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奉命即须行,塞外领强兵。闻道烽烟动,腰间宝剑匣中鸣。”这是沈夫人在家中出事前经常给她唱的童谣,现在回忆起来,每次她唱最后一句的时候,语调都更加婉转。
原来沈家,早有保全沈姿一个人的想法。毕竟是个女儿家,官府和仇家都不会赶尽杀绝,隐姓埋名保全后半生不是不可以。
看来那日在驿站中有人将她救出来,应也是沈家提前安排好的,只不过后来有人将她劫去了长安。
“沈家的证据却不在这里。”陆微澜思索着道,说完她便往沈澎的书房跑。
沈澎的书房做为重点搜查目标地,一定会被翻了很多遍,所以当李郴和陆微澜迈进屋子看到满地狼藉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书房内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拿走了,只有一些被翻开的空箱笼和散开的书籍,空锦匣。
沈澎一生无甚爱好,就是喜欢收集宝剑。如今这些宝剑也都被顺走了,只剩下几个空的剑匣。
“我们搜搜每一个剑匣,看看里头有没有暗格。”陆微澜说道。
然后就见李郴示意谭峰和凌恒开始搜起来。
“我觉得这些剑匣他们应该也不会放过。”这时凌恒道。
既然沈澎爱剑,这些就是再显眼不过的存放密函的地方。一个人若是不想别人知道自己藏了东西,藏匿地点是不会有这么明显的特征的。
“所有人都这么想,若是沈大人反其道而行呢?”这时谭峰又道。
两人讨论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腰间宝剑匣中鸣。”陆微澜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
难道不是在剑匣中?
“这句歌谣的意思是形容上阵杀敌的将军切盼为国破敌,而沈大人恰恰是被人诬陷故意败阵,以此给敌军喘息之机,拖延战事,从而走私兵器并且谋取私利。”李郴在陆微澜耳边提醒着。
“不会!”听到李郴这样说,陆微澜反而定下心来。
原主沈姿是个心思单纯的大家闺秀,想法中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他们不会给她留这么难的谜题。
当初沈夫人与她说这些,不过就是留一线希望,如果有为沈家沉冤昭雪的机会,那定然是好的。
不过他们大概都期盼的是沈姿这个女儿能平平安安活下来就好。
陆微澜立即反身又往湖边小筑跑去。
李郴知她体质不好,在身后道:“慢点!”
等到众人又回到她原先的住处,看到她直接去了西边的那间厢房,那里是沈姿原先的库房,装着不少旧物。
当然这里也不会被放过,一些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只剩下她儿时的一些玩具。
陆微澜刚迈进门槛,就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她低头一瞧,正是沈澎亲自打制的小木马,被踢了一脚摇摇晃晃的。
脚磕在上面,脚趾生疼,陆微澜转身对李郴说道:“我记得小的时候阿爷给我打了一支桃木剑,也是配了剑匣的,我们找找。”
“嗯。”李郴点头,“我们找就好了。”说完她将陆微澜抱着搬出了屋子,开始带着谭峰和凌恒寻找她所描述的那个剑匣。
樊绍宁听了也加入寻找的队伍,李郴并没有阻止。
几个人很快将库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已经被掀开的小小剑匣。
这剑匣是木质雕花的,年头有些久远,花纹上积了厚厚的灰尘,而且里头的小桃木剑也不知去向了。
不过能看出来这剑匣当初也是认真做的,里头还缝了衬布。
李郴拿起剑匣左右瞧瞧,果然找到了暗格。他将暗格拉开后,有一张信笺便露了出来。
陆微澜走过去接过信笺,展开来和李郴一同去看,发现里头是一张地图。两人对视一眼。李郴便将地图收在袖子里。
陆微澜握住他的手,指尖竟微微有些颤抖,只能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她道:“你要亲自去?”
李郴深深的看着她,却只轻轻的点头,“我答应过你,要亲手为沈家洗清冤屈。”
他们千里跋涉来到此处,所求的也无非是查清真相,陆微澜也不知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明明已经离完成任务越来越近了。
“等我回来。”李郴低头,蜻蜓点水一般轻吻了下陆微澜的额头。
等他转过身,眉眼间的温柔已经消失不见。
这次李郴出行,带了亲随侍卫百人。
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好手,以一当十。
不过在客栈的那场火灾中,折了不少的人。
虽然这一路上他们一直都严加防范,但他们在明,敌人在暗。
不过李郴并未与陆微澜说这些,因为他那些亲随侍卫,只是受了伤,在人数上并未少几人,不过不能以一当十罢了。
他先让谭峰去集结那些亲卫,然后才带着凌恒准备离开沈宅。并托付了樊绍宁来照顾陆微澜。
“我想随你去。”李郴转身那一刻,陆微澜却扯住了他的袖子。
看到自己的手确实在拽着李郴的衣袖,陆微澜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陆微澜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个十分理性的人,做什么事都拎得清。
此刻她依旧是认为李郴这趟若是带着她,势必是会分心,说不定她还会成为他的负担。
可她依旧是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在这一刻,她就是想跟着他,不想让他离开她的视线。
哪怕她知道这样做是不理智的,哪怕她都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做。
可她的手就是牢牢扯着他的袖子,说出了自己不敢想象的话。
李郴的目光落在陆微澜的纤细的手指上,然后慢慢挪到她的脸上,他的目光又柔和下来,眼中有藏不住的光芒。
“舍不得?”开口的时候,一抹笑意从他嘴角蔓延开来。
很多年后,陆微澜都能回忆起他这抹灿烂的笑容来。
“我看了地图,离这里不远,三日后在你阿爷的墓前等我。”李郴托起陆微澜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从他的衣袖上轻轻掰开,握进自己的手里。
第97章 .广寒枝 [V]
「拾伍」
刚出了沈府,李郴就遇见了刚刚赶过来的江踽行和李绾。
江踽行留了两个人来保护李绾,然后和李郴一起离开。
陆微澜是在李郴身后走出来的,看着站在门前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的李绾,她愣了愣。
纵使这般,她还是没能像李绾一样,为李郴流下一行泪来。
她不想流泪,但总要做些什么。
李郴和江踽行带着人快马奔驰在林间。
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人,一路无话。
这一程,李郴与江踽行的接触并不多。
但是,那个他信任的人对他说过:朝中积弊多年,如今政局不稳,可用之人甚少,这个江踽行可以一试。但他需得过了寿州那一关。
他一直留人在寿州盯着,江踽行不可能不知道,如今能带着李绾从寿州赶来益州与他汇合,当是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也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一行百余人纵马赶了几个时辰的路,都没有停歇。
遇到一个岔路口,李郴才停下马来,又掏出袖子里的地图仔细瞧着。
江踽行还是不说话,只默默等着。
“这是两个不同的进山口。”李郴道。
江踽行点点头,“下官与殿下分开而行。”
“小心行事!”此行是九死一生之事,李郴不由嘱咐道。
然而江踽行也只是略一颔首,便只带了十几个人打马进山了。
此时在益州,李郴空有亲王鱼符,并不能调动兵马。
而剑南道的兵符,在沈澎死后就由冯栖元控制在手中,代为掌管。
为了不打草惊蛇,李郴并未横加干涉。
但现在想来,凡事有利也有弊,但有弊也有利。
剑南道兵力此时都在西山军营,而冯栖元在城内,他们已经打过照面,那家伙怎么都料不到他们能在沈家找到什么证据。
虽然有些冒险,但他们就要打这样一个时间差。
在盐铁转运地扬州,他们已经得到了原料贩运的证据,不过这些证据和痕迹越往益州这边越被抹得干净。
此次他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李郴想到这里,又扬起鞭来。
李郴这一路,按照沈澎的地图走来,果然找到了铜铁原料的痕迹。
他指着一颗树,让谭峰查看。
谭峰翻身下马,看到树上有被硬物磕碰的痕迹,他抬手摸摸又放在鼻间嗅嗅,然后才道:“主子,应当是块状的铜料。”
李郴并未多说什么,只示意众人继续前行。
又前行了一个时辰左右,他见远处有黑浊之气,便知快到了他要找的地方。又掏出沈澎画的地图来。
当时沈澎给他去信的时候,只是有所怀疑,还没发现此处。
后来待他找到所有证据,便暴露了,才把地图藏于剑匣,以期有一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没想到阿歇被救后竟辗转流落到兴庆宫,这又是怎样的机缘。
左相姚清河当初送阿歇到他身边的时候,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想用阿歇来让他和罪臣挂钩,却不曾想到背后还有这种渊源。
李郴收起地图,抿了抿唇,眸光又冷下来。正想带着人弃马上山,不想听到了另一侧传来的马蹄声。
江踽行不愧为鹰吾卫的人,只是让他看了一眼地图,就这么快从另一条路追上来了。
“主子,不如让属下先去查探一番,再下来如实禀道。”这时谭峰道。
凌恒也跳下马来,走到李郴马旁,“就我和谭峰两人上去,看看上头什么情况,有多少人,再从长计议。”
一直不说话的江踽行,这时才道:“下官身边这人叫小官儿,轻功十分了得,让他也去。”
谭峰和凌恒行事稳重,李郴是十分放心的,江踽行身边这个人,很有些机灵劲儿,他便吩咐道:“势必要快!”
谭峰凌恒点头应是,自然是知道如今他们人马不多,唯一能赢在一个快字上面。
所以应完之后,一行三人已经迅速的消失了。
这段时间是做不得什么的,李郴只能和江踽行叙起话来,“背后的伤好了?”
江踽行苦涩的笑笑,“妞妞的手劲能有多大。”
李郴品着妞妞这两个字,若不是觉得很亲密的人,是叫不出乳名的。就如他和阿歇之间。
李郴又撇了江踽行一眼,他一直觉得他的冷漠是和他的身材成正比的,像座冰山一样。
而且江踽行的过往,也是在沟渠里挣扎的。听说他是个孤儿,全家都死在一场瘟疫中,后来他被如今的鹰吾卫统领窦铉海捡到,收为义子,从此有了人生的一席之地。
两人都是喜静之人,聊了这么两句也就无人再提起话头。特别是李郴已经看懂了江踽行对李绾的态度和想法,他甚至有个大胆的猜测,江踽行对李绾的情愫,甚至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不知那个丫头是否知道。
前去查探那几人身手都极好,过了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谭峰飞身下马禀道:“殿下,上头果然有窑洞。”
“窑洞外有值房,窑洞内有人把守,属下们查探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换班。”凌恒也跨下马来。
这时谭峰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包袱,“属下们怕打草惊蛇,未敢妄动,但是绕到值房后面去拿了几套守卫穿的衣裳。”
李郴颔首,“一共多少套。”
“十二套。”凌恒的马鞍上也系了个包袱,两人的凑在一起一共十二套。
“再点几个人,换上衣服随我去窑洞。”
“下官也带两人同去。”李郴的话音刚落,江踽行便道。
李郴本来顾忌着江踽行后背的伤,但也知道他同自己一样,说出去的话当不会收回。
李郴略一点头,又让谭峰去点了六个人。
一行十二人换好衣裳,趁着天色已经暗下来,弃马往窑洞那边去了。
越是走近窑洞,越能够闻到浑浊的铁水的味道,就像打铁铺里的味道是一样的。只是更加浓郁。
因李郴手中有沈澎画的地图,谭峰凌恒已经来过一趟了,对地形很是熟悉,一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窑洞外的值房。里头传出了饭菜的气味,是换过班例行巡查后守卫们在用饭。
江踽行对着自己一个属下略一颔首,那属下便悄悄潜伏到值房窗外,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来,再用竹管将窗纸捅破。
片刻之后,值房内安静下来。
江踽行和李郴对视一眼,谭峰和凌恒也上前去,进入值房内将守卫的令牌都摘下来然后挂在每个人的身上。
然后江踽行给其中一人灌了解药,把人弄醒后用刀逼在喉咙口问道:“什么时候再进去巡察?”
那人有些茫然但还是战战兢兢的下意识答:“用过饭后。”
“里头的路怎么走?”江踽行又问:“你们都需要做什么?”
“就顺着火龙走就行了,里头的人都被关傻了,随便看看就行了。”这人不敢造次,如实回答道。
“里头的地形是什么样的?”江踽行将刀锋又压了压。
这人感觉到脖子疼,立即回答:“里头分九曲,最里面是放东西的。”
“平日这里谁管事?”他继续问道。
“每次来送原料的时候才过来记账,带着面巾我们也看不到。”这人一边说一边抖。
见这些人都不知道最核心的机密,江踽行一拳又将这人打晕。
待到过了用膳的时辰,他们这十二人才进了窑洞。
窑洞内点了火把,从门口看去,就像条火龙一样。
谭峰和凌恒打头阵,护在李郴身前,一行人就顺着那条火龙往窑洞里头摸出。
不过就在窑洞门口,他们已经听到了敲打铁器的声音。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路也越走越宽,两边的火把也好像被汇聚成线,变得火光冲天。
李郴看到此时正在打造铁器的工匠们,脚上也都拴着铁链,应该是被流放的罪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