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就被灭门——一尊江月
时间:2022-05-18 06:47:55

江停云一夜辗转,反复思索着耿将军的话。谢寻可以来做她的太傅,自己就能顺理成章地解了他的兵权。北歧的情报网还掌握在他的手中,一时之间她还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接替。
她手中可信的人太少,但此事却也不能一蹴而就。康熙扳倒鳌拜还用了八年时间,她不能着急。
第二日,她颁布诏令,收回谢寻统率三军之权,封他做了自己的太傅,每日来公主府为她讲经授课。
谢寻接到诏令,干脆地交还了虎符,来向江停云谢恩。他遥遥对着高居上首的江停云,说道:“公主令我交还虎符,臣便会交,不必勉强封我做太傅。”
江停云漫声笑道:“耿将军刚在宴上乞骸骨,我便收了谢大人的虎符,不知晓的,还以为我迫不及待想要清算呢。谢大人如此,是想要将我置于何地?”
谢寻低下头:“是臣下思虑不周了。臣明日便来给公主讲书,不知该从何讲起?”
江停云看着自己面前案上摊开的《论语》,说道:“便从《八佾》讲起吧。”
谢寻闻言,身子一顿,抬起头看了江停云一眼。江停云对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怎么了,太傅没有读过《八佾》么?”
 
《八佾》第十九章,讲的是忠君。
 
谢寻触电一般垂下眼,拱手道:“‘臣事君以忠’,臣自是读过,请容臣告退准备,明日来为公主讲书。”
江停云望着谢寻退去的身影,将案上的书合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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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江停云在卯初时分起床,像此前的每天一样,先完成炼体的计划,再用早膳。听耿将军说,卯初起床是大楚历代皇帝的习惯,一直沿用至今。
大楚亡国之后,他们在滇州仍然遵循着从前的规矩,不曾松懈,有他们在,大楚王朝便从未彻底覆灭。
用罢早膳,她去书房听新任太傅谢寻讲课。谢寻已早早地候在书房之中,他穿着太傅的海棠色官袍,身姿挺拔,立在屋子中央,远远地瞧见江停云从院子中走过来,躬身行礼。
江停云第一次见他穿艳色的衣服,发现这个颜色很衬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在他直起身前移开目光。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谢寻身边,坐在书案前。照理说她读书,该有展书官两名,负责给她翻书。然而滇州如今铺张不开这等没有必要的排场,江停云也没娇贵到连书也要旁人替她翻,便一切从简,除了纯钧,屋中只有她与谢寻一坐一立,遥遥相对。
纯钧小心翼翼地站在江停云身后。自从那一日在康宁郡外,她去大帐中为公主包扎双手之后,每当公主和谢大人同时出现的场合,她都感到空气滞涩地令她难以呼吸。公主见过谢大人之后,心情都十分不好,令她们这些侍候之人更加谨小慎微。
纯钧悄悄抬头看了看,见江停云面前的砚台中没有墨水,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磨墨。
一时之间,江停云和谢寻的目光都落在纯钧身上。纯钧身上茉莉花露的味道飘进江停云鼻子里,让她忍不住想道,这才是叫红袖添香罢。
她不期然想起在司马府中那个蝉鸣声声的夏夜,那个时候的她好像正处在谢寻给她营造出的虚假泡泡之中,轻飘飘,晕陶陶。
他会怎么看她呢?很可笑吧,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然而她却忍不住一边否定,一边怀念那段日子。这样的自己令她痛恨,明明是他想要杀了她,她该做的应该是将他下狱审判、千刀万剐,她却一次又一次对他心软。
她很想问问谢寻,是不是无数次窗台旁的夜话,京都夜空中乱了的心跳,坤照山下一往无前向她而来的惊鸿一瞥,和司马府内灯花窗影中的温情,对他来说都一文不值。
在无数个她自以为他们心灵相通的瞬间,他可曾有一刻真心过。
江停云的目光冷下来,摊开案上的《论语》,说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太傅何以教我?”
谢寻深深地看着江停云,说道:“君王以礼对待臣子,臣子以忠心侍奉君王,君臣有义。”
江停云直视谢寻,说道:“君若无礼,臣自不忠,臣若无忠,君当何如?”
谢寻深深垂首道:“君杀之矣。”
江停云轻声道:“纯钧,你先出去罢。”
听着两人看似平静却仿佛有刀光剑影的交锋,纯钧早已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见江停云让她出去,忙如蒙大赦地行礼退下。
江停云看着垂首一动不动的谢寻,咬着牙问道:“孤可曾待太傅无礼?”
谢寻沉默了片刻,回道:“不曾。”
江停云又道:“那太傅为何待我不忠。”
谢寻道:“那个时候的我愚钝叛逆,不负责任,没有见过公主,就敢大放厥词。可在认识公主之后,我从未生出过任何大逆不道的想法。”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江停云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敢问太傅所说的遇到孤之后,是指何时何地?太傅就没有算计过我分毫?谢寻,你该不会以为你在我汤药里下药,没有人会察觉吧。”
谢寻听了江停云语带讥讽的话,身子一顿,面露苦笑,无言以对。
在刘肃带她回京都的路上,她曾有一段时间觉得,喝过汤药之后总是精神不好,可是刘肃根本没有必要给她下药,便只当是自己过于敏感,将疑惑放在心里。在听了阿谚的话之后,她蓦然想起此事,恐怕给她下药的人,就是谢寻。
到了今日,他却还在说着什么从没想过大逆不道的妄言。
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背叛,但那一次远不如今日这般愤怒。江停云只觉得一股郁郁不平之气在她的身体里乱窜,她想要尖叫,想要痛哭,想要将眼前的一切秩序都破坏。
她是公主了,任性一些也无妨吧。江停云心里想着,霍然站起,一把掀翻了面前的书案。
书卷、毛笔散落一地,砚台和笔洗摔得粉碎,在地板上染出触目惊心的黑。江停云坐回椅子上,盯着墨水染出的无意义的形状,轻声道:“滚。”
她不是第一次被恋人背叛,可是那个时候的她不通情爱,仅仅愤怒于对方对理想的背弃。到了如今她才明白,原来在意之人的辜负,是这样的锥心之痛。
谢寻的身上仿佛有千钧重,压弯了他一直挺直的脊背。他慢步走上前,半跪在江停云面前,颤抖着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膝盖上,艰难问道:“我该怎么做,阿云才能原谅我?”
江停云将目光移到谢寻身上,冷冷一笑:“除非你死了。”
她盯着谢寻,双目赤红:“谢大人,你的武功那么高,若你有一天又想杀我了,我用多少人都防不住你。你说,你若是我,你可有一天得以安寝?”
谢寻急道:“阿云,我还不能,你要走的路太危险,我必须保护你……”
江停云冷笑一声,转开目光,如同拂去灰尘一般将谢寻的手拂了下去。
谢寻的手无力地垂下去,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说道:“我知晓了。”
然后转身离去。
江停云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一日江停云在书房大发雷霆,掀翻了一整张书案,洒扫的侍女擦了好几日,才将青砖地上的墨水痕迹擦去。
连谢大人都在公主面前受了责,再不能登公主府的门,整个公主府的下人噤若寒蝉,生怕惹得公主不高兴,再排暄她们一通。
江停云不想再听谢寻上课,好在恰巧到了滇州大比的时节,她深感自己手中可用的人太少,一心扑在选拔贤才之上,忙得脚不沾地,无暇去想这些烦心的事。
与她认知中的春闱不同,滇州科举选在刚刚入秋的季节。不同于春季寒冷,秋日不凉不热,无风少雨,很是适宜入考场。
因着今年她的到来,这一次科举,报名的女子多了不少,叫她很是惊喜。待考生们头重脚轻地自贡院中走出之时,阅卷便开始了。
滇州一州的官位不算多,因此三年一考,一次取中四十人。阅卷无需她参与,江停云坐在公主府中,等待着主考将选出的四十份卷子呈报给她。滇州没有殿试,她排定的名次即是最终名次,取中的人便是进士,全部都是公主门生。
今科主考捧着四十份试卷,跟着柳相等人一起来见江停云。他们会事先对除了前三名之外的卷子拟定一个名次,供江停云参考。
因着景况特殊,科考并不甚重经史子集,反而更看重策论,考生可在政治、经济、军事,乃至文治中选择擅长的题目,以便他们各展所长,为滇州的造反大业添砖加瓦。
江停云浏览了一番卷子,喜道:“这一科有不少贤才。”
柳相等人拱手道:“此乃公主贤德,人心所归。”
前三名无不是才高八斗,江停云细细读过他们的文章,排定了名次。待糊名揭开,才知晓她选出的榜眼竟是一名女子,更是喜出望外。
她又翻阅了一下卷子,发现排第三十九名的考生,所写的策论竟是关于情报的。她心中一动,自己正想寻人接替谢寻,竟恰有个人送上门来。
江停云不动声色地记住了此人的名字,将手里的卷子放下,说道:“名次就是这样罢,可以让人放榜了。”
众人领命而去。
江停云想着今科选出的四十名进士,个个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心中觉得十分满意。虽然北歧坐拥天下读书人,但滇州亦不惧之。
当初刘邦仅靠着沛县一县的人才,便夺了天下,滇州比沛县大了不知多少,人才只会更加丰富。
不知这四十人之中,有多少能成长起来,成为她的得力干将。这是她选出的第一批进士,她很期待他们的表现。
她正准备再去处理几份文书,却见纯钧一头撞了进来,神情焦急慌张,额头沁出斗大的汗珠。
“这是怎么了?”江停云惊讶道。
纯钧一下子跪在地上,哭道:“公主,求求您,救救谢大人吧!”
谢大人,那不是谢寻么?江停云面色一变,说道:“你慢些说。”
纯钧抬起头,眼泪已流了满脸:“福茂跪在公主府门口,说是一头碰死也一定要见公主,侍卫们没办法,才叫了我去。”
她吩咐了不愿再见谢寻的人,侍卫自然不会放福茂进来,只是他找自己做什么……
江停云道:“发生什么事了?”
纯钧又伏倒于地,说道:“求公主让府上的御医去给谢大人瞧瞧,谢大人……谢大人他逆运内息,自废武功,如今已身受重伤了!”
“什么?”江停云霍然站起,惊道。
 
第63章
 
“给我备马!”
江停云提起裙子跑到纯钧身边,把她拉起来:“快去叫御医!”
她冲出书房,却又有些迷惘地站住了脚。秋日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却仿佛身处极寒之地,生生打了个寒战。
纯钧跑出去叫御医,江停云看着她惶急的背影,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竟然……他竟然那么狠得下心,真的废了自己的一身武功。
江停云走到公主府门口,福茂已带着长于医治内功的张御医先一步赶去了谢府,纯钧牵着两匹马,正在门口等着她。
最初的震惊过去,纯钧的情绪已镇定了下来,只是面上带着些许忧色。
江停云踩着上马石骑上马,带着纯钧向谢府赶去。路上,她犹豫半晌,才问纯钧道:“逆行经脉,治不得么?”
纯钧回道:“也不是全然治不得,张御医他有家传的方子,曾经救过一个被歹人废去武功的江湖人士,是以福茂才来求他。”
她的声音又低落下去:“只是就算能救,恐怕也回不到从前了。”
江停云默了默,才艰涩问道:“性命无忧么?”
纯钧苦道:“散功不伤性命,只是谢大人名声在外,北歧想杀他的高手数不胜数,若是让他们知晓谢大人如今的景况,只怕……”
不伤性命。江停云听见这四个字,略松了口气。她是讲公平的人,谢寻虽然对她有过杀心,却终究还不曾伤过她性命。
她这两天曾找御医把过脉,询问谢寻当初给她喝的汤药对身体可有影响,御医告诉她药用得剂量很小,又吃了没几日,于身子无碍。
若是他如今有碍,岂不是她倒欠了他的。
公主府离谢府不远,没走两步她们便到了。守在府门口的下人虽然神色间有些恍然,却依然进退有据,见江停云亲自来了,忙恭谨地将她迎了进去。
谢府里头没个管家,谢寻受了伤,主事的只剩下福茂、福莱两个贴身小厮。福茂拉着御医去看谢寻了,福莱便来迎她。平常见人就笑的少年如今脸上挂着两行泪,头埋得低低地,闷着头在前面带路。
江停云不知晓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才对自己这个态度。福茂和福莱都是谢寻捡来的乞儿,从小便跟着他,同他感情很深,若是福莱因着此事埋怨她,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福莱领着她到了谢寻住的正院,低着头道:“公主,少爷就在里面,我还要去迎一下耿将军,就不陪您进去了。”
说完,他行了个礼,又垂着头走了。
江停云看着眼前的院门,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犹豫着不知道该先迈哪只脚进去,才不会听到不好的消息。
“阿谚?”
身边的纯钧忽然唤道。江停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竟有个小人儿杵在院子里,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腿边,脊背挺得笔直。
听见有人唤他,阿谚才转过身来,眼睛里写满了无助。看见江停云,他眼里包的两包泪一下子流下来。
阿谚转过身去,一边拿手胡乱擦着脸,一边说道:“我没有哭,公主看错了。”
江停云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陪他一起在院子里站着。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的裙摆被一只小小的手攥住,阿谚低着头不看她,轻声问道:“公主,我阿爹会有事么?”
江停云也不知道,但是她笃定地回道:“不会的。”
阿谚转过头来,充满依赖地看着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真的么?”
江停云点点头:“真的。我是公主,我说不让他有事,他就不敢有事。”
阿谚看起来振奋了许多,用力地点着头:“嗯!公主说了阿爹没事,阿爹就不会有事。阿爹告诉我,公主是这个世界顶顶重要的人,滇州的所有人,包括我和阿爹,都是为您而生的。您说的话,一定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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