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纪的英国,金术士发现了磷,一种不到燃烧殆尽不会熄灭的物质。
1941 年上海虹口,东和影戏院内,宛如地狱。
第104章 活过
夜色下,林翼与阿吉走出东和影戏院。
门口守着宪兵,荷枪实弹。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捕的准备,只是不知道钟欣愉为什么还要给他那把裁纸刀,难道是为了一个更快更干净的了断
然而,于他意料之外,宪兵只是验看了他的证件。阿吉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脸上带着笑。他能听懂一些,是在寒暄。
忽然间,他就明白了。钟欣愉对他说过的,是森山选择了他,把他带进这个计划里,让他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如果他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森山会第一个除掉他。
但这也就意味着,森山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今夜对他动手的只有阿吉。
在进入影戏院之前,所有人都经过搜身,阿吉身上应该没有枪。再加上路上梭巡的警察和装甲车,不会外面动手。即使进到森山的房子里,也不会轻易弄出枪声。他是有机会的。
再一次地,他想起钟欣愉,她脸上的神情,走近他,垂手与他交握的动作,一一出现在他脑海中。还有口袋里的这把刀,是在告诉他不要放弃,哪怕到了最后一刻。
出了戏院大门,他们走到乍浦路上,森山的住所就在与之相交的文师监路,距离这里很近。
林翼知道自己的车就停在戏院后面,常兴等在车里,身上穿着司机的制服。
但他无意去找援手。今夜的一切原本都是安排好了的,去香港的船次日一早在公和祥码头出发。因为虹口封锁,舒拉提前了一天带着舞团里的演员和乐手过了苏州河,住进江边广安里的旅社。东和影戏院这一场庆祝结束,他就会让常兴带着钟欣愉直接与他们汇合。
无论如何,那辆车,以及常兴,必须等在原处。
他一边想,一边迫着自己说话,关于森山要他去找的那幅画,关于陈焘。
他笑对阿吉说:“你知道吗我有一阵专门仿清代的小名头,陈焘要是泉下有知,一定想不到自己有那么多镜面挂在那些英国人美国人的家里。”
阿吉也笑起来。他中国话的程度跟林翼的日本话差不多,几乎不会讲,但听得懂一点。
两个人经过本愿寺,拐到文师监路上,朝那座中国式的房子走过去。阿吉摸出钥匙,开了门,礼貌地退到一边,让林翼先进。
毫无防备似地,林翼点点头,走在前面,熟门熟路地去书房,开了灯,在书架上找画。他从一捆卷轴里抽出一支,在旁边条案上展开。
“是这幅吗”他问,低头细看,一只手伸到西装口袋里,将裁纸刀弹开。
阿吉关了门,走到他身后,像是来看画的,却忽然屈臂,勒住他的喉咙。
他已有准备,紧握着刀,刺向阿吉手肘的关节。
阿吉应激松手,他随即拉倒了书架。阿吉被压在下面,开了枪,但堆叠的画卷倾倒下来,滚开一地水墨的纸浪,遮蔽了视线。一连几发子弹射向墙壁和窗户,玻璃碎裂。他终究快了一步,将裁纸刀的尖端划过阿吉的喉咙。血液喷溅到画纸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枪声在深夜里传得很远,宪兵也许转眼就到。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本愿寺方向传来的爆炸声。
那一瞬,他便又想到钟欣愉脸上的神情,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许多年以前,她独自去找蓝皮的那一次,也是这个样子的。他本以为危险在自己这里,其实恰恰相反。
什么都不顾了,他从书架下面爬出来,捡了阿吉手里的枪,踉跄地跑出去。
东和影戏院升起火光,涌出惊恐的人群。
救火会离这里不远,也许从暸望塔上就能看见。但因为封锁,路上设了路障,救火车开不进来,宪兵正在路口紧急拆除两侧的铁丝网。
他一边跑,一边脱掉西装,在本愿寺门口的洗手亭里浸湿了,逆着人流跑进影戏院。
里面断了电,黑暗更加剧了混乱,底楼单双两处出口拥挤不堪。他只得顺楼梯上到二楼,软包门已经发烫,打开时就像开启了一个密封的罐头,热气与浓烟喷涌。但他还是冲了进去,在二层楼座的边沿往下看。下面大厅里爆炸已经平息,闪耀着白色的火光。
就在这怪异的光线中,他看到她了,靠着墙壁,席地而坐,像是在欣赏什么,又好像意识抽离,什么都没看见。
他攀着旭日旗滑下去,爬到她面前,双手拢住她的肩膀。她目光对着他,却认不出他来。他来不及确认她的状况,知道前面的两处出口都挤满了人,用浸湿的西装兜头裹住她,把她抱起,来往后台跑。他在剧场里混迹过很久,知道后门的出口一般设在什么地方。
他是爆炸之后第一个进到这里的,也是第一个救了人出去的,但也许还是晚了。从那道门撞出去,他只觉她身体越来越软,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影戏院后面的小路上,他看见常兴,已经从车上下来,正朝这里跑。
“开门!”他喊,“把车子发动起来,去医院!”
常兴看清是他,立刻转身拉开后排的车门,自己坐到驾驶座上发动引擎。
他抱她进去,让她躺在后座上。车子开起来,他低头看她,双手抹去她脸上的血,一遍又一遍叫她:“欣愉,欣愉,欣愉……”
她竟真的醒来,甚至意识到,离这里最近的是北苏州河路上的公济医院。又是这奇异的命运,转了一圈带她回到最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