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骁王殿下还有如此手段,当初若能如此,也不至于被废,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太子呢。不过他的性子还是那般冷漠不近人情,也未必能够走得远。”青菀又道。
李绫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愈发能耐了,都敢站在明宫里议政了,都是这些年我对你疏于管教。”
青菀也自知失言,只怪刚才一时嘴快,她忙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
李绫转身走下亭子,却意外看到南衙禁军副统领肖莫宁从一颗大树后走了出来。
禁宫之中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秘密,却又很难有秘密。说不定就有个人在角落注视着你。
李绫怔愣片刻,脑海中涌现出无数个多年前的画面来。
记忆最深的一幕就是她和青菀以及青莺在花园内嬉笑打闹,正遇上从一颗大树后面走出来的肖莫宁。
此情此景,与多年前那一幕竟是如此相似。
只不过那时候她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以为可以得天家庇佑,永远那么开心的活下去。
今日之境况与多年前的画面蓦然在眼前重合。不同的是他已经从禁军侍卫跃升为副统领,翩翩少年的意气风发变为沉浮官场多年的老练成熟。
他的目光也不似当年,带着几分少年的羞涩,如今他盯着她的目光幽冷深沉,没有一丝温度。
“肖将军安好!”李绫淡淡一笑,礼貌而疏远。
肖莫宁的唇紧紧的抿着,没有开口说话。
李绫略一点头,便带着青菀往回走。
“阿言。”刚转过身,就听见肖莫宁唤她的乳名。
李绫掩在袖子里的手渐渐收紧,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后才转过身去。
“肖将军,我现在是回鹘太子妃,你这么称呼我似乎不适合。”她的语气冷漠而疏离。
肖莫宁轻笑,“下官失礼了!”
“肖将军若是无事,我先走了。”李绫道。
“等等。”肖莫宁突然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摸出一支金钗来,钗头上的镂雕蝴蝶给人一种展翅高飞的灵动精致感,让人挪不开目光。
肖莫宁又道:“这是太子妃的旧物,如今放在我这里,似乎更不合适。”
“青菀,收好!”李绫收回落在金钗上的目光,转身决绝离去。
青菀先对肖莫宁福了一礼,才伸手接过金钗。不过她总觉得肖将军的手在微微颤抖。
见宝淳公主已经快步走了,青菀也顾不及再仔细打量,赶紧跟上她家主子。
……
当年回鹘提出和亲政策,第一人选本不是李绫,而是清欢郡主苏怡欢。
那时回鹘可汗已经年近五十,提出的和亲政策是为两国后代交好,要为回鹘皇太子裴罗求亲。
当时大盛皇室中并没有适龄的公主。因为那年裴罗太子才十六岁,与十三岁的清欢郡主在年龄和身份上都十分相配。
两国打算先为二人定亲,等清欢郡主两年及笄后再嫁入回鹘皇室。
然而最后的结局却是:没有母族撑腰的宝淳公主最后成为和亲人选。当年就远嫁回鹘。
……
宝淳公主李绫回到鸿胪客馆的客舍后,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又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今日是她二十三岁的生辰,这五年在回鹘的生活在她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十八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幻想着可以与自己心仪的少年厮守一生。
李绫拿出那支金钗,在触到钗头蝴蝶的那一刻,手指忍不住轻轻的颤抖起来。
她不会落泪,因为眼泪早已经在和亲的那条路上流尽了。到了回鹘,她就已经是大盛最得体的宝淳公主。
这些年远在异国他乡,内心早就如磐石般坚不可摧,没有什么能够在心底激起一丝涟漪。
“娘子,我回来了。”这时回鹘皇的裴罗太子走进了他们的客舍。
记得刚成亲的时候,裴罗特意问她长安人都是怎么称呼自己的另一半的,李绫便把“娘子”这个称呼告诉了他。
“郎君”李绫收回落在蝴蝶金钗上的目光,将它收进妆龛里。无法再回到的过去,她不会有半分留恋。
“你今日已经收到一支金钗了?”裴罗问道。
李绫看到他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锦匣,笑着回答道:“是以前的旧物。”
裴罗像献宝一样把手中的锦盒举到李绫面前,“那看看这支喜不喜欢?”
李绫接过他为自己准备的生辰礼物,打开看到里头躺着一支华丽的金钗,钗头有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周围还镶嵌着珍珠。
“我裴罗的娘子一定要拥有最好的东西。”裴罗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一颗酒窝。
回鹘的裴罗太子比李绫小两岁,性子温和,她刚到回鹘那会儿在生活上不是很习惯,幸好温柔又细心的他经常陪伴左右。
不过裴罗最大的缺点就是没主见。回鹘王后见他们夫妻相敬如宾,就以为她拿捏了自己的儿子,没少在裴罗耳边编排她,最后还硬塞了两个妾室到裴罗的身边。
“谢谢郎君。”李绫将金钗从锦盒中拿出来,交到裴罗的手中,“快帮我戴上。”
“你喜欢就好!”裴罗欣喜的接过金钗,仔仔细细帮李绫插在发髻上,然后又问道:“这次不知能不能见到圣人?”
“皇兄这些年来闭关是常有的事,你无需介怀。”李绫对着铜镜又将金钗扶正些。
裴罗又道:“可如今理政的骁王已经不是太子了,不知道你皇兄到底在想些什么。大盛的时局也关系到我们两国之间交好。”
李绫笑笑,“我们夫妻感情深厚,自然就代表我们两国之间的情谊。就像这次我们回鹘使团来访,可有半分怠慢?”
“自然是礼数周全。”裴罗也就不纠结了,将李绫抱在怀中,低头在她秀气的鼻尖上轻轻落下一吻,“我喜欢你,也喜欢长安。到了长安后,我更加喜欢你了。”
“今日不行。”李绫捉住他伸进自己衣襟里的手,“小日子来了!”
“这么不巧?”裴罗有些遗憾的微微皱了下眉。
在回鹘的时候,他的母后总看着他,不让他过于沉迷在娘子帐中。
如今到了长安本来以为能为所欲为,却又受了限制。
“舟车劳顿,串了日子。”李绫忙从裴罗的怀中退开,“今晚我们就分房睡吧!”
既然如此,裴罗也不好强求。
……
陆微澜觉得谢启今晚一定会到九香坊来,果然就叫她猜对了。
下衙之后,宵禁之前,他手里拎着一只鸡就到了西市,准备晚上和常玉理一起饮酒吃烤鸡,再谈谈他办的案子。
陆微澜之前在大理寺和李郴配合着演了那么一场精彩的戏,自然想知道寄附铺阿周案最后的审理结果了。
在谢启给鸡拔毛的时候,她便走了过去,迫不及待的询问起案情来。
这时常玉理正在烧炭支炉子,而阿九正在切菜准备一会儿做冷淘里的配菜。
“谢司直,看你今日的心情很是不错,是不是案子有进展了?”陆微澜比较有策略的问道。
“阿宝姑娘说的正是。”谢启笑着应道:“寄附铺阿周案已经找到了凶手,可以结案了。”他说话的时候也没影响手上给鸡拔毛的动作。
“这么快?”陆微澜故作惊讶。
“这还真多亏阿宝姑娘和你那个定亲的表哥。”谢启说到这里不由关切问道:“阿宝姑娘没事了吧?”
说到定亲表哥的事,陆微澜不由暗暗咬牙气闷,真不知李郴在那里胡诌什么呢?跟脑子进水了似的。
“阿宝姑娘?”见陆微澜有些愣神,谢启又问了一句,“你没事了吧?”
“无事无事。”陆微澜忙摆摆手,“当时在大理寺不知为何看到那个寄附铺的掌柜就觉得特别邪性。”
“哎!”谢启轻叹一声,“不瞒阿宝姑娘,邱父就是杀害阿周的凶手。”
“啊?”陆微澜把惊讶的表情演绎得淋漓尽致,“他怎么可能会是凶手?”
“真的吗?”这时阿九也停下切菜的动作,放下手中的菜刀,走到谢启身边来问道:“他不是阿周的养父吗?邱家无后,夫妻两个还说让阿周给他们养老送终。”
常玉理此时虽然烧着碳,但也看向了谢启。大家都在等着他说出阿周案事情的真相。
第70章 .金钗叹 [V]
「捌」
其实陆微澜已经猜到邱父杀害阿周的原因了,只不过想要了解案件的详细过程。
看到众人都在等着他宣布答案,谢启干脆放下手中拔了一半毛的公鸡,开始讲道:“阿周本来是邱家买回来的童工,勤劳能干又会说话,所以很得邱家父母的喜欢,把他当成自家人一样养大。”
陆微澜道:“但他在邱家也毕竟是个奴才。”。
谢启点点头,“后来邱氏夫妇唯一的儿子死了,他们打点了不少银钱,才帮阿周改了奴籍,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养着,指望着阿周能为他们养老送终。”
“这是件好事,最后怎么成了悲剧?”阿九十分不解的问道。
还是常玉理通透,他对阿九说:“人性是复杂的,也是善变的。善与恶有时都在一念之间。”
谢启附和道:“就是因为邱氏夫妇对阿周好,才让他的贪婪滋生。以为自己可以取代邱氏父母的亲儿。”
阿九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说……”
谢启点点头,“是阿周害死了邱氏父母的亲儿,取而代之。”
“阿周平时看着多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做出恩将仇报这样事情?这也太可怕了!”阿九惊叹道。
“人性之恶,远非你能够想象得到。”陆微澜不想给单纯正直善良的阿九阴暗消极的影响,便又道:“但人性之善带来的力量,更是无穷的。”
“正是。”这时常玉理也道:“如果不是阿九你,我怎么会有今日。”
阿九听到常玉理这样说,羞涩的笑了,又走到桌边去准备菜。
常玉理继续生火,谢启也继续给鸡拔毛,陆微澜准备了烤鸡要用的佐料。
几人又忙碌起来,让九香坊的后院别有一番人间烟火的味道。
“邱父是用什么方法杀死的阿周?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亲儿是阿周杀死的?”杀人细节陆微澜还没有猜到。
“阿周在三载之前暗害了邱家儿子。他用一根极细的银针,直接从发根处插入大脑。”谢启回答道。
这样的方式,确实很难让仵作发现端倪。
邱父应当十分精通穴位针灸,于此道上研究数载,才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阿周还不知道自己的行迹已经败露,对邱父才没有任何的防备和抵抗,这也是夏扶风在案发现场什么都没发现的原因。
如今陆微澜更关心的一个问题是,西市之前发生的两起命案究竟和阿周案有无关系。
“邱父只承认杀害了阿周?”她不禁又问道。
这时谢启将拔完毛的公鸡递给常玉理,然后才点头应道:“他觉得在这两起西市杀人案之后动手最能掩人耳目。之后我们又让仵作对果子行阿昌和凶肆阿南重新进行验尸。在阿周的头部找到了银针,但在另外两具尸体上依然无所获。”
看来西市之前发生的两起连环杀人案还是未有任何线索。
“我们已经开始对西市进行地毯式排查。”谢启又道。
地毯式排查在这个时代应该是新名词,想必是从夏扶风嘴里说出来的,谢启便学会了。
只能这样了,挨家挨户的查问,大海捞针般的寻找蛛丝马迹。
陆微澜把准备好的佐料递给常玉理,然后由他塞进鸡肚子里去再开始烤鸡。谢启也去一旁洗手,然后再去拿酒。
这时阿九走到陆微澜身边道:“阿宝,我们明日去醴泉寺呀!”
陆微澜知道阿九惦记着去瞻仰佛牙,便点头应了。
“鸿胪客馆离皇城的含光门那么近,不如我们也到附近瞧瞧热闹呀!”阿九又对陆微澜眨眨眼说道。
陆微澜笑笑,“行吧,就依你!”
阿九开心道:“一会儿鸡烤好了把鸡腿给你吃。”
……
翌日,晨鼓还没敲呢,陆微澜就被阿九的叫声吵醒了,“阿宝,起来去醴泉寺了!”
如今有空青在外间守夜,陆微澜夜里都把脸上的面皮摘掉,这样睡觉会舒服一些。
等从床上起身,外面的晨鼓就敲响了。她掩饰好自己之后,才走出寝屋。
“这么慢呀!”阿九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陆微澜无奈摇摇头,“这才几时?连朝食还没吃呢!”
阿九摇着陆微澜的胳膊,“我们去醴泉坊内赵家食店吃羊肉泡馍怎么样?我馋了好久了!”
“原来早有算计呀!”陆微澜轻点一下她的鼻尖,“走吧,我请客。”
醴泉坊紧邻西市,陆微澜和阿九带着空青很快到了位于坊内的赵家食店。
这家食店在醴泉坊已经开了几十年,做泡馍的手艺闻名长安,此时门口已经排了很多人。附近还停着多辆马车,水泄不通。
“好多人啊!”阿九不禁叹道:“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这两日来醴泉寺瞻仰佛牙的人多,所以也带动了食店的客流。”陆微澜数了数排队的人数,估算着她们需要等多长时间。
这时,从食店内走出个人,手里提着食盒,想必是刚买好泡馍出来。
这人从陆微澜身边走过没有任何的停留,必是认不出她来的。
但她却认得,正是李郴的贴身侍卫凌恒。
难道李郴也喜欢吃这里的羊肉泡馍?倒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