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副模样，像极了求夸奖的小孩，从前有许多时刻，她都朝自己流露过相似的表情，只是这一回，他没有名正言顺抚上她头顶的资格。
“好。”顾时眠颔首，“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他的视线越过靳南烟身后，看向那扇通往着戏台与灯光的门，“去吧，别紧张。”
靳南烟重重点头，似乎从这句话中获得某些肯定，“那我去了！”
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场合，顾时眠要还能穿这么一身来自己面前晃晃，哪怕不用鼓励什么靳南烟都会非常满足的。
她与顾时眠告别完，站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推开了重重的木门。
出乎意料的安静。
从黑暗再到无比的明亮，似乎只有那么两秒钟，但对于靳南烟来说却显得无比漫长，在视线恢复的那短暂一刻，她看清了坐在长桌后的那几位选角导演，正中间的那位，赫然是已经好几年没有再见面的陈从。
小老头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以前这么称呼他，一是因为剧组的人都这么叫，二是他板起脸来训人的模样的确很像，但实际上他才四十多岁，正是这行业大展身手的黄金年龄。
但这么久没见，陈从的鬓边竟也有了隐约的白发，掺杂在那些黑色发丝中，显得格外显眼。
此刻他正死死盯着自己，震惊之色遮掩不住。
网络上的那些热搜还是什么综艺，陈从都没有关注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埋头创作，这段时间出关，也都是忙工作，就算有人跟他提过一句靳南烟，他也只当是哗众取宠，借着几分相似在网上闹腾罢了。
试镜名单他看过，没能第一时间将靳南烟与靳瑶联系上，便没有多问。直到此时此刻，陈从才将这些事情全部串联到一起，后知后觉地想起副导演的那些提醒。
他跟自己说，看见靳南烟时别太惊讶，世界上有长得相似的人很正常。
陈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毕竟他没少见过那些‘明星脸’，但无论五官轮廓怎么相似，气质都会天差地别。
靳瑶拿下三金影后的那年，不少眉眼与她有些许相似的面孔漫天发通告，好像这样就能与那座奖杯更近一些，他对此不屑一顾。
但面前这个靳南烟，不止面容相似，就连气质也贴近到有些离谱的地步。她站在那里，莫名就会让人想起靳瑶。
副导演听完靳南烟做完自我介绍，身边的陈从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便救场般开口道，“那个，你直接开始表演吧，搭戏有另外一位老师帮忙，你按照剧本上的表演就可以。”
看着陈从的表情，靳南烟苦中作乐地想，这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老友重聚了吧，只可惜她没有办法表明自己的身份。
不过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靳南烟朝底下的选角导演们点了点头，走向临时搭的咖啡厅内景里，款动腰肢，捏着小包在同伴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这一刻，她就不再是靳南烟，而是在外人看来风情万种的沪上头牌歌星，谢胭。
见了面，连照顾都懒得打，从小包中拿出银色的小匣子，取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来，以习惯性抬着下巴，垂着眼睫的角度将其点燃。
同伴似乎没想到她刚落座就会将烟点起来，毕竟是过来约着下午茶喝喝咖啡吃块蛋糕，但她反应也很快，及时地将手边的烟灰缸推了过去，试探问道，“心情不好？”
“谈不上。”谢胭将烟点着了，却不急着抽，手腕悬空在烟灰缸上，漫不经心地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同伴，将面孔隐在若隐若现的烟雾里，“点东西吧，还是老样子。”
在靳南烟之前，底下的人看过最起码有七八个女艺人对于这段剧情的诠释。
说实话，陈从作为一个导演，选角的方式其实是很刁钻的，其他人善用大场面或是高潮剧情来考验一个演员的功底，而他偏不，他就喜欢用这些看似很平常的镜头来考演员，想看她们会用怎样的方式来诠释角色。
他很奇怪，有时候大段的感情戏或者爆发并不能让他满意，反而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对话和眼神更能触动到他。
副导偷偷用余光看了眼陈从，果然他已经被靳南烟这几个镜头的表现给勾起来了，整个人都坐直了，专注地盯着台上的表演。
其他女艺人在诠释这一段的时候，大部分都会去展示自己的美丽，她们把握着镜头，在不经意间将关注点引诱到那些女性之美上，嘴唇，脆弱的脖颈，还有捏着叉子吃蛋糕时的手指，涂着鲜艳的指甲油，与她们的妆容与蓬松卷发格外匹配。
能当头牌歌星的女人，自然是容貌艳丽的，包括剧本里都有相关的描写，谢胭总是能在出现的一瞬间夺去所有人的目光，因为她的美丽与气度很难让人忽视。
而靳南烟表现出来的却截然相反。
美丽是真的，却不像舞台上的那种，带着引诱的意味，像是沉浸在慵懒里，带着些不屑与不耐，像是一种隐约的厌烦，她身边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是她这些情绪来源的导火索。
不知道为什么，陈从感觉到她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气场，并不像其他演员那样，吸引所有目光的企图心异常大。
那一根烟更像是神来之笔，包括她不去抽食的动作，更是将她此刻的心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在剧本中，关于这一段看似岁月静好的下午茶是带有批判色彩的，只不过是用较为隐晦的手法来表现出来的，在剧本较后的位置。
如果是别人，或许还能怀疑下瞎猫碰上死耗子，但……
陈从忽然出声，叫停了台上的表演。
坐在他身边的副导一惊，还以为陈从是受不了这个演员顶着自己熟人的面孔在台上演戏，想要出口劝两句。
毕竟这小老头一向是嫉恶如仇，刚刚那些有演得不好的，都是直接挑出来批评，只不过也没到中途喊停的地步就是了。
“能聊聊你这么演的原因吗？”陈从看上去很淡定，“你是今天来试镜的演员当中，唯一一个用这种演法的。香烟为什么不抽？情绪为什么那样表达？”
陈从一连串的问题很容易将人问得有些懵，靳南烟却很熟悉他的习惯，并没有慌张，定了定神后一一解释道，“因为谢胭的身份。”
“她长期在一个背负另外一重身份，时刻都要绷紧神经，所以在这种难得的私下时刻，她可以略微放松一下，不用太过维持表面那层光鲜亮丽的假象，所以可能表现出来的攻击性并不是很强。”
陈从提醒她，“但你整个人给到我们的感觉是很有傲气的一个角色，包括你点烟的动作，和同伴说话时的神态。”
靳南烟点头，“当然，作为整部电影的核心人物，谢胭她本身就是个有傲气的女人，这种傲气是她过往经历和她的身份所带来的，这种属于是她骨子里的东西，呈现出来的样子就是那样的。”
“烟呢？”
“烟我看到剧本里有写，谢胭有时会抽烟来稳定情绪，今天这个外出看起来好像很日常，但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她是需要尼古丁的气味的，但没有抽的必要。”
“怎么说？”
“谢胭的生活几乎被假面的那些东西所占据，很少有属于自己的时刻，而她做这些的原因是希望战争可以早一点结束，所以在这个看似岁月静好的场合里，她的内心是有一些焦躁的。”
陈从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分析的很好。”
他顿了顿，“你的表演是跟谁学的？表演专业吗？还是……？”
靳南烟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学舞蹈的。”
陈从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你的表演方式，我觉得有很熟悉的影子，有刻意去模仿过吗？或者学习其他演员？”
靳南烟知道他说的是谁，作为天生对镜头最敏锐的人，陈从不会遗漏自己身上那些属于靳瑶的影子。
不是没有人去学过靳瑶的表演方式，但却很少有人能运用的这么熟练，她算是头一个。
她想了想，朝陈从笑起来，还是说出了否定的答案，“没有，陈导。”
第62章
一直到靳南烟从台上下来,从房间离开，观众席坐着的那几个人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表演，还有她整个人的状态,说话时的神态以及跟陈从沟通时的感觉,都让他们无法控制地联想到那个陈从一直觉得可惜的人身上。
副导演偷偷摸摸打量陈从的神色,试图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些他对于这场试镜的想法,可陈从给到额回馈却是无尽的惆怅，像是还没有从情绪中完全抽离出来。
“陈导,你看我们这？”副导演小心翼翼开口。
陈从长叹一口气,“算了，通知试镜结束吧。”
副导演茫然了一瞬,“怎么？”
陈从望着靳南烟离去的方向,用无比怀念的口吻道，“我要的谢胭，已经出现了。”
靳南烟刚从换衣间里出来，准备喊上小安收拾一下可以准备回去等消息了，就听见等候室那边传来一阵巨大的嘈杂声，整齐到像是在喊某种口号，侧耳去听时,还能隐隐约约捕捉到一些‘不公平’、‘为什么’之类的字眼。
小安也没见过这种阵仗,下意识看向靳南烟，“是发生什么了吗？”
靳南烟从包里取出口罩戴上,“我们去看看。”
俩人折返等候室,却没想到屋里与离开时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好像所有人都在揪着那两个负责通知的工作人员质问,态度很不友好。
小安很机智地拽住了就近的一个小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小姑娘似乎是某位艺人的助理,脸上的茫然还未完全褪去，下意识答道，“不知道啊，只听说选角导演那边叫停，说是试镜结束了。”
小安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试镜了？有说为什么吗？”
小姑娘摇摇头，“没有，所以这不是正在闹呢么。”
小安还想再问，靳南烟就从旁边把她给拽了过去，低声道，“不用问了，我们先走吧。”
算算时间，从她从试镜结束到等候室里闹起来不会超过十分钟，这个时间不够一个演员上台表演完毕，除非她也被中途打断，但靳南烟更倾向是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个角色已经定下来了。
而那个人选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靳南烟并没有完全摒弃自己从前的表演方式，毕竟这是个外行看热闹的行业，如果不是非常专业且异常熟悉自己的人，是没有办法捕捉到那些蛛丝马迹的，她们只能获得一些感觉。
这种感觉只能让她们想起靳瑶，却不至于到怀疑她们有什么关系的地步。
陈从这小老头对靳瑶的欣赏自是不必再说，他们磨合了很长一段时间，一齐拿下了那年最备受瞩目的奖项，无论是台前还是幕后，一向爱冷脸的陈导从不吝啬自己对靳瑶的赞赏。
如果试镜的第一位就是她或许还没有这样的效果，就是要那些演员都用相似的表演让陈从觉得视觉疲惫的时候，靳南烟创新式的诠释才会让他觉得眼前一亮。
她演得的确是好，且能够贴合陈从当时的创作想法，哪怕他中途喊停立即提问，托先前闭关的福，靳南烟也能回答的头头是道。
离开之前，陈从又对她提出一个额外要求，说是想看看谢胭在舞台上的眼神，表示她可以对自己的妆容做一些改动。
靳南烟落落大方的，站在舞台上补了一点口红。
下一秒眼神与气场一同变化，好像不是站在台上，也不是呆在临时搭景的咖啡厅里，好像脚下就是百乐门，眼前就是十里洋场，款式不算华丽的旗袍变成闪亮的舞台妆，引得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间聚集到她的身上。
靳南烟还唱了两句周璇的月圆花好，吊子起的高，韵味更软更柔，好似能将人的骨头都唱酥唱软。
她有备而来，就算导演组再多刁难，那也只不过是为这段试镜镀金罢了。
陈从甚至都不用看完她那段表演，就已经在心中定下了青城泪的女主角。
除了靳南烟之外，还能有谁呢？
靳南烟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微博上ARI新发布的圣诞限定的预告片，画面上的女星妆容眼里，眼尾高挑，红唇搭配白皙的皮肤，上看去有种格外的冲击感。
靳南烟觉得眼熟，侧过身让小安看自己的手机屏幕，“这是不是等候室里那个？”
小安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原来是乔湘啊，我刚刚没认出来，真人跟视频里感觉不太一样。”
“嗯？”靳南烟疑惑，“她很有名？”
小安摇摇头，“没有，不过她跟姜溪同一家经纪公司。”
靳南烟忽然明白了什么，拉长语调说，“哦——怪不得呢，我说ARI也没香饽饽到这个地步，原来是因为这个。”
小安问：“什么原因？”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为了她的好姐妹抱不平吧。”靳南烟津津有味地去看这条预告底下的评论，一边毫不在意道，“毕竟我跟她没仇没怨的，刚刚在等候室里却故意来说那些难听的话，总要有个原因吧？”
“我来看看……嗯。”靳南烟把手机给小安看，屏幕上赫然是前几天姜溪和乔湘一起出去聚餐的姐妹合照九宫格，为其配音，“好姐妹，就是要互相帮忙嘛。”
“靠！”小安愤怒，“我说为什么那么咄咄逼人，你又没有对她做什么！”她用力捶了下靠垫，“你都不生气的吗？”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靳南烟好笑地退出乔湘的微博主页，“她既没在我这儿占到什么口头便宜，也没拿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甚至连试镜的机会都被我给截断了，该生气的人该是她才对。”
靳南烟笑眯眯地切出去聊微信，在试镜之前，于远就已经给她报喜过，说是CYN的合作谈的很顺利，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两天会安排广告拍摄。
隔了几分钟后，于远给她回消息，说青城泪剧组的人联系她了。
靳南烟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想着如果不是不方便的话，她还真的很想看看乔湘被双重打击后的表情，大概会比等候室里咄咄逼人的模样要精彩吧。
她想了想，还是给微信里自上次加上之后，没有说上过一句话的顾时眠发去喜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