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彼时天真地以为,自己跟他同样生母早亡,能够共情,甚至一度可笑地想要予他安慰。后来裴策被立为太子,她还偷偷为他开心了几天。
然而一个没有母族支持的少年皇子,在波诡云谲的宫禁朝堂,是怎样生存、立足,乃至步步夺得储位,非她所能想象。
江音晚后来渐渐明白,裴策清俊玉面下暗藏的狠辣决绝。也终于了悟,定北侯府注定跟三皇子在一条船上,与太子党虽尚未在明面上敌对,但暗潮汹涌,绝无和缓的可能。
于是她自以为读懂了,裴策每每投注向她的淡漠目光里隐含的阴鸷。从此暗暗畏惧他,自觉远离,再不会不识好歹地缠着他喊什么哥哥。
如今,她的世界天翻地覆,她跪在裴策面前,而他,要她的诚意。
昏昧的烛光一跃一跃,毡毯上繁复错落的金银线纹样泛着粼粼光泽,明灭不定,慢慢在江音晚眼里化成一点一点朦胧的光晕。她这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眼眶里已蕴了一汪泪。
车舆外头,踏踏脚步动地而来,一束束高举的火把围合在丁字巷口,透过厚重的帷幔,让车厢蓦然亮堂了几分。她眼睫倏地一抖,惊破那汪泪。
侯府倾塌,她沦落至眼下的地步,贵女的傲骨早该寸寸敲碎。江音晚紧紧闭了闭眼,任泪珠沿颊侧滑落,又缓缓睁开。
她拖着剧痛不休的膝盖,一点点磨过栽绒毯面上硌人的金丝银线,步步膝行至裴策的腿边,微颤着揪住他的袍摆一角。
“罪女乞请殿下相救……”连微哑的嗓音都是哀哀颤着的。
然而端坐着的男人没有回应。
江音晚不安地抬起头,对上一双幽邃的眼,眸色比方才更沉冷几分。显然,他不满意。
那么他要的是怎样的诚意呢?江音晚惶惑,焦灼。
“来者何人?”车前的侍卫低喝。
“教坊里丢了一名罪女,往这边逃来。您看,能否通融一二,让咱家查看一下这辆车?”
教坊使太监尖细的声音被寒风扯得破碎,依稀传进车厢里。他知道青盖安车唯贵族可用,言语恭敬。
裴策一言不发。
江音晚急惶地望着他。飘忽火光染上他的俊容,如象牙良玉,古雕画刻。
诡秘的僵持中,他微微俯身,那双漆眸仿若深不见底的寒潭,莫测难参。低沉的嗓音平缓无波将话语吐出:
“江姑娘,能给孤什么?”
江音晚怔怔,是懵的。她孑然一身,能给他什么?她还有什么?
下一瞬,她顿然醒悟,如罹雷殛。
她还有她自己。她能给的,只有她自己了。
怎会是这样?世人皆知,当朝太子裴策,薄情寡性,霜雪襟怀,不近女色。
泪,无声无息汹涌而出。她久久僵滞,没有动作。
裴策没再说话,俊目冷邃,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从容姿态。
车舆外,教坊使太监再度催请:“丢失的罪女乃是钦犯,兹事体大,望阁下理解,配合搜查。”
江音晚终于有了动作。她抬手拭泪,指间却沾到黏稠潮湿的触感,伸到眼前一看,是血。巷口那人的血。
她恍然想到自己眼下的模样,必然是狼狈,甚至可怖的。
她收回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没有帕子。她捏着旧袄的袖边,用力擦拭半边面颊上的血渍。
粗糙的布料在细嫩脸颊上一遍遍摩擦,细细密密的疼。然而她没有停,是认真,更像是某种拖延。
裴策没有催促,更没有阻止,只是袖手冷眼,淡淡看着她,耐心十足。
江音晚终究停下。她垂首,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伸手去解旧袄的衣带。
十指冻得冰凉僵硬,解衣带的动作都显得艰难。周遭一切声响仿佛蓦然远去,她只听见自己错乱的呼吸,还有一颗颗水珠滴落的啪嗒之声,原来是她的泪。
宽大旧袄一寸一寸褪下。殷红的舞衣,勾勒着玲珑有致的身段。拥雪成峰处,唯一片绫罗裹覆。肩头臂间,更是只有薄纱,凝脂玉肌若隐若现。
冷。瘦削的薄肩不自觉地瑟缩。她强逼自己舒展镇定。缓缓抬手,搭上眼前人的膝。红纱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
江音晚此刻羞惭难当,无论如何不敢抬头直面眼前的裴策。只将额头贴上自己的手背,宛若柔顺伏在男人膝头。
“罪女愿以己身,回报殿下。”
她尽力将嗓音放得柔婉,然而被风雪磨砺过的嗓子犹带沙哑,且她克制不住声线的颤抖。她兀自忐忑,殊不知这样的语调别样撩人。
凌乱披散的发,如瀑流倾泻。从裴策的角度,可见其下一对蝴蝶骨的风流轮廓,隐隐瑟瑟,是脆弱让人想要摧折的美。
他伸手,拇指和蜷起的食指捏着她的下巴,迫使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