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朝她走过去，却停在几步外不敢靠近，她嘴角挂着笑，却让他瞧出几分冷淡来。
“阿青，父皇……皇帝今日差人喊我去羲和宫面圣，我不好拒绝，这才去了。”他一双漆黑的丹凤眸像是含着秋波一般望着她，解释道：“我并非不愿告知阿青，只是事出紧急。”
见她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朱玉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讨好：“阿青，你别生气……”
上官青听见少年朗润中带着巴结的声音勾唇笑了，眉眼弯弯道：“殿下，属下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
你不会吗？朱玉心中暗自想着，却不敢说出来，怕她没生气被他说生气了。
“阿青没生气就好。”他语气轻松道，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扯她的衣角。
“阿青还没有吃东西吧？我特地给你留了些糕点，喏。”他指着漆红圆桌上的各式碟盘道。
上官青松开抱胸的手，直起身来，唇边勾出一个看起来很温暖的笑容，道：“多谢殿下。”
她坐在桌边，一边吃着小巧精美的糕点，一边问道：“圣上今日喊殿下去做什么？”
朱玉听见她的话，微微皱起眉，似乎也对这事有些烦。
“我也不知道皇帝为何找我，他似乎只是随口问了我几个问题。”少年声线中有几丝无奈，“但他说过几日要去城外不远处的山庄避暑，叫我随驾一道出去……”
上官青闻言挑了挑眉，圣上体弱，如今天气愈发炎热，去避暑也是应当，只是为何带太子一道？
朱玉有些心烦意乱道：“他说我素来坐高阁，不沾人间烟火，此番让我一道去桃城，沾沾人间烟火，瞧一瞧民间疾苦。”
嗯？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体弱的圣上素来无实权，对于太子和三皇子争储之事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对着二人表现出明显的偏好，怎么如今更亲近太子些？
“殿下可否详细说说羲和宫内发生的事？”上官青沉思几秒后，问道。
朱玉讲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当时他用过午膳不久，阿青和他说要出门一趟，叫他老实在玉灵宫呆着。
可是不久后，一个紫衣白发的老太监便找上门来，说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此番是特地来请他的，说圣上找他去羲和宫一趟。
朱玉推辞不过，可圣意难为，他只得去了。
隔着一层帷幕，他瞧不清圣上的模样，只听见帷幕中那人咳嗽几声，问了些寻常的问题。
他皆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后来皇上问他：“江南水患，流民上万，太子以为当如何？”
朱玉心中记着上官青说过的话，不可太过张扬，不可表现得太过聪明，少沾朝堂事，莫收官人帖。
于是他摇了摇头道：“儿臣不知。”
皇上沉默了一下，又道：“一处地方官独子强抢民女，后又杀死一名男子，按我朝律法当如何处置此人？”
朱玉依旧摇了摇头，道：“儿臣不知。”
如此几番，帷幕后的圣上叹了口气，道：“太子当真是不知人间疾苦，一问三不知，日后如何能继承大统？”
“罢了，至少是好好答了……过几日朕去青月山避暑，上梵音寺一趟，你回去收拾收拾，随朕一道。”
上官青听完，也不知道朱玉这般表现怎么就得了圣上的青睐，向来是从前太子太过荒唐，所以他不过是正常点圣上都觉得已算不错了？
还真让她猜对了，朱衡因为皇后生子不久后去世，是故对这个儿子素来没有好脸色。
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他这个儿子对他自然也是很是瞧不上，早年还好些，自打他舅舅帮他登上太子之位，这朱玉对他更是不加掩饰了，每次见他都要阴阳怪气一番。
平日里上朝也是如此，整日懒洋洋的，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朱衡一忍再忍，最终忍无可忍把这人打发回去了。
谁曾想，当时太子听见这话冷笑了一声，一甩袖，没等下早朝，转身就走了，朱衡在殿上和一众朝臣在金銮殿上愣生生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逆光走远，心里别提多不痛快了。
要不是以凌太傅为首的一众臣子跪下求他说废储事大，要他慎重，当初他就把太子给废了。
最近听说太子改邪归正，不去花楼喝酒招姑娘，也不去赌场戏园了，反倒和一个书生在花楼里辩了起来，驳斥书生一介读书人，居然对花魁过度追捧一事，不仅如此，居然还学会作诗了。
别说，那诗虽简单，但通俗易懂，居然还意外的押韵。
朱衡思索再三，还是把太子叫到羲和宫打算瞧瞧太子是不是当真脱胎换骨了。
虽然一问三不知，说话还有些混乱，但至少没有在他面前暗搓搓的骂他，还老老实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瞧着那张和先皇后有七分相似的容颜，不禁追忆起往昔，想着自己不该和孩子计较，便打算叫着太子同他一道，希望太子能明白他的一番苦心。
朱衡哪里知道他这位太子早已换人了，这迟来的父爱也来的实在太迟了些。
上官青摸不清圣上的心思，只得道：“既然圣上叫你随驾，那你就同圣上一道。”
“阿青，”少年喊她的名字，蹲在她面前，将脸放在她的膝盖上，道：“你得陪我一道去。”
“那是自然。”上官青微勾粉唇，抚了抚他的长发，声线温和。
少年咧嘴一笑，透出几丝少年气来，“阿青，去了桃城你莫要再待在暗处可好？”
他眼睛亮亮的看着她，“我们一起逛街，一起看花灯，一起吃糖人，如何？”
“到时候，我不带身边的人去，保证他们认不出你，好不好？”他的声音种带着几许祈求，那张漂亮的神仙面搁在交叠的玉白修长的手指上，小扇般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看着她。
上官青瞧着他，顿了一会，最后无奈道：“好。”
朱玉开心的笑了，红唇两角一弯，像是一弯漂亮的红月，瞧着有些蛊人。
她心跳漏了一拍，片刻后无奈的想着，当真是美色误人。
这人怎么如此执着将她带到阳光下？
早先便想缠着她一道出门，可她哪能和他一道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暨云城人皆认识他，她若走在他身侧，恐怕不出几个时辰，她就被城中爱八卦的百姓从头到尾扒了个遍了。
上官青笑着想，总有一日，她会活在阳光之下的。
第二日，圣上在朝中宣布了自己打算去避暑山庄避暑的事情，不仅如此他还告诉朝臣，此番他会带着太子一道去。
就在朝臣们心提起来，以为圣上对继位者已有了论断之时，圣上却道：“若非彻儿不便，朕也打算带他一道的，既然彻儿不能一道……那便留下来监国吧。”
原本脸上黑如锅底的三皇子脸上阴云渐散，接下了这个暂代监国的职务，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干。
朝臣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弄懂圣上到底偏向谁，亦或是……圣上又在端水？
下朝后，这些老油条还忧心忡忡地想着朝堂局势变换，如何在一片浊水中自保。
而那边太子正看着一群宫人帮他收拾东西，将东西装到漆红金锁的箱子里，让他一道带过去。
他从未去过桃城的避暑山庄，里头没有他常用的什物，青月山下的东西哪里比得过暨云城的？
柳绿想着，给太子准备了十几套换洗的衣裳，此番去桃城，不知道圣上要呆上多久，自然是多备着些。
第18章 桃城
几天后，太子跟随圣上一道，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桃城的道路。
路途并不远，若一人一骑快马加鞭约莫一日有余便能到，但圣上身子虚，这短短的路程便走了足足五日。
朱玉将身边的人换成了新来的，这些人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传闻，并不知道太子朱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故，太子身边带着一个青衣男子一同乘马车，他们也只是心中纳闷。
上官青黑发束起，颊侧两侧碎发垂落，她稍微改了装扮，眉飞入鬓，肤色稍黑些，鼻子用特殊材料垫高了，脖子上做了一个假喉结。
她身着一身鸦青劲装，坐着马车内，脸色瞧着有些肃然。
“殿下为何邀我一道坐马车？”她有些无奈，此番她伪装的身份是太子的门客，武功高强，殿下对她很是看重。
可纵使是再看重一个门客，也不至于邀这人同乘吧？
更何况，这马车虽然宽阔，但里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小屋子，横卧也只能容纳一人，她进来做甚？
像她这样的身份，不该在外面骑马才对吗？
“阿青，不愿意吗？”朱玉有些心虚地看着她，虽然出门前他说过都听她的，但他不舍得她在外风餐露宿的受苦，马车内设施齐全，为何她不能同他一起？
上官青摇了摇头，“并非，只是殿下……”
“你不觉得那些人瞧我的目光有些奇怪吗？”她斟酌道。
“奇怪？”他沉思几秒钟，思索了一番，一副迷糊的模样道：“没觉得哪里奇怪啊……”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没有把事情挑明。
只是如今她这身装扮，虽是男人，但却是个带着些潇洒的英俊男子，而谁人不知太子此人男女不忌？
他如此光明正大地热切邀她同乘，不知道那些人心中怎么想她？
一路沿官道行走，他们是巳时出发，当时日头正盛，圣上还遣人到地库拉了几盆冰放到龙辇内，知晓太子竟未取冰，还分了他一盆。
走到傍晚，很是不巧，因着一路耽搁，夜色将至，正好停在野外一片树林中。
众人下了马车安营扎寨，至于贵人们，自然是在马车上坐着。
上官青跳下马车，同随行的侍卫们一道在不远处生了火堆，闲聊了几句。
柴火是树林林现折的，因着新鲜含水分，是故不太好烧。
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在耳边和着不知名的虫鸣一道飘进众人的耳朵里。
一群侍卫围着火堆，等接受了上官青这个受赏识的门客身份之后，一个自来熟的侍卫揽着她的肩膀悄咪咪地问道：“那你和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啊？”
还没等她回答，那侍卫身边的另一位沉默的侍卫将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你莫乱碰。”
并非他瞧出了上官青并非女儿身，而是他余光瞥见不远处一道朱红身影正朝他们走来。
少年玉白的面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唇红齿白、眉目俊秀。
机灵的侍卫瞧见他走近，慌忙叫身边的兄弟们站起来，齐声拱手行礼道：“太子殿下。”
上官青瞧着他，觉得这人当真是白，像是一抹雪一般，和身边古铜、赤红肤色的侍卫们形成鲜明对比，难怪总有人说他像女子……
朱玉对他们笑了笑，声音听起来有些莫测：“你们在聊什么呢？”
侍卫们面面相觑，太子殿下特地来此，就只为问这个？
一个侍卫大着胆子道：“殿下，属下们正在聊还需多久能到避暑山庄。”
“是吗？”他勾唇，走近那道鸦青的身影，拍了拍上官青的肩膀，像是拂去灰尘，声音朗润如珠落玉盘，问道：“阿青，你说呢？”
上官青抬头瞧他，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
见她沉默，朱玉伸手揽住她的肩，好奇地问：“孤只是有好奇，聊什么需要如此勾肩搭背？”
侍卫们顿时明白了，那之前揽着上官青肩膀的侍卫在身边兄弟的提醒下慌忙半跪请罪：“殿下恕罪，是属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商大人……”
上官青微微眯起那双潋滟杏眸，听见身侧的少年语气肆意道：“既然知晓了，日后可要懂些分寸。”
语罢，他转身朝马车方向走，见上官青没有跟上来，转头勾唇笑得有些邪气，声音听起来有些阴鸷，“商大人，怎么？还不走？”
她轻声对众人道一声“抱歉”便转身跟了上去，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此番她随行，为了不暴露真实身份，特地化名商青。
众侍卫瞧着二人走远，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商大人和太子殿下……原是那种关系……”自来熟的侍卫低着头感叹道，语气中有些恍然大悟的味道。
身边的侍卫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才瞧出来？”
自来熟顿时不服了，看着他道：“你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咳，也是刚刚……”身边的侍卫摸了摸鼻子道。
自来熟顿时理直气壮，“那你还说我，事后诸葛亮！”
“我至少看出来了。”
“事前……”
侍卫们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上官青的思维往前移到面前少年的背影上。
他的黑发散落下来，大概是因为时辰不早，用过晚膳后在侍女们伺候下擦洗了一番打算睡了。
少年的朱红外袍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袍角随着他的步履微微摇曳，扫过竖立的深绿色草尖。
黑发如泼墨，身姿如丹朱映在幽暗的夜色中，像是一副朱砂作的画。
天色暗的很快，特别是密林之中，乌云蔽月，更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侍女们窝在后头的马车里休息，侍卫们则生了火守在一旁，马车边的地上撒了许多驱虫的粉末，防止这些不长眼的小东西冲撞贵人。
朱玉原先只是在马车上掀了一个帘角偷偷瞧她，阿青说不愿意让旁人误会自己，便打算同那些粗人一般在外就寝，说她早已习惯。
他拦不住她，却瞧见那不长眼的男子伸手揽她的肩膀。
因着心中吃味，这才上前去阻拦，在南凉朝中他如此是犯了善妒这一条，是可以休夫的。
但如今是暨武朝，正所谓前朝剑不斩本朝官，朱玉心想，自我劝慰，此处和南凉朝不同，他这般是正常的，这里的言情话本里不是说男子对女子有占有欲是爱慕的表现吗？
二人沉默的上了马车，上官青才用微冷的声音开口问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他整这么一出，肯定这些人都以为她是太子的男宠了。
本来只是一个门客的身份，如今横生枝节，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
何况，这算是什么好名声吗？
朱玉一进马车便全然没有在外那副嚣张模样，可怜巴巴地瞧着她，底气不足的问道：“阿青，是生气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