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秦未平来请她吃饭。钟欣愉这才想起两人之间的赌局。她赢了。
老秦带她去了个小馆子,灯光昏黄,门面老旧,菜单上只有烤鸡和奶油豌豆,周围什么肤色的人都有,倒也没人注意他们了。
两人找位子坐下来,老秦便对她解释,说:“我这一向打牌输多了钱,抱歉只能这样了。”
钟欣愉听得笑出来,倒也不觉得拘束。
他们各自点了食物,还没送上来,秦未平突然问:“那以后呢”
“以后”钟欣愉不懂他指什么。
“联银券不成功,他们还会怎么办总不见得就此作罢了吧”他笑起来。
钟欣愉略略语塞,没有回答。
“公使这个人……”秦未平还是戏谑的口气,“但有句话说得挺对,我们得以史为鉴,两国相争,从来少不了金融战。”
“所以呢”钟欣愉看着他问,总觉得他话讲了一半又留一半。
“所以,”秦未平也看着她,“下一步,日本人还会做什么呢”
钟欣愉沉吟,片刻才答:“让我想一想。”
“好,”秦未平点点头,说,“你应该想一想。”
此后的那顿饭,她几乎没怎么说话,感觉就好像是在推演一个棋局,让她深深沉迷其中。
以史为鉴。
古罗马皇帝尼禄曾经在银币里充铅。
腓特烈大帝在七年战争中仿过波兰的兹罗提。
拿破仑下令制造奥地利先令和俄国卢布。
独立战争时期,英国造过美国的大陆钞。
到了南北战争,北方联邦也印了不少南方邦联的钞票。
在中国也一样,金人造过南宋宝钞,倭人铸过元朝的铜钱。
1903 年,日本浪人印了三十万假币,使得当时才刚成立的中国通商银行信用大跌。
还有 1912 年,中华银行……
她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甚至早已有了想法。之所以没写进报告,只是因为触及到了一些她不愿意提及的过去。
没关系的,她这样对自己说。就算她不提,上面也一定会想到。比如秦未平,不是已经想到了么这么多人,并不差她一个。
1939 年世博会
第57章 世界首富
很快,夏天就来了。
重庆遭遇大规模空袭,日本宣布封锁中国沿海区域。
汇市也是险象环生。中英平准基金正在以每个月几百万镑的速度被消耗着,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自顾不暇的困境。数次维持汇价,又数次放弃维持。重庆政府要求中、中、交三行追加了一部分投入,向英方提出希望他们也增加新的认款。但英国也是真的缺钱,或许还认为于事无补,一直没有同意。
到了七月中,形势最为紧迫,平准会损失惨重,基金仅剩下最后两百万镑。
过后回溯交易明细,顾问室里的研究员也曾发现过一些问题,比如平准会预设的防守仓位和几次敞口头寸似乎都受到了日本方面的精准狙击。但当时市场上的空头压力的确不小,华盛顿和香港相隔遥远,两者之间也不存在隶属关系,涉及的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事不好深究。
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加紧游说,希望美方也向中国提供平准基金借款。
理由是很充分的,恰如重庆一封封追过来的电报里所写——倘若法币崩溃,势必严重影响友邦在华利益,尤其是美方在太平洋上之威望,必大受打击,故不宜稍有顾忌,应立即增援,消弭汇市波动。
只可惜这要求一经提出,美国财政部便简单明了地给予回复——信用贷款或可商讨,现金支持绝无可能。
这是美方一以贯之的立场,算不上意外。
而正如程佩青所说,海关税早在人家手中,现在连桐油也没了,他们还剩下什么谈判的筹码呢到了这一步,顾问室里的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听天命,尽人事。
那段时间,大学正放暑假,艾文更加频繁地跑到华盛顿来。钟欣愉也因为桐油公司的事情,常有机会到纽约去出差。
两人走得更近了,几乎每个礼拜都会见面。
艾文带她去了他住的地方,不曾进门,只是附近散步。那是在曼岛上西区的晨边高地,一边是哈德巡河,另一边是黑人哈莱姆区。
他们沿着河岸走。盛夏的阳光堂皇地照下来,河水和天空蓝成一色,水边苇草萋萋。她穿着宽松的竹青旗袍,他则是一身白色亚麻西装,戴着拉菲草帽,看起来倒是很相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