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人真的是会装的,谢言修给靳南烟营造了一个他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假象,而她也天真的认为,这个人永远会是初次见面时,拘谨地抿着嘴唇与自己握手的少年。
两个人关系破裂的正常顺序通常从积攒许多失望开始,失望累积到一定程度,会产生埋怨,严重点,说不定会有恨。
而靳南烟对谢言修,则是先有的恨。
恨他亲手将自己从高楼推下,恨他连自己为什么被推下去的原因都没有搞明白,恨他哪怕在亲手推她下去之前,还戴着温柔的面具,轻声跟她说对不起。
现在则是她积攒失望的时候。
大概人总要经历这种过程,无论顺序是怎么样的。
靳南烟自嘲地弯起唇角,“是,的确是你自己的事情。”
“那么,如果方便的话,就来聊一下今天您原本要找我谈的事情吧。”
第21章
谢言修重新审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靳南烟。
她跟靳瑶的性格不太相像,至少他没有看见过靳瑶在自己面前对谁撒娇过,如果真要挑出一个的话,那只有她的父母。
但她们的孤傲却如出一辙,哪怕靳南烟极力在掩饰,尽量让她看起来像是个脾气还不错的人,但谢言修还是能感觉到她某些时刻的咄咄逼人。
大部分还是出现在跟自己谈论到靳瑶的时候。
他曾经听说过一个顶着小xx名号的艺人跟自己抱怨过,那还是在聚会的酒后,对方喝得醉醺醺,看见谁都哭,嘴里念念有词,嗓音很模糊。
但谢言修还是听清了。
像她们这种人,整天活在别人的光环之下,心理是很容易扭曲的。有些时刻会怨恨,怨恨那个赶在她前头出道的人,有的时候又会容易自我代入,将自己幻想成原主,一切赞美和关注都是自己的,小xx则另有他人。
就像这两年里,偶尔的偶尔,会在某些活动上见到顶着‘小靳瑶’名号出道的女星,对方看着自己的时候,目光充满着依恋和怜悯,好像那一刻她被真正的靳瑶附身,来向谢言修传递未能说出口的爱意。
都是狗屁,谢言修想。
如果真的是靳瑶的话,她或许一上来就会狠狠给自己一巴掌,再骂他垃圾。
面前的靳南烟,是否也是自我代入的其中一员呢?所以才会唾弃他的这些做法,为此感到不齿,甚至夹枪带棒的,质疑他对靳瑶的忠诚。
“做个交易吧。”良久,谢言修终于开口。
“网上那些言论,我来帮你解决。”
他的失态也只有短暂的一瞬间,很快,他的目光就恢复了清明,平静而冷淡地看着靳南烟,将他今日的目的告知。
“不止帮你刻意引导舆论,还有这部戏后,你的发展。”谢言修的话语间有种令人讨厌的势在必得,“我会帮你签好的公司,引荐资源。”
靳南烟:“你的意思是要捧我?”她觉得有点可笑,“可你也说过,以我这样的条件,发展会受限的。”
谢言修道,“有限范围内,安排最好的。”
靳南烟觉得好笑,“你就不怕被人知道?你的动机可说不清啊。”
谢言修答非所问,“以后你每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都会让她们想起靳瑶。”
靳南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谢言修的意思,“你是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在她的阴影下是吧?那万一我超过她呢?”
谢言修笃定道,“不可能。”
靳南烟不悦,“为什么不可能?”
谢言修说,“没有人可以超过她。”除了她自己。
说真的,靳南烟有点搞不懂谢言修了。在自己面前装这种深情有什么必要吗?靳瑶无法再继续创造辉煌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他吗?搞这种她无可替代的假惺惺真的很无聊。
靳南烟朝他抬抬下巴,“交易是双方的,那我要付出什么?”
谢言修说的有些含蓄,“我会给你拟一份合同。”
靳南烟沉默了几秒,有些诡异地看着他,“你要包养我?”
谢言修看着她,不答。
哈?包养??没有搞错吧?谢言修亲手了结她的性命后,找来一个长得跟她特别像的人,要包养她??
是怎么,单纯的喜欢她这张脸?因为她光芒过甚,不好掌控,又想一直享受靳家的助益,所以毫不留情地将她解决掉,再找一个长得像的人来填补上?
靳南烟忽然感到浑身发冷。
这张脸有什么特殊的?该不会,连靳瑶都只是替身吧……?
“你,等一下,”靳南烟咽了咽唾沫,头皮仿若炸开一般,“我有一个问题。”
谢言修点头,“你问。”
靳南烟死死咬着牙,“你找我是因为我长得像靳瑶,那么靳瑶呢?她长得又像谁?”
谢言修的面容有一瞬间的错愕,似乎没搞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什么?”
他与靳南烟对视了半分钟,“……?你在说什么?”
谢言修大概猜到了靳南烟在想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你误会了,靳瑶就只是靳瑶。”
“我为什么这么做跟你没有什么关系,我也没有跟你坦白的必要。”他抬手扶了下额头,语气有些疲惫,“你只需要考虑是否与我达成这个交易就可以,其他的,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不用去探究。”
靳南烟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如果连靳瑶都只是谢言修用来缅怀谁的某个影子的话,那她也太可悲了。
她现在对谢言修究竟在想什么已经不感兴趣了,无论他有理由或是苦衷,把她从楼上推下去已然是事实,无论他过去犯过什么错,还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她的想法。
靳南烟清了清嗓子,冷静道,“关于您刚刚提出的所谓交易,我已经想好了。”
靳南烟买了些酒带回酒店。
不贵。便利店几块钱的易拉罐啤酒,牌子也是最常见的,在塑料袋里碰撞出沉闷的金属音,被她一路这么拎回来,搁在房间的木桌上。
靳南烟去浴室洗了个澡,想要冲刷掉自己这一身的晦气,淋浴间雾蒙蒙的,水汽凝在镜子与玻璃门上,将所有能让她看清自己脸的地方都模糊掉了。
靳南烟连句自言自语都没有,洗澡,护肤,穿着宽松的睡衣出来,素颜状态下的脸显得格外的白,眉眼仿佛还被雾气遮挡着,神情难辨。
手机倾泻着音乐,随机播放到一首英文歌曲,她懒得去听那些词都在唱什么,只觉得唱腔很缠绵,像是在诉说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啤酒的酸与涩充盈着口腔,她很少喝这些,之前去某个临海城市拍戏的时候,倒是尝过当地的果味啤酒,味道非常好,只是当时她被助理管着不许多喝,要不然每天睡前都想来上一杯。
靳南烟拒绝了谢言修的交易。
尽管她知道这样会离她的目标更近一步,会更容易抓住谢言修的把柄,探查到他的秘密,但靳南烟还是拒绝了。
她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去争取,不需要以这种方式,逼迫自己跟令她觉得十分憎恶的人呆在一起。
今晚的买醉不过是在感慨世事无常罢了,几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谢言修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会有今日。
都说心情郁结的时候喝酒容易醉,靳南烟自己也没控制住量,不知不觉的就空了好几个易拉罐,在扔进垃圾桶之前,还被她愤怒地捏扁了。
酒精在这个时候才开始发挥作用,晕乎乎的感觉缓缓侵入她的大脑,让她开始神智模糊起来,有几个瞬间,她甚至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但下一秒,她又立即清醒过来了。
这样反反复复好几回,靳南烟决定还是别折磨自己了,收拾收拾借着醉意就此睡去,一觉到天明,若非必要,不会再去回忆有关于从前的任何事情。
然而事与愿违,靳南烟刚躺下,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就疯狂震动了起来,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没有换过铃声,系统默认的那一款在房间里回荡着,显得格外机械和冷漠。
靳南烟瞥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她随手按掉,并不打算在这种夜晚接一个来路不明的来电。
但对方显然要比她执着许多,靳南烟拒绝几次就打几次,甚至中间没有耽搁一点时间,就好像这通电话是为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来的,如果她不接,电话就会一直这么响下去。
靳南烟无奈,盯着黑暗里唯一的光源看了十几秒,终于伸出手去,把手机给捞了过来,就着侧躺着的姿势,将手机放在耳朵上,闭着眼睛开口,语调懒散,“喂?哪位。”
许久之后,靳南烟仍能记得她接通这通电话后,听见的第一个声音。
哪怕当时她的神智不算是很清醒。
“你好,靳小姐。”
靳南烟很难形容这个声音的音色应该归于哪一类,她当时喝多了酒,脑袋昏沉,面颊的热意很重,手掌贴上去的时候,温差很明显。
而这道声音却很凉,不是冷,如果声音能够实质化的话,它的触感应该是温凉的。
靳南烟眯了迷眼睛,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窗边。
不知哪里来的风,将窗帘的一角轻轻掀起,卷着边露出一条缝来,方便月色渗透进来,洒在她的睫毛上,铺上一层密密的银。
靳南烟有些傻地回应对方,“你是要找哪个靳小姐?”
第22章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有想到靳南烟会这么回答,诡异地沉默了半分钟。
靳南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语气还是有些傻乎乎的,“啊,对不起,你要找靳南烟是吧?我就是。”
她说着,尾音渐渐弱下去,好像又要睡着了,眼睛也跟着闭起来,嘴里无意识地呢喃,“……我就是靳南烟。”
“……”
“靳小姐,你还在吗?”
“靳小姐?”
酒意渐渐往上涌,搅得她神智迷迷糊糊,好像有人在支配着她,不让她再多思考,明明这声音就在耳边,却让她感觉离得很远,听起来更催眠了。
“我,我在……”靳南烟的手机从脸上滑下去,落在了床面上,“……的吧。”
而另一边。
男人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消散,变成极轻极浅的呼吸声,轻到好像若是他一个不注意,连这点声音都会随之消失不见。
他抬起眼,往前自己正前方的投影,靳南烟的剧照和定妆照将屏幕一分两半,无论是侧面还是正面,这张面孔都与记忆中的模样极为相似。
玻璃落地窗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将他略显孤寂的背影映照的十分清晰。月霜披就,将他的发丝都染成银色,好似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久到像是已经被世界抛弃在某个角落。
良久,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寂静,他转过头看去,秘书推门而入,朝他点了点头,“该走了。”
“嗯。”男人轻轻应了一声,再次看了一眼投影上的人,“再找人去联系她,手脚麻利点,务必把她签过来。”
低磁的嗓音渐渐融入月色,在地面铺开一段无声的期愿。
靳南烟敢喝酒是有原因的,通告单上显示她的戏排在第二天下午,晚起些也没什么,喝杯美式消消肿,收拾收拾再过去化妆造型,时间上不仅赶得及,还非常宽裕。
只是从早上开始,她的手机就没有消停过,不断有各种短信和电话进来,估计是没打听到她经纪人是谁,又是哪个公司的,就直接找上了她本人。
有邀请她见面的,有想要跟她签约的,还有暗搓搓试探她近况,拐着弯打听谢言修的,什么样的消息都有。
她的手机号码也不是什么机密,先不说剧组就有工作人员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之前她做武替的时候,影视基地大部分负责召集群演的人甚至还有她的微信,昨天微博热搜一上,他们的消息就如同雪花般朝她飘了过来,多到消息提示的红点清都清不完,手机也随之卡了好几回。
小安倒是挺高兴。在提醒靳南烟把手机设置成勿扰模式后,她给靳南烟了一些建议,“那种趁着热度想来借你东风的公司最好不要签,但也别太得罪了,这群人有的是闲工夫,手底下签的小明星们蹭起热度会很凶,就像是牛皮糖一样,很烦的。”
“大公司的话一般先会派人来跟你接触,合同上不一定那么好说话,资源和分成这种东西不一定能给到特别满意的。”
靳南烟不以为意,看向镜子里被化妆师刚打上一层薄薄粉底液的自己,虽然看起来并不憔悴,但也过于苍白了,那具身体有那么点营养不良,得好好补补。
“所以首选是考虑那些实力中上游的公司么?”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眉尾,“手上有些资源,合同方面也好谈。”
小安点点头,“对。”
化妆师Vivian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来,她拿着透明的调色盘正在调和液体修容,一边望向镜子里看着自己的靳南烟,“如果有选择的话,还是尽量去大公司吧。”
她漫不经心道,“大公司的话,有些应酬你不愿意还能推掉,但如果换做那种小公司,说不定就直接把你推去谁谁谁的床上了。”
靳南烟哽了一下,“什么?”她从前可从没遇见过这种事情。
Vivian朝她微微笑了一下,像是在看着一只小白兔。
她是不签公司的那种,如果有活找她,就签工作协议,到期好聚好散,不用被谁管束着,会比较自由,虽然活少了点,但胜在自由,因此她不怕说什么得罪人的话。
Vivian爱走美艳御姐那卦的风格,十指指尖涂着鲜红的指甲油,轻轻捏住了靳南烟的下巴让她正对着化妆镜,直视这张甚至能与某张面孔重叠的脸。
“这两年圈内太浮躁了。”Vivian慢慢道,“太多人喜欢走捷径。”
“小公司的人呢,喜欢玩那套不折手段,你不愿意,那就毁了你,雪藏都是好听的。”她的语调很轻,“大公司呢,喜欢玩威逼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你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