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品级的女官,行事稳重周全,并未因主君病重、新妇幼弱而有半分怠慢。
余者受她约束,自然也不敢轻慢。
玉妩见她们都恭敬规矩,暗自放心了不少,受礼后屏退旁人,只留徐司闺和嬷嬷在侧,问了些起居上的事。
徐司闺独自撑着后院,将先前掌膳掌寝等人的职责都撑在肩上,却分毫不乱,回话时也条理分明。
玉妩暗察她言行举止,倒觉如今的淮阳王府虽冷清寥落,却也不像外头传闻的那样乱成了粥,大厦将倾。
问完了,徐司闺行礼告退,嬷嬷却没动身。
她是元后戚氏身边的随从,姓孙,是看着周曜兄弟俩长大的,在帝后身边伺候过许久,又颇受淮阳王敬重,在王府里极有威信,连乾明帝都对她高看一眼。
先前裁撤王府属官侍卫时,乔皇后没少暗中插手,唯独在内院的事上有孙嬷嬷镇着,半个人都没塞进来。
玉妩即便不知这些隐情,瞧孙嬷嬷的沉稳行事,心中也颇敬重。
遂温声道:“嬷嬷还有事要说?”
“咱们王爷常年在外征战,后院里人不多,除了奴婢、徐司闺和方才那些人,便只剩两位客人。昨日婚宴上的事情多,她们不曾露面,如今殿下既得空,奴婢不妨将她们请来,好与殿下相见?”
孙嬷嬷微微躬着身子,半点都不倚老卖老。
玉妩笑而颔首,“有劳嬷嬷。”
——婚事已成,她既以孺人之身暂且担了主母的身份,自是该依身份行事的。
不过既是见客人,总得有主母的样子。
玉妩从前懒散惯了,如今身份骤转,便时时记着当日在敬国公府学的那些规矩,将腰身儿挺直了端坐在椅中,余光瞥见盘中摆着的糕点,也没好意思去碰。
旁边佛宝瞧她如此克制,颇为不忍,凑近了道:“既不吃糕点,我去端杯牛乳茶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玉妩自幼爱吃零嘴,饭后半个时辰总要吃点东西才觉得踏实。
方才受众人行礼,又跟徐司闺说了半天的话,瞧着满桌馋人的糕点却不能下嘴,着实磨人得很。吃糕点时若将碎屑沾在唇上,未免有失仪态,换成牛乳茶就不用这些顾虑了。
遂笑瞥佛宝,给了个赞许的眼神。
少顷,热腾腾的牛乳茶端到跟前,外面孙嬷嬷也领着两位客人走了进来。
领头的是个年约十七的女子,容貌极美,身量高挑,身上穿着云锦春衣,腰下长裙摇曳,行动间柔婉生姿。她手里牵着的则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一张脸,两只髻儿缠着珠串,笑眯眯的甚是可爱。
进了屋,两人齐齐行礼。
“民女江月媚,拜见钟孺人。”高挑的女子眼睫低垂,神情间唯有客气。
旁边的小姑娘倒是笑得一团可爱,进门时就在偷偷打量坐在圈椅里的玉妩,这会儿学着江月媚垂首施礼,声音也是甜软的,“民女江柔嘉,拜见种孺人。”
说着话偷偷抬头,见玉妩也正觑她,脸上便绽出甜甜的笑意。
笑容软乎乎的,让人想捧着她脸蛋揉一揉。
玉妩莞尔,亲自扶起,命人赐座奉茶。
春风柔暖入窗,香喷喷的牛乳茶令齿颊留香,玉妩慢慢啜饮,同她们叙话。
孙嬷嬷欠身陪坐在侧,偶尔应答几句,言语间待江氏姑侄颇为礼遇,也陆续交代了两人的身份。
*
江月媚的父亲江威是北地颇有名气的老将,淮阳王年少从军时便是跟着他历练,从河西绵延数百里的商道最南端一路往北打上去,所向披靡。两年前的一场恶战里,淮阳王与江威两路围剿,直捣敌腹,虽说最后大捷而归,老将军却因伤势太重,命丧沙场。
江家世代忠烈,老将军的长子与儿媳皆已战死,膝下唯有次女江月媚和孙女江柔嘉。
马革裹尸,姑侄俩哭得撕心裂肺。
淮阳王原就与她们相识,又因老将军临终时特地叮嘱托付,便下令将姑侄俩接回京城养在王府里,好生优待。
如今玉妩既嫁了进来,孙嬷嬷为免主客生疏,失了礼数,特将姑侄俩请来相见。
玉妩听罢,嘴里的牛乳茶渐渐失了甜味。
她的父亲是文官,外祖家除了小舅舅北上闯荡之外,家业根基都在扬州。那地方是天底下有名的温柔富贵乡,富庶安稳,几无战事。
来京城后,时家与魏家也是言情书网,府中如今并无从军的男儿,她对于北边战事的所知所闻,与娇养闺中的寻常姑娘无异。
过惯了安稳富贵的日子,听见这般阖家男儿皆为国战死、血染疆场的事,哪会不震撼?
玉妩望向小柔嘉里的目光里,不自觉添了几分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