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这是母子蛊,吃了母蛊的人若是死了,吃子蛊的也立刻活不成。”
江停云闻言,仿佛被烫伤了一般,“啪”地一声合上锦盒的盖子,将它扔还给谢寻。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谢寻看着江停云,微微地笑:“阿云,张御医治好了我的经脉,我再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你放心。”
不待江停云回答,他打开手中的提篮,里面放着两对毛茸茸的野兔:“这是我刚去郊外捉的野兔。”
他打开锦盒,取出一把银质小刀,在其中一丸药上取了少许,分别喂给了两只兔子:“这个是母蛊。”
他又如法炮制,将子蛊炼成的药喂给了另外两只兔子。
谢寻将四只兔子抱出提篮放在地上,它们立刻想要四散逃开,却因为被绳子绑在一起,怎么也跑不远。
谢寻等了一会儿,见四只兔子仍然活蹦乱跳,对江停云道:“阿云你看,药丸没有毒。”
江停云不知作何反应好,只能低着头,异常认真地看着这四只四脚扑朔的兔子。
谢寻伸出手来,扭断了其中一只服了子蛊药丸的兔子的脖子,二人屏息等待了一会儿,两只服了母蛊的兔子依旧生气勃勃。
谢寻又将两只服了母蛊的兔子杀死,仅剩的那只兔子忽然委顿于地,奄奄一息,过了片刻便没有了生息。
江停云看着眼前动物实验的雏形,心中感到十分震惊。在科技落后了数百年的古代,竟有这样神奇的药物存在。
谢寻拿起子蛊药丸,在江停云反应过来之前吞进腹中。
江停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疯了?”吃了这样的药,等于是全然将自己的生命交托于旁人手中。
“若是我生了重病,或是忽然不想活了……”她有些语无伦次。
谢寻看着江停云,郑重说道:“阿云,这是我的选择,我可以承担一切后果。”
自从昨天听了谢寻的那番剖白,感情上江停云已相信了谢寻,可是在理智上,她却很难放下所有的防备。而只要吃了母子蛊,从此之后,谢寻的生命便会全然系在她的死活之上。他自己若想活命,就要拼尽全力保护江停云的安危。
或许明天小行星撞击了地球,世界就此毁灭;或许北歧一夜之间生出数十万兵卒,一举踏平了滇州;又或许谢寻给她吃的药丸其实是只能毒死人类的毒药,她咽下去的那个瞬间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要获得多大的收益,就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在这一点上,她和谢寻一样,都是最疯狂的赌徒。
江停云拿起锦盒中的药丸,放进嘴里。药丸入口即化,化作微甜的液体流进她的腹中:“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二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江停云低头看着四只兔子,开口打破尴尬:“这野兔,还能吃么?”
谢寻将野兔收进提篮中,站起身道:“还是别吃了,等一下找个地方埋了罢。”
江停云抬起头看着天:“我会多加锻炼身体的。”
谢寻笑着颔首:“我会勤加督促你。”
谢寻受伤一事,江停云和耿将军不约而同地控制了消息流传的范围,因而并无多少人知晓。滇州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运行着,科举放榜之后,江停云举办了鹿鸣宴,亲自见过四十名新晋进士。
他们已按照自身的才能和兴趣,分派至不同的官职上历练。她特地单独见过褚彦之,听取了他对于情报经营的理解,将他放在谢寻身边,学着接手滇州在北歧的情报网。
褚彦之是偏才,读书人将其视为末艺,从来看不起他。此番得江停云取中,还亲自问计于他,令他大生知己之感,士为知己者死,誓要为公主肝脑涂地。
江停云今科取中的四十人中,足有十一名女子,远超从前历年。曾经有考生不服,江停云便命人将四十名进士的卷子尽数张贴在贡院外的院墙上,若是有人看了卷子,觉得自己写得比这四十人好,可以去找主考官查卷。
间或有真心不服或想要投机的考生查卷,但看了卷子上众考官批语后,皆掩面羞愧而走。实力说话,对于这十一名女进士的不满逐渐平息下来。
耿将军致仕之后,江停云接手了他留下的职责,成为滇州政事最高处理者。各个衙门雪片一般的折子源源不断飞入公主府她的案头,她需要从早看到晚,才险险能够处理完。
谢寻看不下去她辛苦,每日待在公主府中,帮她分门别类整理奏折,还要掐着时间,每隔一个时辰就拉着她在院子里走上一圈,休息一番。
江停云瞧着这样下去实在不成,花了一天安排处理各类奏本的时间表,调了女榜眼来接替谢寻的工作,负责为她整理奏折,预先撰写内容提要。
在公主身边整理奏折,这是顶顶重要的工作,颇为锻炼人的能力,对于这些新进士来说,不亚于一步登天。女榜眼不敢马虎,勤勉办差,成了公主府最早来最晚归的劳动标兵。
如是磨合了半个月,江停云终于理顺了手上的工作,逐渐从容起来,复又有时间锻炼身体,游山玩水了。
江停云有了时间,又惦记起小冰河期粮食减产的问题。滇州地处南方,温度降低的影响有限,而对于蒙古这种极北之地,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如今北歧尚能与蒙古僵持不下,到了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蒙古铁骑倾巢南下,受苦的还是边疆的平民。
若是她能有办法为北方提供粮食,或许可以更温和地解决这件事情。她想要从北歧手中收回大楚曾经的土地,却不想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臣民已因为蒙古的侵略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江停云寻来柳相和掌管钱粮的赵大人,询问他们滇州是否同南边的交趾、吕宋等地有粮食贸易的往来。
柳相等人不明就里,但还是回答道:“按照公主的计划,我们向交趾、吕宋等地的上层输出茶叶、瓷器、丝绸等奢侈品,换取白银,倒是确实没有粮食交易。公主的意思,是否是要向他们售卖粮食?”
江停云摇摇头,问道:“他们有购买我们的农具、铁器么?”
赵大人答道:“这些小国确实很想购买农具、铁器,只是臣等顾虑铁器太过重要,还没有大批量售出过。”
交趾、吕宋都是盛产稻米的地方,若是能向他们输出一些先进的农具,生产力也会提高不少。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没必要藏私。
一念及此,她说道:“让他们拿粮食来换,你们下去定一个比例,粮食换得越多越好,最好能达成协议,每年至少向我们提供一定数量的粮食。天越来越冷了,我们需要足够的储备。”
各位大人对视一眼,经过种种事件,他们现在对江停云的决定比较信服,虽然心中不理解为何天冷就需要储备粮食,但还是没有任何异议地下去执行了。
有了交趾、吕宋等地的供粮,就算小冰河期来势汹汹,应该也可以撑过去。
送走了柳相等人,谢寻来寻她了。江停云听到纯钧通报,心中有些意外。这段时间,谢寻除了带着褚彦之处理情报问题,已经完全从滇州政事之中脱离了出去。他的内息到了恢复时期,每日需要大量的时间练武,才有可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府中练剑,怎么却来公主府了。她压下疑惑,请谢寻进来。
江停云走到院子中等他。这段时间她比较忙,疏于锻炼,谢寻便在找她议事时,改在院子中边走边说,如今已养成了习惯。
谢寻走近江停云,开门见山道:“北歧的暗桩传回消息,似乎在北疆发现了饮夏的踪迹。”
饮夏?那个偷了她玉佩,消失了近十年的侍女,她曾托谢寻寻找饮夏的踪迹。
“北疆?”她疑惑问道。
谢寻颔首:“她似乎是逃到了草原上。”
“我们的人没捉住她么?”江停云又道。
谢寻摇摇头:“饮夏功夫高,又很警觉,他们害怕打草惊蛇,没有追上去。”
江停云道:“不论如何,总算是发现了她的踪迹。也不知晓十年过去了,那枚玉佩还在不在她的身上。”
谢寻道:“在不在,去看一看便知道了。”
江停云有些惊讶地偏头看着谢寻。谢寻冲江停云扬了扬眉,说道:“阿云不是很想去蒙古看看么?”
他怎么知道,她从来没有说过……
谢寻似乎是看出江停云的疑惑,回道:“阿云一直很关心蒙古的情报,又从交趾和吕宋买粮。滇州不缺粮,但是蒙古却缺得很。敌人的敌人可以成为盟友,阿云是不是想联合蒙古,共同给北歧施压?”
江停云这下真的惊讶了,这些念头一直存在于她的脑海,时机和计划都没有成熟,她从来没有同任何人说过。谢寻是怎么知晓的?
谢寻有些得意,看着江停云认真说道:“如果全心全意地关注一个人,那她不论在想什么,都会有迹可循。”
江停云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脸颊发烫,微微侧过头不去看他,说道:“好啊,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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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雁门郡,官道旁,一座客栈茕茕孑立。
这条官道是通往蒙古的必经之路,紧靠着北歧在西北最后一座重镇雁门郡,往前走上数里,官道会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大片一望无际的草场。
北歧不与蒙古互市,往来此处的便只有一些驻守军官和去草原上打猎放牧的边城牧民,以及扮成平民的走私贩子。
时值初秋,塞北已天寒地冻。偶有往来客人打开客栈大门,掀起棉被般厚重的门帘,吹在脸上如同刀割般的冷风便从这些缝隙里挤进来,席卷大堂,最终消散在壁炉燃起的火堆之间。
每一桌客人的桌上都摆着一坛烧刀子,这样的天气,不喝上许多烈酒,根本没有启程的勇气。
“这鬼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一桌军卒中的一个在又一行客人开门进来之后,搓搓被风刮得生疼的手,红着鼻头抱怨道。
“可不是。”他的同伴是经年驻扎在边塞的老兵,经验丰富:“我头几年来时,这个时节可没有这么冷。”
另一桌的牧民接话道:“您一说,我才想起来,小时候这会儿,才刚穿上夹袄呢,哪像现在,外面早就没什么草可以给我的羊儿们吃咯。”
一句话说完,大堂之中的众人面上都现出忧色。天时不好,蒙古人恐怕又要举族南下了。
“这个冬天难熬咯……”不知是谁,幽幽地说了一句。
大堂角落,两个牧民打扮的青年相对而坐。他们来得早,幸运地选了一个最靠近壁炉的位置,才觉得这一阵阵的寒风没有这么难熬。
此时他们的面前各摆着一坛酒,二人对饮,瞧着喝得并不快,酒坛却很快见了底。
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小二见状,忙上前问道:“客官,可要再来一坛酒?”
这客栈开在官道尽头,一年的生意冷冷清清,大头都在卖酒之上,因而小二异常热络。
其中一个青年摇摇头:“不必了。”
小二有些失望地回到柜台后面,两人准备上楼离开。方才没有开口的青年数了几枚铜板放在桌上,却又被他的同伴尽数收走了。
上楼回了房间,那青年才问道:“陶兄方才怎么不让我打赏一下这个小二,他们这生意做得着实不容易。”
被称作陶兄的青年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可是土里刨食的牧民,哪有闲钱打赏他们。”
那青年这才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周了,讪讪一笑:“真是处处留心皆学问呀。”
陶姓青年又道:“阿云,你能不能别叫我陶兄了。”
阿云斜了陶兄一眼:“那我该叫你什么?”
陶兄一笑:“比如……江兄?”
阿云干咳一声,提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你想要跟我姓啊,那我得好好思考一下同不同意。江寻,好像听起来也不错。”
这二人赫然是江停云同谢寻。
自从他们在陵郡捅破了天之后,北歧通缉二人的力度就从没有减低过。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不但易了容,还更名换姓,因着谢寻曾经扮过陶嬷嬷,江停云就每日叫他陶兄。
两个月前,北歧暗桩传回消息,在北疆发现了饮夏的踪迹。江停云想要来蒙古看看,便决定和谢寻一起来寻找饮夏,追回失落的玉佩。
在滇州数月,她已不再是了无牵挂、说走就走的人了,待到安排好一切,启程之时,已是一个月之后。这一次她谁也没带,只有她和谢寻二人,轻装简行。
又过了一个月,他们才来到了雁门郡。
江停云端着茶杯,对谢寻道:“你方才听到他们议论了没有?今年冬天比往常还冷,牧草减产,蒙古人恐怕要大举南侵。”
谢寻正背对着她,帮她将壁炉里的火生起来,闻言转头道:“听到了,我们动作得快些,若是打起来,雁门郡会很危险。”
江停云点点头:“准备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出发吧。”
蒙古人居无定所,逐水而居,若是饮夏真的在草原上,要找到她或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冬天的草原上没有太多吃的,他们在雁门郡停留了一段时间,就是为了备上充足的物资。
谢寻应道:“好。”
他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把刀柄和刀鞘都是皮质的蒙古刀,递给江停云:“今日在集市上瞧见的,留着防身。”
江停云有些莫名地摸出从前谢寻给她的玄铁匕首,说道:“我有这个了,又给我做什么?”
谢寻有些讶异地看着江停云手里的匕首,这还是当初在京都之外,刘肃遇到人马埋伏时,谢寻给江停云防身的匕首:“我以为它早就丢了。”
江停云后来被刘肃捉去扶风郡,路上肯定搜过好几轮身,她竟能将它留住。
江停云看着谢寻,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我让醉冬帮我把它缝在一套不穿的衣裙里了,还好后来她记得帮我带回来。”
她伸手拿过蒙古刀,抽出来看了看,刀身泛着锋利的冷光:“真是把好刀。”
江停云将匕首塞进靴筒,又把这把蒙古刀挂在身侧,满意道:“这样看起来才像是牧民嘛,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谢寻笑了笑,替她又把火拨地旺了些,走到门口道:“早些休息吧,明日要赶路了。”
江停云把玩着蒙古刀,抬起手冲谢寻挥了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