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顿住脚步,看着眼前一身鲜亮打扮的陆雪禾,微微眯了眯眼。
“哦,我懂……”
陆雪禾见他不说话,立刻明白了什么,连忙捂了捂嘴,压低了声音又道,“要小声……胡大哥,你也是来找将军的么?”
说着又打量了一眼眼前的这位酷帅护卫大哥,见他一身常服,不再是穿着跟那个乞丐一样的破皮子连缀的那种衣服了,不由有些替他高兴,看来这人犯了错被罚过之后,混的还行。
“胡大哥也坐下等吧,”
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又先坐了下来,“不然站的都腿软……也不知那将军什么时候过来。”
不知是累的腿软还是吓的腿软。
“陆姑娘,”
这时,沈澈开口静静道,“前些时日沈某有公务在身,不便与姑娘直言身份,还请姑娘体谅。”
陆雪禾怔了一下:“体谅什么?”
沈澈看着她:“在下沈澈,自接了姑娘进府,因各种事委,不便与姑娘正式相见才拖延至今,还望姑娘体谅。”
陆雪禾:“……”
“咿呀~”
太过震惊下陆雪禾一下子站起身,下意识启动了疯傻保护机制,一开口咿呀又唱了起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还不忘轻摆一下腰肢转了一个圈。
沈澈:“……”
他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听陆雪禾唱完了这一整句:果然周文书说的不错,虽不知是什么曲,也确实很好听,就是声音有点颤得厉害。
陆雪禾装过傻后,也很快回过了神,不怕不必怕啊……她虽然之前误认了什么胡大哥,但跟胡大哥不是关系搞得还不错么……慌什么。
“将,将,将军……”
反应过来后,陆雪禾装作一个头晕扶住了桌子,看着沈澈勉强一笑道,“我……我素常有些失心疯,大约有时会胡乱哼什么,沈将军莫要怪我失礼……”
说着,这才稳住了身形,心跳嘭嘭地过来冲沈澈老老实实施了一礼,“见过将军,多谢将军回护怜惜之意,那什么……大恩大德,我做鬼都不会……小女子来世犬马图报——”
陆雪禾手心里都是冷汗:我去,一紧张差点说成做鬼也不放过你。
沈澈微微一笑,冲她做了一个手势:“姑娘莫要客气,请坐。”
陆雪禾拼命装出淡定乖巧的样子,老老实实坐了下去。不知道为啥,这人就算不说话,她都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明明以前那胡大哥虽说冷脸酷帅,貌似也不觉得这么气场逼人呐。这么想着,陆雪禾又飞快开始回忆,在那“胡大哥”面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出岔子的话来。
好在想过之后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貌似还好,没说过什么不该说的。
接下来沈澈又问了她在府里可还住着习惯,又问过她还有没有缺什么之类,都是该有的一番关切之意。
陆雪禾小心都一一回应了,反正问什么都是觉得好,挺好,非常好。
不过令她很松了一口气的是,这位沈将军大约公务确实繁忙,只坐了片刻算是正式见过她之后,便叮嘱她在这里只管跟在家一样,有什么事也只管让下人回禀他便可,而后便结束了这次会面。
走出这边正院的时候,陆雪禾脚下生风,恨不得立刻飞回自己的玉兰院。一回到自己院里,她便借口累了要歇息片刻,屋里不让一个人进,自己直接四仰八叉躺到了床上,长长呼了一口气。
没等她平复下来,府里管事又派了人来,直接叫人送进来几样东西,说是将军送给陆姑娘的见面礼:
一扇双绣富贵锦华的牡丹云母屏风,一柄看来质地极佳的精致玉如意,还有几样小摆件,连带着一个赤金的短步摇。
陆雪禾看着这摆了一桌子的东西,眼睛有点直。
不是说这将军府并不富裕么?这沈将军怎么给个见面礼这么大方的?
苏嬷嬷瞧着也是心中惊讶,她家将军最是谨肃不过的一个人,竟然会送这陆姑娘一柄如意?
别的东西也都罢了,虽价值不菲,但看重这位姑娘,礼重一些也是正常,只是如意……
外面的或者京都的风俗她不太懂,但就云川城这边而言,如意的摆件,可不是随便男子赠与姑娘家的。
这么想着,她又瞧一眼这位陆姑娘的花容月貌,又想着这么多年将军从不近女色……不由心里一动。
她家将军还没娶妻,以往听闻朝中很多人想结亲都被将军以战事紧迫拒了,连那些人想往这边塞的侍妾什么的……从没留下过一个。
也许这位陆姑娘得了将军的意?
“恭喜姑娘,”
苏嬷嬷看着陆雪禾笑道,“能得将军这般看重,姑娘还是第一个呢,姑娘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福蕊聪慧,又是有些阅历,这苏嬷嬷的话她一下子就听懂了,不由看着她家姑娘抿嘴一笑。
陆雪禾反应过来瞬间头大:不会吧?不会吧?她还什么都没干呢,还没开始勾引呢,这将军就上钩了?
那她接下来会不会就像是雁归堂所期待的那样,她被那沈将军当成什么宠妾,开始那啥那啥后找机会偷印章了?
不要啊……陆雪禾有点全身无力。
完不成任务的后果很可怕,可按照这路子去完成任务……更可怕。
陆雪禾有点欲哭无泪。
……
“就送过去这些?”
沈澈小书房这边,谢明谨看着府里管事送来的清单道,“也还行,主要是有那柄如意。”
将军送了那陆姑娘一柄如意的事,让雁归堂的眼线听说了,必然懂得沈澈是对那陆姑娘起了心思了。
“不过进展太快也不合理,都知道你不近女色,”
谢明谨皱眉又道,“之后你多见几次她,哄得她让她觉得你对她是动了心时。但见你矜持守礼,谨肃严整不冒犯,她必会拿出他们说的那药来给你吃,最后促成枕席之欢——”
说着见沈澈皱眉,他不仅一笑,“那之后,她成了你的宠妾就顺理成章。而你有了宠妾,自然就想要千金博美人一笑,日常消耗自然远远不够——那觊觎太子的金矿便会让那昏君更信以为真。”
沈澈要造反,筹谋暗动都要有足够的时间,一些面上的变动,也要有充足的理由。
说白了,要有一个“雾”,来掩藏沈澈谋反而产生的必要一些变化,让昏君也好,太子也好,宁王也好,都以为沈澈的一切变化都源于一个私欲的畸形膨胀……
这种落人把柄的变化,是那些上位者所乐于见到的。装模作样的训斥和处罚必然会有,但不会伤到沈澈这边力量的真正筋骨。
尤其是,沈澈觊觎太子金矿,宁王必然这时候不愿跟太子起纷争,一定想要阻止。这样,沈澈和宁王之间,就有了一定的矛盾。矛盾之下,沈澈对宁王一些指令的阳奉阴违,也就有了一个借口。
宁王绝对不会想到是沈澈起了反意,反而会因为怕失去沈家的助力,耐着性子安抚沈家……
这样下来牵扯的时间,对于沈澈的筹谋来说,已经足够了。
“别说这不行,”
想到这里,谢明谨看向沈澈笑道,“那女细作真是来的好呢——”
第35章 跪下
这时, 一个亲卫来报:那位天宁的叶道士已经到了。
“阿姐的动作很快,”
沈澈道,“快请进府来。”
很快,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几个披着披风的人风尘仆仆赶到了将军府内,走到了沈澈的小书房这边。
站在廊下迎候的沈澈, 视线扫过那一行人时, 不由眼光一跳:他的叔父竟然也在其中, 身后还备了一个大大的包裹。
“你们叔侄先说话,”
走过来的那位老道士看到沈澈先是哈哈一笑,继而一指谢明谨道,“让这小子陪我喝杯茶等着就好。”
谢明谨:“……”
他貌似不认识这个老道士。如果猜的不错, 应该就是沈漓替沈澈请来的那位天宁叶郎中, 有名的疯道医。
不过见沈澈的叔父跟来,情知沈澈一定会先跟他叔父说话, 他来陪一陪这位叶郎中, 也是该有的道理, 连忙笑着赶紧亲自布茶让座。
沈澈冲那叶郎中一点头后,立刻迎上了自己的叔父:“阿叔。”
此时他的叔父沈铎的样子令他感到有些陌生。在他的记忆里, 他叔父沈铎的两个儿子先后离世后, 他叔父就一直消沉了下去, 整日买酒撒酒疯, 是京都里人人都知道的酒疯子。
都说沈家, 出了一个最没出息的子孙, 那就是他叔父沈铎。向来见到叔父, 叔父就似乎没清醒的时候, 连正经说几句话的时候都没。
可是眼下的叔父, 沈澈却看到他虽然眼底发红,眼窝发黑,看着不知是累还是酒力透支了身体,但眼神却炯炯有神,凌厉的甚至有点吓人。
“找个地方说话,”
沈铎一把扣住冲他迎上来的沈澈胳臂,狠狠道,“快点——我背上的包裹你别动,我背着。”
沈澈连忙一点头,带着他走进了小书房这里面的一间密室。
密室里很黑,沈澈点亮了灯,看向沈铎道:“阿叔,你怎么来了?”
“哗啦——”
这时沈铎将背上的包裹往桌上一放,伸手一拉解开了包袱,哗啦一声包裹里的东西就摊满了整个桌面。
“阿叔?”
等看清了桌面上的东西时,沈澈眼光为之一震:竟然都是牌位。是他们沈家祠堂里供奉的灵牌,是他们沈家各代祖宗的灵牌。
“跪下,”
沈铎伸手一一扶正了那些灵牌,缓缓道,“沈澈,跪下。”
沈澈眼光一闪,似乎猜到了什么,没吭声,一撩袍角跪在了桌前。
沈铎扶正了灵牌后,也跟着跪在了桌前。
“祖宗在上,”
沈铎面上神色又像是哭又像是笑,“沈家祖训,忠君爱国。我沈家用祖辈数十人性命,战死疆场为国为民。我沈铎两儿,一样追随先祖而去——”
说着,双手抓住了桌腿,力道几乎将桌腿扣出一条深深的痕迹来,“我大哥二哥的孩子们也都一样,从无计较。可是——”
他看向沈澈,又看向那些牌位,“这些日子,我跟大哥已经查过了,大哥一个儿子我的儿子,都是死在昏君的手里,并非是意外。”
沈漓回到京都后,他们沈家得知了沈澈重生的事情,立刻按照沈澈的指示去查了……
这一查,果然真相令人触目心惊:他们沈家,竟然早就被卷进了朝廷的暗流中,成了那些残忍虚伪上位者的牺牲品。
想到孩子们的惨死,再想沈家几代人的牺牲,再想想如今的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沈家骨子里都是铁血,也都要被恨意激的熊熊烧起来了。
“沈家要反,”
说着这里,沈铎又看向那些牌位,情绪也开始稳定下来,声音又冷又硬,“沈家必反。”
沈澈跟着不言声,给这些牌位重重磕了三个头。
“给你,”
沈铎这时从怀里抽出一条绢帛,重重放到了沈澈手里,一字一句缓缓道,“你祖父,伯父与我,以及你堂叔——代表沈家满门四十二口人,将一切交付给你。”
其实这时的沈家,老的老,小的小,大都是些老幼妇孺,真正像沈澈一般能为国出力的,早已死的死,残的残。
沈澈沉默着打开绢帛,是沈家四十二口人的每一个人的血指印。
沈澈再一次重重磕了三个头,而后扶着沈铎起身后,又将这绢帛放进了灯火中点燃。
看着这绢帛嘶嘶烧完,沈澈一直没有说话,只紧紧扣住了他叔父沈铎的手臂。
沈澈视线扫过满桌的牌位,他要造反,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虽说他知道真相一旦查清,沈家必然会站在他这一边。
但如此旗帜鲜明地铿然摆出这一切,尤其是能令终日买醉的叔父,能做出这一步,是他不敢奢望的。
此时昏黄的灯光下,叔侄两人都是双目炯炯,脊背如刀鞘般挺得笔直,似乎那些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都被这般厚重凌锐的杀气击的粉身碎骨了。
“我要留在这里,”
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笑,沈铎伸了一下腰身,活动了一个四肢道,“老胳膊老腿的,在你这练武场也练一练,这么多年没动弹过,只怕连枪都提不了了。”
当年他也曾是一员武将,不过没守边,一直奉命在京城虎威营任职,也是一条好汉。
沈澈一笑:“好。”
……
将军府正院的这些风起云涌,陆雪禾一概不知,她只知道,最近的日子过的还算顺心:
由于沈澈对她明显很是看重,时不时就命人送来衣裳首饰……她的小金库也越来越丰盈了。
尤其是满足了雁归堂对她的要求,知道她也拼力在笼络沈澈,雁归堂那边一直都很安静。
闲下来的时候,陆雪禾借口去戏场子那边,依旧孜孜不倦的继续规划逃跑路线。
然而就在她才觉得规划的有点像模像样的时候,雁归堂的命令又传了进来。
“干,干什么?”
看到那浆洗嬷嬷拿出来的一张像是薄薄羊皮卷一样的东西,陆雪禾立刻感觉有点不妙。
“姑娘,”
那浆洗嬷嬷小心恭敬道,“上峰指示,要姑娘务必要在五日之内,用将军的私印,在这上面盖一个印记。”
说着,这浆洗嬷嬷将这薄羊皮一样的东西递向陆雪禾,“上峰有令,姑娘这次不必盗走私印,此时还不是盗印的时候,不可惊动这沈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