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怡欢虽然不是直接杀害阿宝的凶手,可她一个闺阁中的小娘子,竟有如此歹毒算计之心。
就算对她仗责惩戒,并贬为平民,难保她以后不再害人。
而且她的阿娘是堂堂公主,外祖母是圣安皇太后,虽然他已经入宫对太后施加了压力,也难保她们以后不对她多加照拂。
如今在兴庆宫撞见这一幕,更难保福慧公主不向李郴求情。
那这刑罚,还有何意义!
大盛的律法,岂不是枉存!
范自如神色的变化,李郴和陆微澜都看在眼中。
李郴对范自如道:“范小将军远道而来,不如今日就留在兴庆宫用晚膳。本王去去就回。”
又吩咐吴司闺,“今日在兴庆殿设宴款待范小将军。”
看了身旁的陆微澜一眼又道:“至于这内宫,范小将军就不必再来了。”
吴司闺立即领命,应道:“殿下放心,下官定安排周全妥当。”
李郴又吩咐凌恒,“你带着范小将军参观豹房,且注意不要让幺幺伤了人。”
凌恒也领命。
李郴说去去就回,意思自然是要范自如等他从公主府回来,然后再把范静娴一案对范家给个交待。
范自如听得明白,他要的自然也是这样一个交待,便不推脱,只对李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郴便带着谭峰先行离开,众人也都离了致翠园。
李郴出了兴庆宫后便立即赶往福慧公主府。
他与苏怡欢之间,确实缺个真正的了断。
到了公主府,无论是门口阍人,还是公主府侍卫婢女,全都哭丧个脸。
大概这些时日,公主府正闹得鸡飞狗跳。
福慧公主身边的胡姑姑见到李郴,赶忙迎了上来。
她险些失了礼数,匆匆忙忙的福礼之后才道:“郡主嚷着要自戕呢,殿下快去劝劝吧。”
彭顺听了胡姑姑的话说道:“殿下已经留了最大的情面,她为何还要闹。”
见李郴不说话,胡姑姑咬咬牙:“殿下,您的心怎能如此冷,那可是您的表妹呀?”
福慧公主正走出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她先按下心中愤怒不表,只与李郴道:“千错万错都是姑母的错,没有把欢儿教养好。如今既然死罪难逃,做为阿娘的也只想让她好好的活下来。哪怕以后她离开长安,老死不相往来,也算全了我们母女一次的缘分。还求殿下成全。”说完就要跪。
李郴身后的彭顺上前虚扶了一把,福慧公主便没有继续再跪,赶紧把人往屋里请去。
苏怡欢受过刑不久,此时背朝上趴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许是才上过药不久,屋中弥漫着金创药的味道。
听到一串脚步声,她伏在榻上并没有抬起头来,而是对着众人道:“若是让我离开长安,我就死给你们看。”
“欢儿,看看是谁来看你了?”福慧公主温声细语的哄道。
“我谁都不见。”苏怡欢将头扭到一边去。
“是你表哥。”福慧公主又道。
刚刚扭过头去的苏怡欢,本想把头扭回来,不过她顿了顿,负气道:“骁王殿下我也不见。”
李郴见此情景,对身后的福慧公主和胡姑姑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他要单独和苏怡欢单独谈谈。
等人都出去后,李郴负手立于她身侧三尺开外。
“表哥既是如此嫌弃我,又何必来呢?”苏怡欢忍不住哼了声。
李郴:“我对谁都如此。”
“你对那个叫什么的侍妾就不一样。”苏怡欢立即反驳道。
“她叫陆微澜,是我兴庆宫的人。”
此时若是陆微澜在场,定会感到些许意外,因为这是李郴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可我是你的表妹。”苏怡欢不甘道。
李郴:“那又如何?你在我眼中,早晚都要嫁人,你的未来也和我毫无交集。”
苏怡欢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抽噎了下才道:“表哥从来都没想过要娶我是吗?”
“难道我一直以来的举动,还不能说明一切吗?我自认为出来没有给过你一丝希望。”
“我知道。”苏怡欢倔强的抬头抹了把泪,“可是我不甘心。我知道阿娘和外祖母根本就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我列入了王妃人选之一。她们想让我通过这次选妃彻底的明白,未来的王妃甚至是太子妃就应该是范静娴和蒋宁黛那样家世的,能够助你一臂之力的。她们想让我彻底的死心。这样未来也好替我寻个好人家,安慰的过后半生。”
李郴:“你既然看得如此明白,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苏怡欢缓缓道:“嫁给你是我一生的执念。”
李郴:“从小到大,你就是得到的太多,失去的太少。所以你认为你想得到的就应该都是你的。”
“表哥,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苏怡欢在软榻上动了动,然后伸出手臂,想要扯住他的衣襟。
李郴没有动,依旧立在原地,语重心长的道:“清欢,如今你大错已经铸成,不要再执迷不悟。外面天大地大,离开长安后重新开始你的生活,纵然会辛苦一些,可总好过没机会再睁开眼看一看这锦绣河山的范静娴。”
说完这席话,李郴转身走了出去。
苏怡欢终究是没有机会拽住他衣襟,更没有机会留住她想留住的人。
她只能怔怔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能为力。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阿娘这辈子只能有她一个孩子。
所以她从到大她只有得到,没有失去。
如今,她却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样?”福慧公主此时正候在正堂里,见李郴出来不由问道:“清欢她想开些了吗?”
“或许。”李郴只淡淡回应了两个字。
人有的时候能一念成魔,一念成鬼,执念起,又岂是别人那么好劝的。
福慧公主哪知其意,怔了一瞬后再问:“那她不会再寻短见了吧?”
“其实她是不是想寻短见,姑母又何尝不知。只不过想让我看到她已受刑,又寻短见。让我以后对你将她偷偷藏匿在长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郴冷眼看向福慧公主。
既然李郴把话挑明了,福慧公主也没想藏着,对李郴温煦的笑着,“太后她老人家知你如此顾念亲情,一定会病体痊愈的。”
可就在她话音刚落下后,屋内婢女突然发出尖叫,“郡主!郡主她服毒自尽了!”
福慧公主那一丝讨好的笑凝固在脸上,撕裂成痛不欲生的表情,大恸:“欢儿!”
就在她晕倒之际,被胡姑姑一把扶住了。
“殿下。”彭顺轻唤了一声站在原地的李郴。他劝道:“人各有命,岂是别人能够左右的。”
李郴颔首,转身抬步离开。
刚走出正堂步入庭院中,被胡姑姑掐人中醒来的福慧公主追了出来。
“李郴!”她大喊一声。
李郴停住脚步,听到福慧公主在身后破了音儿的喊叫之声:“李郴,你是个天煞孤星,你会孤苦一生的!”
……
三日后,范自如带着范静娴的骨灰离开长安。
如今苏怡欢已死,范家自然不再需要李郴的交待。
还没等到苏怡欢入殓,福慧公主便一病不起。
圣安皇太后也称病不见任何人,蓬莱殿谢绝一切探病的皇亲国戚和官眷。
当今圣人依旧在他的清思殿闭关修道,听闻太后身体有恙,只命人送出来一颗丹药。
这日,之前称病不出的大理寺卿王长鸣来到李郴的兴庆殿。
看到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王寺卿,李郴并不感到意外。
此前三司会审时,王寺卿就已经重回大理寺。
他乃当年柳南离世时,临危受命接任大理寺卿一职。
虽然不如柳南在断案上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但王寺卿浸淫朝堂多年,是个从不出错的人。
“殿下。”王寺卿上前一礼,不肯起身,“老臣来向殿下请罪了。”
“王寺卿何罪之有,不过在其位谋其事。”李郴示意彭顺将人扶起赐座。
王寺卿落座后,看向这位接触并不算多的骁王殿下。
之前关于他的种种传闻按下不提,他最近对这位也算是有些改观了。
“殿下既然这般说,就已经知晓臣称病不出的缘由了。”
李郴颔首,给王长鸣继续往下说的机会。
王长鸣便道:“臣身体康健是不假,但年岁属实已高,有些事真的力不从心,所以只能任凭事态自由发展,有些人自露马脚。”
李郴知晓,王长鸣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他年岁已高,已到了致仕的年纪。虽然知道大理寺内部有问题,但在势力不明的情况下,他亦无法出手。
李郴完全可以理解王长鸣中立而保守的做法。
而做为大理寺官署的最高官员,保持中立不依附权贵秉公执法是最基本的。
不过纵观历史,能做到简单本分的大理寺卿又有几人呢?
“王寺卿。”李郴道:“本王知你年事已高,不过大理寺还需德高望重之人掌管。”
王长鸣捋了捋发白的胡子笑道:“范静娴案下官一直有在关注,殿下及您身边那个帮手,于断案方面的天赋都高于普通人。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王寺卿过誉。”
王长鸣欣慰的笑笑,“承蒙殿下不弃,下官一定守好大理寺。等着早日有更合适的人选来堪当此任。”
说完王长鸣便起身告辞,“殿下日理万机,下官就不多叨扰了。”
王长鸣走后,李郴回了落英殿。
这些时日他忙于政事,一直都在兴庆殿。即使晚间回内宫,也都宿在南熏殿。
走到书房门前,他顿住了脚步。
“殿下,陆侍妾今日出了兴庆宫。”彭顺道。
李郴侧目瞧了他一眼。
彭顺又道:“今日邵云泽的遗孀方娘子离开长安,她前去送行。”
李郴又瞧了他一眼。
彭顺被盯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忙解释道:“陆侍妾前来寻殿下的时候您正在忙着,奴才思忖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让宫禁侍卫放行了。”
听他战战兢兢说完,李郴干脆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彭顺在他身后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明明就是殿下你刻意躲着人家,杂家才不得已做这个恶人的。
几日没来,这里一切如昨。
李郴径自走到陆微澜的书案前,伸手拿过案上放着的一本快要修补完成的手记。
手记边上还放着她没写完的小记,都是她自己对案件的总结。
她不仅认真的修补这些手记,还将上面的断案精髓摘录下来,再融入她自己的一些想法。
放下手记,李郴又走到沙盘边,里头的白沙静静的躺在那里。
而旁边的置物架上,她已经又涂画了好几个各具特色的陶土小人。
李郴收回目光,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沙面上缓缓的划动。
不知为何,当他毫无目的摆弄着这些沙子的时候,竟会觉得内心十分的安宁,甚至有一种归属感。
可这种感觉是真实和长久的吗?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毫无边际的黑暗中踽踽独行。
李郴收回了手,转身出了书房,只留身后一痕白沙。
作者有话说:
本卷完。
哈哈~范小将军他又走了。
但是他还会出现滴,我看了下细纲,是在后面三四卷之间。
你看~这篇文有大纲有细纲,会稳定更新,并不是三无产品,大家放心追更哈!
【 第二卷:春风意 】
第36章 .春风意 [V]
「壹」
新月如钩,倒映在龙池内。
李郴坐在沉香亭中,看着陆微澜在粼粼波光中朝她走来。一袭红衣,轻纱拂面。
但他依然能看清她温暖又治愈的笑容。
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对他这样笑过。
李郴朝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微张,而陆微澜也在面纱下羞涩一笑,抬手准备与他十指相扣。
就在两人的指尖几乎相抵的时候,陆微澜突然一转腕,从袖子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来。
李郴闭上眼,没有挣扎抵抗。
谁让他曾在她面前抽出冷刃呢,这是他欠她的。
利刃插在皮肉上发出的声音是那般刺耳,血腥味在鼻息间蔓延开来,是那般刺鼻。
李郴却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他倏然睁开眼,眼神已失去了往日的清冷沉着,慌张害怕得如同被猎人张网困住的小兽。
“阿歇!”他声音颤抖的唤着朝自己跌落而来的陆微澜。
她面上的轻纱被风吹开,露出那一张姝色无双的脸来。
她依旧对他笑着,笑得更深了,笑意在脸上绽放,如同这世上最艳丽的一朵花儿。
然而,她的眼神却逐渐失焦。
“阿歇!”李郴又唤了一声她的乳名,张开双臂抱住她。
他的手触碰到她柔软身体的同时,也摸到了她背后的冷刃,以及从她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还有温度的血。
利刃明明刺在她的身上,他的胸口为何会如此疼痛?
“殿下!殿下!殿下!”
一连声的呼唤,让李郴从梦中惊醒。
“殿下又被恶梦魇住了?”彭顺小心的问道。
“无事!”李郴捂着自己的胸口,从床榻上缓缓起身。
原来只是一场梦!
……
依《大盛律》,前大理寺少卿,罪臣邵云泽的宅第要被查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