玩笑。
“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现在的继母可不是个善人，她和祭司一起买通我在七天后杀死你，这段时间，你要小心哦，说不定她等不及自己动手了。”
安妮替他庆幸，这里与现实相反，说明西岚国的皇后殿下不是这么个坏女人。
文森特看了看那金灿灿的大额纸币，傲娇地回过头，喝着又苦又涩的咖啡，不想和她说话。
安妮一下变得很尴尬，她看着文森特，有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
这里的一切和西岚国是相反的。
相反，到底是如何定义的？
城主格纳偏爱长子文森特少爷，皇帝格纳漠视皇长子文森特？
文森特少爷不学无术，文森特皇子勤奋好学？
阿莉莎小姐勤学上进，阿莉莎公主一心躺平？
伊芙琳夫人出身低微，伊芙琳皇后出身高贵？
爱琳夫人出身高贵，爱琳皇后出身低微？
还有性别换了的大祭司瑞秋与祭司马西莫。
那按这个逻辑，祭司马西莫与城主夫人伊芙琳有婚外恋，现实世界里岂不是，西岚国皇帝陛下口嫌体正直，和大祭司瑞秋ꞏ霍克森有婚外恋？
好扯的猜测啊，他们怎么看也不像是情人关系啊。
难道是，爱琳皇后？
呸呸呸，安妮立刻打消了这个恐怖、罪恶的脑洞，连忙在胸口画起了十字。
爱琳皇后已经去世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这样侮辱先人。
当然，安妮是不敢告诉文森特的，她连现在的城主夫人与祭司的婚外恋都只字未提。如果他的脑洞也和安妮一样大的话，八成会当场崩溃。
第41章
见她还没走，文森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用力弹了安妮的脑门：“傻瓜，你在想什么？你不会是在想这个城主家的狗血故事吧？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卖出那么多宝贝才换来10万币，你被人骗了！”
安妮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就算她有一颗八卦的心爱看家庭伦理剧。但也没耽误提醒他小心恶人啊，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有更多生活经验吗？
“那你知道一棵青菜多少钱吗？10万币，在这个世界可以够贫民窟一家人用一辈子了。”话一出口，安妮就知道自己不应该说。
现在他们仿佛是为了吵架而吵架，为了辩论而辩论，简直毫无意义，对现实也没有帮助。
“行了，我再去看看我房间内的东西能不能卖得出去，按照你的说法，这些钱应该够维持一段时间了。”
文森特看到她这暗自气鼓鼓的模样，也不太舒服，他承诺道，“我明白节俭是美德的，你放心，不会拖累你。这两天研究一下化妆技术，再多做些礼拜，恳求主保佑我们平安。”
这次明明是他主动开口的，现在倒让安妮心里不安起来，她轻轻说了声抱歉，回到自己的卧室。
靠卖东西，他们总共筹到了14万币。
在剩下来的六天内，他们要做的是踩点。01区共有六个码头，除去两个城主亲自管辖的，剩下四个戒备并不森严。他们分别去观察，顺便寻找合适的小帆船。
手机早就没电了，安妮也不知道自己带着它出来是想做什么，找插座吗？
但要好几个小时联系不上文森特，这很让安妮担心。她开始自责起来，文森特还有呕血的症状，实在不叫人放心。
而且他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事情自己多分担一点也没什么，不该和他计较太多。
莫尔码头在01区的西边，地方很小，鱼腥味混杂着烟味、酒精味，很刺鼻，来往的都是年老瘦弱的渔夫，岸上是同样生活窘迫的小商小贩，挑拣着鲜活的海鲜。
基本没有保安官。
城主夫人给安妮准备了很光鲜的衣服，就连披着的斗篷也干净得没有一点尘埃，她走在这里，很扎眼。
偶尔有几个男人抬头打量着安妮，随后摸了摸自己佝偻着的背部，继续卸货。
可能这就是中世纪帆船的风格吧，虽是单桅的，但船身修长，帆布牢固，足以应对强风，且不太依靠人力划桨。
她来到码头上唯一的一家杂货店里，买了一打饼干，问道：“先生，这里的帆船外售吗？”
老板掩住口鼻，咳得满脸通红，他接过钱，摸索着硬币找零：“小姐，生意上的事情让你的丈夫负责吧，不要来这里。”
安妮没有接过他的找零，只说请他回答。
老板是个诚实的人，直言这里的船主都开价很高，没有万币根本不可能出手，他们来买，并不划算。
说完，他咳得更严重了，白色的手帕上出现血迹。
安妮退后几步，多嘴问了一句：“您生病了吗？”
“没有，我太爱抽烟了而已。”老板将零钱推到她面前，兀自离开。
安妮又在附近问了些人，她计量着钱，决定前往另一个码头。
大概了解了一番，这里人的报价是4万币起步。安妮加快脚步回去，想和文森特交换下意见，尽早买下为好。
但他和城主一家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小姐，请坐。我刚下令派人在城内四处找你。”
安妮不明就里地坐下了。
“亲爱的家人们，我不得不沉痛地宣布。因为我们和异世界人的战争，传染病开始在加吴城蔓延。
并且随着城邦间的贸易往来有扩散趋势。我需要思考新的防疫政策。
这段时间，请不要外出走动。神使小姐的巡游典礼，恐怕不能如期举办了，请您谅解。如果您无法原谅我的话……”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安妮实在是没忍住。他动不动挖眼割耳的，实际上什么用处都没，要是真能让他们回去，她和文森特一人赔一只眼睛都可以。
城主笑道：“您真是和玫瑰之神一样，有着一颗慈爱宽容的心，这真是太好了，我要去和下面的领主们商议此事，会尽量让您早些在西岚城的臣民面前亮相的。”
他走后，原本围绕在桌前的人们也就各自散了。
安妮帮文森特收好他随手扔在地上的钱包，忿忿道：“早知道带些口罩再来了。”
文森特也没心情看书了，他用力合上，和安妮交流起了另外两个码头的报价。
他的想法很直接，那就在没有封城之前走。
“我觉得他说的话也不一定能全信，我们的人怎么可能制造传染病呢？”文森特并不完全相信。他们才没有如此落后，以至于短短几天就开始传播疾病。
“可造假对城主有什么好处？不是只会造成西岚城的经济衰退吗？”
文森特笑着摇摇头：“短暂的经济衰退，换来吞并加吴城，我认为这很划算。好了，那就按你刚才说的，去莫尔码头买一艘五万币的帆船。正好，那里离01区出口也是最近的。我唯一担心的，是我们的身体。”
在这落后的医疗条件下，他们的身体并没有康复，持久的长途跋涉，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没有抵抗力的人更容易死于疫病。他们目前需要的药品，只能在路上顺便找医者购买。
因为城主大人对他们的身体健康分外重视，没有他的命令，文森特和安妮无法拿到更多的药。
可多留下来一天，就多一份危险。上帝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才是最合适的。
“要不我们还是休息几天吧？如果封城了，那真正的小城主也回不来，我们至少不用冒着消失的风险。就这几天，城主夫人那边也是可以拖延的。”安妮觉得这里人的执行力肯定不怎么样，即使封城也不会很迅速。
也不知道那几天等不等得起，文森特说道：“等祭司和城主夫人那边给你回消息了之后，我们再根据情况商量吧。”
但祭司和城主夫人很明显不着急。
过了两天，城主夫人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叫安妮来了后花园。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密谋诡计还要约在自己的府邸里。
“城主今晚不在。”城主夫人解释道，“据我所知，西岚城内已经有极少数人感染了，但症状我不清楚。”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安妮在等她进入正题。
“计划往后推迟几天吧，等到疫病严重，他死得就更加合理了。你伪装成与他一同感染致死，我们送你出城，也会方便一些。”城主夫人认真道。
在安妮的印象里，除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讥讽，她更多时候都在默默承受着丈夫的家暴，和她同样不被重视的儿女们抱团取暖。如果没有其他因素，安妮是很同情她的。
“夫人……您一定要文森特少爷死吗？您即将再次做母亲了，您的孩子会希望您用仁爱教导他。”安妮试图激发她的母性。
“他不死，我这个女奴的儿子就永远没有继位的一天，这很难理解吗？”城主夫人喝了口蜂蜜水，睁大眼睛直视着安妮，“其实我以前也没有奢求很多，但我渐渐发现，文森特和格纳从来没有把我当做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我永远都是奴隶，是物件，他高兴时可以拿来发泄，不高兴时可以用皮鞭抽打。
那位高高在上的小城主，甚至还想染指我的女儿。所以我和马西莫，我们要改变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