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抓起手边的抱枕，朝他扔去：“你来干什么？这个破面具防得住吗？”
“我想见你了呗。”文森特不顾她的躲闪，执意握住她的手。
凭安妮的敏感，如果他现在长篇大论交代遗言的话，她一定会有所察觉。
当然事实上文森特想说的也不多，虽然很舍不得父母，但他们有自己更疼爱的儿女，多少能帮助他们冲淡哀伤。
文森特天马行空的幻想起来，说不定他可以从祭司马西莫那里再多提点要求？
那他要世界和平；爱他的和他爱的人平安幸福；
最后一个的话……留给安妮算了。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傻劲。他什么时候也爱做这样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了？他能不能活着见到马西莫都不一定。
“我也求求你，你回去好吗？会死的，会很难受地死去。”安妮手边没那么多抱枕可以扔了。
“你休息，不用管我。”文森特闭上双眼，做起祷告。
安妮劝不动他，只能转过身去，再次将被子蒙过头，低声咳嗽着。
文森特偷偷睁眼，暗自笑她真是个傻瓜，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面了。
或许是主都在配合他，今天天黑得很早。
安妮也一直还在睡着。文森特写好了信，折了好几次，塞到安妮的枕头里。能皆大欢喜当然最好，如果他有意外，安妮会转交给他的父母。
都怪那该死的手机没电了。
文森特没有吃晚餐，他混迹在送货果农的队伍中，随着他们的马车队一起离开城主府。
外面真是人间炼狱啊。
成群结队的人们排着队伍买着高昂的药物，其中不乏忽然剧烈咳嗽而后浑身抽搐、倒地不起的。
他们无一例外被人抬去了火葬场，平时清理垃圾都没有如此简洁迅速。
没有人愿意医治那些或年迈或卑贱的人。
还好一路上很顺利，城主夫人没想在途中暗杀他。
教化堂内外，也挤满了来向神祷告的绝望者。
文森特走到侍从们面前，摘下斗篷，提出自己的要求。
侍从们不敢耽误，立刻将他请了进来。
祭司马西莫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但主动取下了鸟嘴面具，拿起刀叉大口大口地吃着羊肉。
城主府里的食物尚且不敢保证质量，他倒是吃得很香。
“晚上好，小城主大人，你需要与我共进晚餐吗？”
“没这个必要。”文森特冷冷拒绝，直接开口，“我需要请你救安妮，还有那群可怜的病人。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没有战争。你别装，城主夫人说你有办法。”
看来他们的关系被他知道了，祭司将口中的鲜肉咽了下去：“小城主，那你知道治病的力量可是来源于巫王的。连你父亲都不太愿意染指这样的邪恶力量。”
“你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消灭这场瘟疫？”文森特继续直白地问。
“一个普通的人，不可能挽救无数的人。那样的话，您岂不是也比肩神明了？”祭司嘲笑着他，“这本来就是主降临的灾难。巫王愿意插手已经很难得了，规则很简单，献祭一个人，换另一个人。一点点都不可能多。”
也就是说文森特只能救安妮一个人。
好吧，他的确不是神，这笔交易看起来很公平。他是在担心，他死后巫王或者祭司并不会履行承诺。
“如果我愿意，那你是不是一定能救活安妮？”
祭司很有信心地承诺着：“请您放心，巫王大人是不会出尔反尔的。”
文案特深吸一口气，重复着刚才的话：“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救活安妮。”
祭司又惊又喜。他幻想过无数种杀死文森特的方法，但从来没想过会如此简单。也是奇怪，文森特回来后的性格和冷血暴戾的城主大人完全相反。
他施法念咒，一张金黄镶边的纸张浮现在他们眼前。
上面歪歪斜斜的字不知道来自何处。
“按下手印。”
文森特照做，一阵灼烧感传来，但很快消失。
“合约生效，小城主，你会在今晚零点整死去，神使小姐会在黎明前康复如初。”
第44章
文森特翻墙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不难听见楼下的嘈杂声。
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奴隶侍奉。他拍拍身上的尘土，诚惶诚恐地下楼去。
城主的每一鞭都打在他妻子的后背上，衣服沁满了血迹。
城主夫人没有躲避的力气了，她侧躺在地，抓着羊毛地毯，身子一抽一抽的。
奥尔加在低头哭泣。
文森特发现，安妮竟然也在。她披着厚厚的外衣，蜷缩在角落冷眼旁观。
“你怎么下床了？”文森特向她跑来，蹲在她身边问道。
“我醒来后想出去找你，但是我碰到了城主，走不出去。我气急了，以为他们会对你动手，情急之下，我把城主夫人和祭司的事抖了出来。”安妮从来不会露出这样骇人的笑容，“城主用一张释奴文书就让奥尔加背叛她的主人了。”
“文森特，你留下这样的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做什么冒险的事情了吗？”安妮想质问他，但始终不敢和他对视。
文森特只好搪塞：“城主夫妇都说祭司有办法，我当然会为你去试试了。但结果发现那人只是个招摇撞骗的巫师。”
“城主夫人只是为了在途中刺杀你……一定是这样的，你真蠢，为什么……为什么要信？”
安妮喘着气，她不相信那两人会轻易放过文森特。这次不行，还会有下次。所以，不如她今天冒着被处死的风险说出他们的私情。
但奥尔加也出来补刀确实是个意外。如果祭司也在乎城主夫人的话，估计没有心思审判安妮了。
她靠在墙边，有气无力地说着：“其实我最讨厌这样的私刑了，但是你想到你可能会死，就没有理智了。”
安妮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变得很冷血。
文森特只是回给她一个微笑，她真是想得太多了。
要说丧失理智，他才是。
“爸爸，够了，我们看到的血够多了。”文森特握住城主正欲挥鞭的手。
城主是没资格因为她的不忠而处罚她的。
“你告诉我，这个孩子，还有阿莉莎和罗伊斯，他们三个都是我的血脉吗？是吗？”格纳掐着她的下颚，歇斯底里地质问着伊芙琳。
伊芙琳甩开他的手，说道：“你有你的判断，没必要相信我说的话。”
“你……我会把你和那个所谓的祭司流放到堪培雅荒岛上去喂蛇！你们居然敢背叛我，天呐，你这样的荡妇真该坠入地狱！”
当然，那只能是气话。城主没有办法处罚一个有可能医治瘟疫的祭司。
他也没想到会在西岚城生死存亡的一线时发现这段持续已久的私情，这让他没法发作。
“文森特，你很不幸地看到了我们这个家混乱的一面。神使小姐，我深感抱歉。但是……米勒斯特家族的声望很重要，我只能请您保守秘密。”
安妮默认了，但她高估了城主在西岚城的权利。她原本以为，城主会在盛怒之下严厉惩处他们，没想到他还是愿意隐瞒。
“所以爸爸，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文森特问道。
“我的儿子啊，你还在为企图伤害你的人求情，是你在探险的途中受了神明的感化吗？你放心，我不会允许这样的女人留在我们的家中。等祭司来后，我会与他商讨。”
城主最理想的方式是，离婚。
但这样的大事他也不能绕开教会处理。
消息很晚才传到，祭司姗姗来迟。
他最先见到的是那个背叛主人、守着一张释女文书的奥尔加。
“西岚城法律，奴隶叛主，处以死刑。我很荣幸代替刽子手执行。”
手起刀落，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奥尔加的脖子上多了道深深的划痕，她连哀嚎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死去了。
这一幕让安妮后背发凉。
祭司搀扶起伊芙琳，面对难以抑制怒火的城主，他反而更不掩饰自己的狂妄：“大人，不要生气了，已经是很多年的事情了。”
“您手下的贵族们，都只要求长子是亲生，您已经有了可以承袭爵位的儿子，又为什么要在乎这个和你根本没有感情的妻子呢？她对你的伤害远不及你对她做的万分之一！”
城主理了理头绪，和他提出谈判：“我需要离婚，我不能让这个女人留在我身边。你和你教会，必须允准！”
祭司嘲笑着他的愚蠢：“可以是可以，但您确定要在全城臣民都危在旦夕的时候，大肆张扬您的家事吗？抛弃一个女奴出身的妻子，和你们的，哦不，是我和她的孩子。”
“呃……”安妮扶额，这瓜更大。
“大人，关心下您的臣民还有岌岌可危的西岚城吧。如果您多施舍一些怜爱和仁慈，以后遭受背叛的次数，才可能会减少啊。”祭司持续冷嘲热讽，“您不如继续在外忙碌，也不用回来看到您不想见的阿莉莎和罗伊斯了。至于别的，我会带着伊芙琳先离开，她，没有伤害小城主大人的机会了。”
也没有那个必要了。文森特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祭司笑得露出一口黄牙，堂而皇之地牵起城主夫人的手，离开时，他的目光在安妮和文森特身上来回扫视，停留了很久，才跨出大门。
他笑得让安妮气不打一处来。
“走，我陪你去休息。”文森特拉着安妮上楼去。
他现在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外界的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安妮也打住了吃瓜的想法。她病情反复，时好时坏，咳嗽还能缓解，但身上的红斑没有消退的迹象。
她也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他们依然保持着距离，中间堆放了很多杂物作为阻拦。
这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和文森特说什么好，她很纠结。
关于她的来历，如果她自己现在不坦白，那大概率以后文森特也不会再知道。薇薇安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
但如果让他知道他曾经倾心相爱的女孩最后变成那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算了，就让文森特对安妮ꞏ金斯利本身留下美好的印象吧。
尽管这很自私。
“你别想他们了，这个时代就是这么混乱。按照那个法则，这说明皇后殿下和小皇子很健康。”安妮开口道。
也说明伊芙琳皇后没有偷情背德。
“你也是，你别担心，你很快会好的，很快。”文森特强颜欢笑。可惜的是，他不能亲眼看到了。
不能亲眼看到自己弟弟的降生，也不能亲眼看到安妮恢复到以往的活泼爱笑。
但这些遗憾和看她死去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我……我之前和你吵架，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走。”文森特有些哽咽了。
“嗯！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所以你也不要生病呀，我可不会玩帆船。”安妮也有些想哭。
可惜他就是生活自理能力差，习惯了被人服侍，不让人放心。
“文森特，你……你今晚能别走了吗？陪陪我，我想看星星。”安妮不知道自己滚烫的脸颊是因为害羞还是发烧。
“还是不要了啦，我不能熬夜的，你忘了？”
那样晴朗的夜空，她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看。但文森特不想吓到她。
“是我冒昧了。”安妮低头道了歉，尴尬不已。
文森特今天还睡得格外早。
他不知道那一刻来临时会不会痛苦，他最期望的是在睡梦中，心脏缓缓停止跳动，双眼紧闭，不会流血，不会吓到任何人。
但事实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好。
文森特感知到有阳光照射。
耳边，是海浪声。
在他前方的担架上，有个鹅黄色的身影。
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还欢呼地奔走相告。
文森特听到了那个久违的称呼：“皇子殿下！”
第45章
文森特猛然坐起，他发现他置身于一间布置精美的邮轮内。好不容易缓过神，看清四周情景，这里的环境很熟悉。
周围身着军装的勤务兵已经立刻叫来了医生。
满眼血丝的军医兴奋得连听诊器都拿不稳了。
“我回来了？”文森特自言自语。
“是的，殿下。时隔十九天，您终于回到属于您的国度了。而且，您很健康。”军医做完基本检查，划着十字。
他现在只是由于情绪激动而心跳过快而已。
早在文森特和安妮昏迷的八个小时内，军医就已经为他们做过全面检查，没有任何伤口，他只能和其他人一起祈求神灵保佑他们苏醒。
“安妮呢？”文森特踉踉跄跄地下来，想去看她。
“金斯利小姐还没有苏醒，但请放心，她没事，醒来只是时间问题。”军医扶住了他。
文森特不信，他摸了摸安妮的额头。竟然真的不烫了，身上也没有红斑，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消失，甚至连疤痕都很难看到。
她没有病了，她恢复健康了。
文森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眼里酸酸的。他同样划起了十字。
他转而看向挂历和钟表，现在是4月20日上午八点十五分。
“战争结束了吗？这里是哪里？还有，卡森阿林国的人怎么样了？”文森特重新坐好，问着军医。
“殿下，我们现在在埃霍郡。战争结束了，结界也关闭了。异世界加吴城的城主已经自-杀，他的长子染病而死，昨晚，在陛下的监督下，大祭司结束了与对方祭司的谈判，异世界人正式投降，但具体的赔偿条款我不清楚。
另外，卡森阿林国的皇帝在您失踪后的第二天因为脑血栓陷入昏迷，至今未醒，菲利普王子在前天因感染去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