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可用一国王后委曲求全!”傅冲长身而立,站在中央,对郑长海怒目而视,“此事极有可能是赵国的阴谋,王后并无过错,若是用王后换城池,六国之人要如何看待王上,我国以后在六国之中要如何立足。”
郑长海双手作揖,慷慨悲愤地说道:“傅相此言未免避重就轻。若不交出王后,边境十万将士恐无一人能还乡啊!”
郑长海言辞恳切,话语中的悲悯之意令人动容。
“自古红颜祸水,女子误国,王后实乃我梁国灾星,若非因此女子,赵国此番定不会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执意出兵。还请王上为梁国基业考虑,废黜王后,切莫因一女子令十万将士寒心!”
郑长海钝钝的叩首声,回响在整个殿中……
梁玄冷眼看着郑长海的一番劝诫,双眸深邃如墨,透露出些许玩味,只留下一句话,便退朝离去。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机事不密则成害。”
郑长海仍跪伏在地,听到梁玄这句话不由深吸一口气紧握了双拳,梁玄这是起了杀心……
可不管是奉桓侯之命还是为了郑家,王后必须送往赵国。
梁玄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对郑长海的盘算洞若观火。哪怕有太后撑腰,郑家也逾越了臣子的本分。
姑且不论赵云启为何对宁久微如此执着,自古所言女子误国皆是昏君误国。郑长海要将他亲封的王后送给赵国,丝毫不给他这个王上面子,实则是说他不堪为君。
自从宁久微提醒他河坝修建有问题后,即使心里不愿意,梁玄也已派人去暗中调查负责修筑河坝的桓侯梁元庸。虽无实证,但已有诸多蛛丝马迹表明,郑长海和桓侯怕是很早就已暗中往来。
梁玄所料不差,早在函关之战前,一张网已悄然布下。
去年关中旱灾,粮食产量大减,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梁元庸向梁玄上书哭诉关中已无余粮。
梁玄不知道,关中余粮早已被梁元庸尽数私吞,梁元庸对关中灾情表面关心,实则放纵。郑长海已和梁元庸约定好,用此事逼梁玄开仓放粮,然后由于接连战争国库存粮不足,梁玄必会陷入绝境,最后由郑家出面力挽狂澜,不仅能为郑家积攒声望,还能让梁玄欠下人情。
两人本认为此计天衣无缝,谁知郑意会因为嫉妒和宁久微打赌,被宁久微赢走了500石大米,平白给了梁玄令世家放粮的契机。郑家和原书中一样出了大量粮食,名声却都叫梁玄得去,叫郑长海如何能不愤恨。
虽不知为何赵国愿以如此巨大的代价交换宁久微,但此事对郑长海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本来若梁玄不答应赵国的条件最好,十万忠于其的大军被屠戮殆尽,梁玄失尽军心民心,梁元庸正好可以趁势而起。可郑文非要上前线,导致郑长海现在投鼠忌器。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逼迫梁玄答应赵国的条件,救回郑文,送走宁久微这个变数,再扶持郑意上位。郑意若封后,郑长海就是国丈,梁元庸再要与他合作怕是得掂量掂量筹码是否足够。
至于梁玄的名声,从来不在郑长海的考虑范围。郑家表面上忠于王室,导致郑文一腔热血地冲在前线,可他只需周旋在梁玄和梁元庸之间,保郑家万世富贵。
梁玄即使是以王后失德的借口废后,也会背上骂名,哪怕梁玄当真忍辱负重统一了六国,这件事也会成为抹不去的污点。
即使梁玄已下令不准宫中任何人议论此事,此事终究没能瞒过宁久微。
看着宁久微一双如秋水般盈盈灵动的眼中满是委屈愤懑,梁玄心中罕有的升起一股自责,他竟连自己的王后都不能保护好,他要如何令百姓相信他能保护好子民。
梁玄眸色冷了冷,是谁将消息透露给宁久微的。
梁玄正想向宁久微道歉,没想到宁久微秀嘴一抿,突然说道:“真是岂有此理,赵云启只拿两座破城池就想换我?还敢拿十万大军的性命威胁我,他是眼睛瞎吗还是脑子不好使。”
宁久微越想越气,眼角上扬,不屑地说道:“我至少也值半个赵国,不,整个赵国。”
梁玄没想到宁久微会如此说一时反应不过来,深邃的眼眸不由眯了眯。
看着梁玄这幅惊疑不定的表情,宁久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当真如冰雪初融,红日破晓,把梁玄一整日动荡不定的心安稳了下来。
“王上,我开玩笑的。”宁久微好笑地说道,也不再吓梁玄,“我怀疑是那赵国国师屋九察觉了什么,才会如此想要我。”
见梁玄没有反应过来,宁久微笑着说道:“王上您忘了,在上林苑时我曾说过,幼时有高僧为我看相,预言我有母仪天下之相。”
“此事难道不是你编的吗?”梁玄皱眉问道,他并没有把此事当真。
这个批命确实是宁久微编的,否则以陈朝先在郢都的势力定会探得,哪里还肯让她嫁到梁国。
赵云启此举,宁久微有两个猜测。
她开始的时候怀疑赵云启或者屋九是否有可能也是被穿书或者重生,才会导致赵国也去陈国提亲,明明原书中并没有这一情节。可若真是如此,他们应该针对梁玄才对,针对她干什么。
故而排除了这一点,只剩两种可能。要么屋九作为国师果真算出了她不是原书之人,才这般想要得到她;要么就是此举背后也有陈国在推波助澜,与赵国合谋提出这个要求,若梁玄答应将她送给赵国,没名没分任人作践,宁远是否会愤怒,宁元煜又能否忍得住。
宁久微不由想起了原主的母亲,既是陈国公主又是宁家媳妇,夹在母家和夫家之间,好生难做,而陈王昏庸无能,显然不会顾及手足之情。
想及此处,宁久微附到梁玄耳边,轻声说道:“王上,我有一计,或能解当下困局。”
宁久微突如其来的亲近令梁玄猝不及防地闻到一股清香,耳边的阵阵热气也将梁玄的双眸染上了温度,如墨色晕开般暖心夺目。
微微当真爱惨了孤,连说话都要凑得这般近。
然而宁久微只是担心隔墙有耳,不然为何连她与梁玄并未圆房这种事都能被传出去。
“王上,此事您别急。您且派人将这张图送给那吕修远一观,他自会明白。”宁久微一脸神神秘秘,末了又专门叮嘱道:“千万小心,切莫叫图被赵国抢走。”
宁久微的话一字一句地在梁玄耳边炸开,仿佛三月的春风般动人心弦。
宁久微准备打发走将信将疑的梁玄,好生筹备今日的晚宴,她很想看看这位在书中凶名赫赫的吕修远到底长什么样子。
原书中就是此人说服了向来中立的胡国和赵国联手攻梁,使得梁国腹背受敌,遭遇了整个统一进程中损失最惨重的一战,傅时楚正是在此战中不幸为国捐躯,留下淑仪公主和遗腹子。淑仪公主自从傅时楚牺牲后天天以泪洗面,再也无心理会外事,导致郑意在城中气焰无人匹敌,原主可谓是活在郑意的掌控之下。
说曹操曹操到,宁久微刚想到郑意,郑意就来了。
“表嫂,听说朝中出了大事,意儿特地来探望您。”郑意一脸柔和地朝宁久微行了个礼。
“没想到表哥也在,”郑意像是刚发现梁玄,不经意地问道,“表哥眼有血丝,最近可是没有休息好?”
这到底是在说梁玄没有休息好,还是在暗示她没有照顾好。宁久微内心翻了个白眼,也不戳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娘就静静地看你表演的吃瓜表情。
梁玄知道近段时间郑意常来平昭宫中和宁久微作伴,他忙于朝政不能时时关心宁久微,有郑意在宁久微身边聊天逗闷,他也能安心朝政,郑长海之事罪不及他人,故而梁玄难得地对郑意有好脸色:“表妹若有空可时常进宫。”
郑意:“!!!”
表哥终于感受到我的真心了!表哥终于主动邀请我了!
宁久微趁着郑意被梁玄所说震住没回过神来,匆匆请走了梁玄,梁玄若在,只会影响她发挥。
“表妹今日来我宫中,到底有何贵干?”宁久微单刀直入。
郑意见梁玄居然走了,正懊恼着,听宁久微这么一说,连忙笑着说道:“听说赵国愿意拿两座城池来交换表嫂,可见赵国对表嫂的重视。”
“这份重视给表妹,表妹可愿意?”宁久微正色问道。
郑意盯着宁久微认真的表情不似作伪,也不尴尬,犹自笑了一下,温声说道:“赵国使臣点名道姓地要的是姐姐,我哪里有那个福气。就是不知道表哥意下如何。”
“王上他,还在犹豫。”宁久微悲伤地说道,眸色黯然,仿佛是一位即将被丈夫抛弃又无力反抗的弱女子。
郑意眼中喜色一闪而过,她就知道即使表哥对宁久微有微末情意,也抵不过统一六国的诱惑,如今的纠结怕只是碍于名声。叔父交给她的任务,她务必要完成,况且她自己也迫切希望宁久微能被送走。
“表哥眼中都布满了血丝,且又眉头紧锁,定是为此事烦心不已。”郑意坐在宁久微身边,关切地问道,“表嫂,你忍心看到表哥如此为难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机事不密则成害:出自《周易》
第47章 闪亮登场
宁久微本就悲戚的面容,被郑意这么一问,顿时泫然欲泣,但是又强作镇定不敢失态,“本宫不忍心又能如何,王上的决定,不是一介妇人能左右的。”
郑意坐得离宁久微更近了些,真诚地说道:“表嫂,谁说你不能左右,你现在可是全渭城夫人小姐羡慕的对象。”
尽管郑意很不想承认,但是能被两个国家的君主争抢,还是很能满足人的虚荣心。
只有宁久微知道,这是因为这些闺阁女子不清楚自己一旦被送到赵国以后会面临什么,才会空生艳羡。
“本宫平时自诩聪慧,面对如今这局面却也无能为力。”宁久微双眼微红,完美诠释了坚强女性脆弱的一面。
宁久微咬了咬下唇,试探地问道:“表妹,若你是本宫,会如何做?”
郑意满脸关切:“现在不管是否将表嫂送到赵国,对表哥来说都不是好选择,所以表哥才会左右为难。”
宁久微点了点头,也有些好奇郑意到底想做什么,不要枉费了她此番配合演出的辛苦。
“如果不送,表嫂就是梁国的罪人,把两座城池拱手让人定会受万人唾骂,那边境十万大军的英魂也会萦绕表嫂一辈子,如此是万万不妥的。”郑意一番话当真是情真意切。
“如果送的话,表哥又会担上卖妻求荣的罪名,六国之人要如何看表哥。”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郑意本就纤弱,如今一双盈盈美目满是忧愁,当真如黛玉葬花西子捧心,叫人心生怜爱。
宁久微不由握住了郑意的手,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叫表妹为本宫之事费心了,依表妹看如何才能两全?”
“既要免于表嫂被万人唾骂,又要无损表哥的名声,最好的办法是表嫂主动写陈情书,请求辞去王后之位,自请去往赵国。”
郑意说完就紧张地盯着宁久微,仔细观察宁久微的反应。
宁久微面带惊讶,秀口微张,像是没想到郑意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如此一来,既可以成全表哥和表嫂的名声,又可以让梁国得到两座城池,让十万将士得以生还,这何止两全其美。”郑意蛊惑的话语再次响起。
郑意这番话乍一听,还真口口地有道理。
见郑意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宁久微不由面色动摇,双唇张张合合,六神无主地问道:“可,这,陈情书要如何写?”
见宁久微终于动摇,郑意激动地声音不由地有些颤抖,“陈情书我已帮表嫂准备好,请表嫂过目。”
居然连陈情书都帮她写好了!
宁久微颤颤悠悠地从郑意手中拿过陈情书,凝神一看,“妾身宁氏,德行有亏,王后之位,受之有愧……特彰禀天地,公告六国。”后面落款还赫然写着宁久微三字。
去他妈的德行有亏!还公告六国,亏郑意想的出来。
“只要在上面盖上表嫂的印章,呈给表哥,就能解此次危机。”郑意紧张地看着宁久微,生怕临门一脚宁久微却反悔。
宁久微一脸英勇就义舍我其谁的表情,缓缓拿出了自己的王后印章,郑重地盖在了郑意所谓的陈情书上。
“麻烦表妹帮本宫把这封陈情书交给王上吧,因本宫一人,搅得梁国不宁,实在无颜再见王上了。”宁久微以手掩面,伤感地请求。
宁久微话刚说完,就从指缝间瞥见了郑意点了点头,那一闪而过的窃喜没能逃过她的眼睛,“表嫂放心,我定会交到表哥手中。”
晚宴在保和殿举行。
与白日里相同,梁玄居高台,文武百官分坐左右,面前各有一矮桌。吕修远被特许坐在梁玄下首,与傅冲两相对望。
梁王宫的膳房自从来了宁久微这么位女主人后,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菜式也变得种类繁多,而成本甚至比以前低了一倍不止。
饶是吕修远心理素质过硬,看到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如流水般送上来时,还是忍不住目瞪口呆。
八宝野鸡,佛手金卷,奶汁鱼片,喜鹊登梅……
怎么会有宴请外宾,不先走流程讲讲话,斗斗嘴,一来就直接上菜?
梁国不是刚打了败仗又经历了旱灾,这些他见都没见过的菜式是打哪儿来的,闻着真香……
赵国位居中原,与陈国南北分治,向来瞧不起偏居西北的梁国,可人是铁,饭是钢,他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咕噜,吕修远听到自己肠胃蠕动的声音。
这难道就是梁国的计策,不战而屈人之兵,然而十万赵军还在边境和梁兵对峙,他今日必须要得到梁国的答复。
吕修远正欲起身发问,梁玄身边的高觉明高公公,突然从台上走下来,捧着什么东西走到了吕修远身边,将手中物递给了吕修远。
吕修远拿到手中才发现是一副卷轴,缓缓卷开后,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图画符号并且配有文字。
吕修远凝神一看,这赫然是一幅装配图纸,而按照图纸能做出来的物件……正是赵国最需要的东西!
可,梁国为何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
吕修远双手颤抖了,定了定神,低声向高公公问道:“可有实物?”
高觉明按照宁久微的吩咐说道:“吕大人这边请。”
……
晚宴还在继续,虽然不清楚为何王上一直没有出声,但不妨碍大臣们尽情享受着面前的美食。
过了良久,宁久微由木李扶着,身着玄色王后冕服,仪态万方地走上高台,一双美目眼波流转,睥睨众人,在众人的注视下施施然坐在了梁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