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澜见状又混进了队伍中,程典已经见怪不怪,也没拦着她,一行人尽快赶到了平康坊出事的青楼。
要说这蘅芜院,在平康坊是与风月楼齐名的青楼,但是却总被风月楼压一头。
因风月楼前几日出了杀人案,十分晦气,所以这两日的蘅芜院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蘅芜院的构造与风月楼差不多,都是在北边的后院有几座独立的阁楼。
进了蘅芜院,陆微澜和程典便直接到了后院出事的阁楼。
因为之前已经有大理寺的衙差来勘验过现场了,所以郑假母一直候在这里,在烧得几乎成废墟的阁楼前哭唧唧的,逢人过来便说:“平康坊这是中了什么邪了,先是风月楼,又是我们蘅芜苑,还能不能让人清清静静做生意了。”
程典冷冷看了郑假母一眼,她见来人有些冷肃,又有几分官威,便立即噤了声。
“你是这里的假母?”陆微澜则上前一步问道。
“是。”郑假母看着陆微澜颇为俊俏的脸,职业病犯了,心想这小官爷若是个女子,说不定成为蘅芜苑的头牌。
她不禁又想起刚刚在火场中丧命的蘅芜苑都知花沁,那可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刚刚能和风月楼几个老牌都知抗衡,就活活被烧死了,她便立即垮下了脸。
“火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虽然已经有衙差问过这些,但陆微澜再问了一遍。
这是她做为犯罪心理学专家的习惯,不是不相信同事,而是怕这些罪犯或证人漏掉细节或者干脆做伪供。
“是在晨鼓敲响之前。”郑假母回答道。
“记得这么清楚?”陆微澜看向郑假母。她是个身体十分圆润的妇人,皮肤颇为白皙。沮丧的表情让她看起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郑假母:“火大的时候正好赶上敲晨鼓,所以楼中婢女求救的时候,我们都没听见,才耽误了救火。”
陆微澜点点头,“说说被烧死的花沁都知。”
“花沁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了,不然昨晚也不会有两个恩客险些为她大打出手。”
“这两个恩客其中有一个死在里头了?”陆微澜又问道。
“可不是吗?”郑假母摇摇头,“是位相貌堂堂的公子,出手十分阔绰,也是可惜了。”
“他叫什么名字?”陆微澜再问道。
“姓萧,萧子旋。”郑假母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个名字她之前就听说过,以前常去的是风月楼,那时候她就常惦记着要是把这样的豪客抢来蘅芜苑该有多好。
真没想到……
郑假母这点小心思被陆微澜看得真切,但她却想起从兴庆宫出来前和李郴的对话。
萧子旋当然也是化名,他本名董唯。董唯的胞兄名董轶,去年到长安来参加科考,却有来无回。
董家是跑商的,十分富有。董轶到长安之后受了不少蛊惑,洒了大量钱财行卷,却在最后的进士科中落榜。
董轶觉得没有脸面回董家,竟在放榜不久后投了曲江。
既然已经查出了这些,李郴便把这案子一起并到今年的科举案中。
而董唯这次来长安应当是为了他的胞兄董轶。
但陆微澜又觉得,他应当和常玉达案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潜伏在平康坊许久,又和琴乐交往甚秘,总会知道些什么。
只可惜盯上他的不止他们,还有背后那么多双看不见的双手。
陆微澜又一次觉得,那些人好像知道先机一般,又快了他们一步。
想到这里,陆微澜走进了几乎被烧成废墟的阁楼,也恰好遇到程典正命衙差用木架往外抬尸体。
陆微澜走上前,掀起一块白布,看到一具焦尸,看身量应该是位小娘子的。
“花沁啊!”这时郑假母扑了上来。
不过看到这黑黢黢的尸体,她吓得险些背过气去,还是身边的婢女将她肥胖的身体扶住,“假母就别看了,怪吓人的,又看不出来是花沁。”
这话倒是提醒了陆微澜。
她立即又掀起另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既然看不出来是董唯,又怎么证明他已经死了呢?
他来长安是有备而来,手里也必定掌握了他胞兄董轶遗留下来的一些证据,不然他不可能如李郴所说的,一直在等着科考之后伺机而动。
如今科举案在长安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正是他最好的机会,但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他怎么可能在蘅芜苑行事如此高调,竟与人动手抢起都知来?这与他在风月楼的做派十分不附。
陆微澜又想起那日她曾见董唯掉过一块木牌,便立即让蘅芜苑的婢女给她找了笔墨,画出那块木牌的样子。
“郑假母可见过这样的牌子?”陆微澜又将画好的木牌拿给郑假母看。
郑假母刚刚被焦尸吓得够呛,脸色更白了,接过陆微澜递过来的画,手都是抖的。不过她还是仔细看过之后才回道:“这不是海华庄的赌牌吗?”
赌牌?原来是赌坊。
“海华庄也在平康坊?”陆微澜又问道。
“小官爷,您连海华庄都不知道,是不是新来的?”被郑假母这一问,陆微澜竟无言以对。
不懂就问,陆微澜自是有办法撬开郑假母的嘴。
所以程典带着人回去的时候,她没有同行,而是单独留在了蘅芜苑。
这才了解清楚平康坊的赌坊不仅是人们消遣的场所,更是很多消息暗中传递的地方。
而海华庄是平康坊内唯一的赌坊,已经经营多年,当家的人称马爷。
海华庄除了经营赌坊,也是个地下钱庄,更有消息满天飞的暗庄。
传闻,前些日子骁王选妃的时候,海华庄曾拿骁王妃人选下过赌注。结果三人都没有被选中,范静娴的死还成为轰动长安的要案,随着案件水落石出最后选妃不了了之,让马爷赚了个盆满钵满。
既在平康坊内,马爷自然也做些拉皮条的生意。就像刚刚死去的花沁都知,就是郑假母在海华庄买的。
陆微澜离开蘅芜苑后,先到平康坊内的成衣铺买了套襕袍,把自己打扮成个俊俏的小郎君,然后去了位于中曲的海华庄。
进去的时候陆微澜就在想,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见到传闻中的马爷。
赌坊内人声鼎沸,陆微澜挤进一张玩骰子开大小的赌桌前,看了两把之后,她才掏出荷包到柜台找掌柜的换了赌牌,还特意在柜台前掂了掂满满当当的荷包。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多钱,只不过为了显得阔气点把自己的银香囊以及首饰钗环都装了进去。
等重新站到赌桌前,随意下了两把注,居然还都赢了。
她不会傻白甜到以为自己的手气有多好,赌坊中新来的客人一定都会赢两把,这样他们才会被金钱冲昏了头脑,下更多的注。
不然那些输了房子输了地,输了娘子卖青楼的例子都是怎么来的?
“还有没有能堵得大点的局啊,赢这么点银子还不够到平康坊去找个漂亮都知呢!”陆微澜嚷嚷道。
“小郎君二楼请!”这时自然有负责看场的小哥引着她去了海华庄的楼上。
“有没有干脆痛快一点的赌法?”陆微澜在上楼梯的时候惦着手中的荷包问道。
“这位小郎君倒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哥呵呵的笑着。殪崋
“你别有眼不识泰山,我虽年纪不大,但这些年跑生意都是独来独往,没有我没见识过的。”陆微澜说着叹了叹气,“家里生意大,人丁少,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着她观察了下二楼的形势:这里都是单独的雅间,比楼下要安静一些。她猜测每一间应该都有不同赌法。
陆微澜掀开一间包厢的帘子,看到里头有几人在玩叶子戏。
她没有进去,放下帘子后嚷嚷道:“这个还是太慢!”然后又忍不住掀了好几间雅间的帘子。
若想在这里查到消息,必须进到海华庄最核心的地方,见到马爷。
“这位郎君,你身上带了多少钱啊?”跟在陆微澜身后看场的小哥实在忍不住自己问道。
虽然他来海华庄不足一载,但也总算见过不少世面,还真的没见过这么能嘚瑟的。
陆微澜拍拍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个凭证来扬了扬,“荷包的钱不够,还有我家的铺面,这是房契。”
其实她口中所说的房契,不过是刚才在成衣铺,她让掌柜写的,上面的内容无非是她买了件什么样的襕袍,花了多少钱,上面还盖了铺子的章印。
本来是想着回兴庆宫之后让李郴给她报销的,不想此刻竟然派上了用场。
小哥不疑有他,立即悄咪咪的对陆微澜说道:“我们这有专门堵消息的暗庄,不过堵得都大。”
陆微澜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带我去瞧瞧。”
“小郎君稍等,小的得去请示一下。”
陆微澜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快点,自己则扶着游廊的栏杆往下看热闹。
她敢于这么高调,完全是因为这里是平康坊,离皇城非常近,即使有人盯上了她,恐怕也不会立即轻举妄动。
而且她打听完消息之后,就直接回兴庆宫了,料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不过或是夏扶风在就好了,总能有个互相照应。
正思索着,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么快就回来了?”陆微澜转过身去,却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
此人弱冠年纪,穿一身月白色的襕袍,有几分陌上人如玉的公子气。
“这位小郎君,请跟我来。”他颇为有礼的招呼着陆微澜。
不愧是海华庄,连个看场子的气度都这么好,简直对她这个颜控太友好了。
陆微澜对他笑了笑,跟着此人往刚才小哥去的方向走。
只是才经过两间厢房,陆微澜便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按理说那小哥一去,再加上这郎君一回,中间压根就没有空余时间。那他们是靠什么请示和传递消息的?
陆微澜望了一眼身旁的人,正对上他对自己垂涎三尺的目光。
难道是她女扮男装掉马了?
陆微澜意识到不妙,立即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不想被人看穿了动机,那人直接将她推到身旁的净房中去。
还未等陆微澜反应过来,这人就反身把门堵住了。
“我就喜欢你这样白脸俊俏的小郎君!”那人靠在门上,双手抱臂,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陆微澜这才明白,不是自己女扮男装掉马了,而是这人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陆微澜一时有些无措,如果表露身份这次就白混进海华庄了,可若不暴露身份,看这形势今日也难走出这间净房,她打又打不过。
机会以后是会有的,陆微澜抬起头来,准备摘掉自己头上戴的玉冠,再露出本声。
不想这登徒子大概是这等事情做多了,很有些经验,他以为陆微澜要张口呼救,立即掏出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陆微澜直觉这帕子不简单,立即掏出自己藏在袖子里的短匕,捅向那人的腹部。
登徒子大概未料到她有如此一手,猝不及防挨了一刀,发出痛苦的呼叫。
与此同时,因为帕子上的迷药,陆微澜即使很努力的想要保持清醒,还是渐渐失去了意识。
在这之前她最后的想法就是,早知如此就不该独闯海华庄,这下任务也完不成了,家也回不去了。李郴的病再也没人替他治了。
第51章 .春风意 [V]
「拾陆」
等再次醒来,陆微澜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软榻上,身处陌生的房间。
而房外,依然是熟悉的吵闹声,原来她还在海华庄。
陆微澜还未恢复力气,便也没着急起身,而是仔细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这是一间寝屋,摆设简单,干净整洁。不过色调有些压抑,就像李郴的寝殿南熏殿。
难道这马爷也是孤独自闭症患者?
陆微澜拖着沉重的身体,正努力从软榻上起身。
这时房间门开了,发出吱嘎一声,有人从外头走进来。
来者是个郎君,应该已过弱冠之龄,面相十分清冷,一看就是难以接近那种。
陆微澜强撑着起了身,双手抱拳道谢:“谢马爷相救之恩。”
“你认识我?”马爷边走边示意她坐回软榻上。
陆微澜打量着比想象中年轻很多的马爷,不由道:“能在海华庄有自己单独的寝屋,屋内摆设虽简单却价值千金,想必就是马爷了。”
她虽然不懂古董品鉴,但在兴庆宫住的久了,自然分得清楚好坏,特别是马爷屋内摆着的那个青瓷花瓶,只比摆在落英殿那只成色差了一点。
马爷点点头,走到她不远处,拽了把椅子坐下。
马爷这番动作,却让陆微澜从她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她不由吃了一惊。
“想必马爷已经知晓我是女子身份了。”陆微澜压下震惊,开诚布公的说道。
马爷笑笑,可脸上并未见太多笑意,只冷冷道:“一个女子只身犯险,敢来我海华庄查消息,马某平生还真是少见。”
“少见,并不代表未见,对吗马爷?”陆微澜也笑笑,然后一直在观察着马爷的神色。
不过她还没说完话,就听房外传来闷闷的打斗声。
马爷的眉心微蹙,却依旧冷静的坐在陆微澜的对面。
“你来海华庄目的为何?”这会儿马爷的脸不但是冷的,而且眼中是有杀意的。
陆微澜丝毫不怀疑她曾亲手杀过人。
“总之没有恶意。”陆微澜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却被马爷从靴筒中抽出来的闪着寒光的匕首拦住。
“都是女儿身,何苦彼此为难。”陆微澜此时倒是不怕了。
马爷的神色有些诧异,根本没料到陆微澜会猜出自己的真实性别,更想不出自己是怎么露的馅。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陆微澜一猫腰躲开了她的包围。
“实不相瞒,我是为了我郎君才到海华庄来打探消息的,希望我以后再来的时候马爷不要兵刃相对。感谢今日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