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事情议毕,径往客院而去。
……
客院里灯火零星,已渐安寂。
贾砺他们早就歇下了,只剩甬道上几盏灯随风摇曳。谢清玄是修道之人,作息与常人不同,这会儿倒尚未歇下,明亮的烛光透窗而出,将他的侧影映照出来,瞧着像是在翻书。
周曜脚步微顿,整了整杂乱的心绪,健步而入。
门虚掩着,窗牖却闭得紧实。
不待周曜出声询问,里头便已传来谢清玄的声音,“殿下只管进来吧,贫道等候已久。”
这般反应,倒似秉烛而待。
周曜心中愈发笃定,进屋之后反手掩上门扇,便见桌上两杯清茶,是谢清玄刚斟好的。他踱步过去,目光扫过茶杯,徐徐出声,“本王先前总觉得疑惑,不明白乔家为何能拿捏信国公府,任由驱使。直到前些日子,才知道信国公有把柄落在乔公度手里,从此沦为傀儡。但是道长——”
周曜顿了一下,目光直直落向谢清玄,“你又是如何知道,挟持汤隐的人是陆家?”
“殿下还没想明白?”
“猜到了,但无从确认。”
“那就请殿下说一说猜测吧,贫道已泡好了茶。”谢清玄款款落座,见周曜捏着茶杯神色渐肃,他不自觉收敛了方才的轻松神情,往玉妩所在的主院方向瞥了一眼,道:“或许,是与王妃、北地和贫道有关?”
“我曾死过一次,因为身上的毒。”
寻常人听来无比怪异的话,此刻说出来却平静又自然,周曜看着谢清玄波澜不惊的神情,再也没了迟疑。旧梦醒来,曾经的桀骜与固执早已收敛,他静静看着谢清玄,简略说起先前残破的旧梦。说到玉妩伤心离去时,他锁眉沉默了良久,才将心头的剧痛压住,低声道:“之后,我该是死了吧。道长呢,或许知道些什么?”
“殿下死后她执意去北边收尸。之后留在那里,不肯再离开。”
漫长的旧事,他用一句话道明。
周曜像是被雷所震,愕然看着对方,双瞳骤缩。离别时她含泪的模样霎时浮上心间,他不敢想象玉妩见到他尸骨不全的样子时会有多难过,只攥紧了手,竭力克制汹涌的情绪。白瓷茶杯“啪”的一声被捏成碎片,半凉的水浇透手指倾洒在桌上,破碎的瓷片亦如剑锋戳入指尖。
疼痛袭来,将他从情绪里惊醒,周曜拔去碎瓷,丝毫没有处理伤口的意思,只拿指腹压着止血。
那双眼睛却盯着谢清玄,像是要从他身上看到遗失的一切。
谢清玄起身取了些药粉给他,如同讲故事般,说了一些周曜未曾梦到的旧事。
是玉妩黯然南下,在周曜安排好的路上隐姓埋名,藏着伤心安静生活。是淮阳王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消息传遍天下,她在痛愕中病倒在床,昏迷数日。是她执意北上,牵着已近垂暮的虎子踏上边地荒漠,寻找被黄沙掩埋的尸骨,而后亲手下葬,执意陪伴……
即使自幼修道,即使早已经历一切又平复心绪,谢清玄提起那些事情的时候,仍红了眼眶。
“她很温柔,也很固执。”
烛台上蜡泪渐而高堆,极为安静的夜里,谢清玄的神情中尽是惋惜。
周曜垂首,半晌才拧眉道:“是我对不住她。”
“贫道也曾怨怪殿下。直到后来汤隐的事被查明,贫道从狄将军那里得知实情,才觉得各有苦衷。可惜那时已太迟了。”谢清玄偏头,目光穿透窗扇,像是能望见浩瀚夜空里的万盏星辰,“好在天道玄妙,还有机会重来。”他喃喃自语似的,低声道:“虽然不知缘故,但去年从梦里惊醒时,贫道便觉得,或许尚有挽回之机。”
他勾了勾唇,像是重见希冀。
周曜的脸色也稍有和缓,“道长也不知缘故?”
“天道的事,谁知道呢。”
或许是周曜和玉妩遗恨太深,或许是他为她生了执念,凭毕生修为寻到了重来的机会,或许那些残破的事只是一场蹊跷的梦,警醒此刻的他们。毕竟,谢清玄记忆的最后是玉妩死去时的场景,后来如何,无人可知。
但不管是怎样的缘故,如今一切都已不同,汤隐既已现身,周曜的毒便可无需过虑。
届时哪怕战事再起,只消不被身体拖累,周曜仍能纵横沙场,退敌卫国。而那个温柔安静的女子,定会被周曜护在翼下,享受她原该美好安逸的人生。
那也是谢清玄心中所求。
……
有了汤隐招供的毒方,又有姚氏抱着将功赎罪的心思尽心调理,解毒的事便轻松了许多。
周曜眼中那抹极淡的蓝色一点点收敛,玉妩每日瞧着都欢欣不已。
周曜被她感染,笑意日增。
而在淮阳王府之外,看守汤隐的人被羁押入京之后,背后的整条线也随之浮出水面。从信国公陆家到乔公度、楚王、废后乔氏,无数线索织成一张网,彼此印证又严丝合缝。
周曜悉数理清之后,亲自呈于乾明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