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海战打响以来, 这还是两国联军首次主动出击。
贺牧图显然也得到瑶姬前往过朶蛮海域的消息, 在信中略提数语问安,以关切之态探听事情经过。
还未等来回信, 无数枚燃烧成团的火球, 已投射中绥廉战船。
靖炀方只用两艘载满火蒺藜的船进攻, 其余皆在稍远后方以普通炮.弹支援。
毕竟那东西危险至极, 稍有不慎便会牵连整个船队。
前车之鉴,更需慎重。
绥廉船队显然没料到,靖炀竟会一夜间“变”出这等杀伤力强大的武器, 被痛揍得措手不及, 一时乱了阵脚。
更要命的是,那沾在船上的火压根儿就扑不灭,浮在海面上强烈而持续地灼烧着船只, 刹那间便将其变为烧热的汤锅。
众兵士哪儿还有恋战的心思, 纷纷弃船逃生, 动作稍慢些的,只能在无情烈焰中化为骨销亡魂。
暮崇方显然被这修罗般的场面吓傻了,甚至急忙调转船头,飞速离开所有靖炀战船的射程范围内。
两个时辰后,火蒺藜失去效用,海面亦恢复平静,残船早已被浪潮吞没,彻底消失。
如同一切都没发生过。
瑶姬并未修信向贺牧图解释,命靖炀船只先行驶向“利客达”海湾,迅速登陆。
暮崇船队始终与靖炀保持安全距离,连选择靠岸的方位都万分谨慎。
直到双方军士踩上熟悉的陆地,心中才真正踏实下来。
根据瑶姬兑换的提示卡估计,此番水军几乎出动了绥廉近大半兵力。
制霸海面,其锐气已挫,接下来只需长.驱直.入即可。
前方捷报连连,没有火蒺藜的顾虑,暮崇兵马亦与靖炀汇合在一处,各举王旗,朝绥廉的都城杀去。
一切本进行顺当,可就在此时,瑶姬却忽然提出要与贺牧图再次会面的请求。
营帐驻扎,当夜戌时,两王共聚,商讨攻伐绥廉的紧要大事。
* * *
“实不相瞒,孤的占卜能力已达极限,接下来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还得靠暮崇王相助才行。”落座后,瑶姬开门见山道。
贺牧图举樽的手一顿,长眉错愕上挑:“极限?”
有关瑶姬占卜神术的情报,暮崇方探听不少,其中最令人困惑的,便是其时有时无的不稳定性。
如今想来,此技或许需达成某种苛刻条件,才可施展。
海战大捷,将暮崇方原本预估要持续数月的战线急剧缩短,便是瑶姬出手的结果。
眼下,这种能力当真不可用了么……
贺牧图垂眸深思,似乎在揣测她这话的虚实。
靖炀隐瞒火蒺藜,私怀异心,不可全信。
“目前围剿玄行才是重中之重,明日大军进发,共有两条路可走。”瑶姬命护卫拿出图纸,让他看标记出的地势。
此次会面,双方均带了人马,并未单独密谈。
按图所记,一条路为壑谷,谷壁常有滚石掉落,易有伏军出没。
另一条路为萍乡道,路面宽敞视野开阔,适合大军疾行。
这两条路均通往绥廉的都城康乐,不过单从距离论,即便同时出发,走壑谷也会快出两个时辰。
绥廉军已成末势,先前在靖炀天牢内受到重创的玄行无力率军,只扔些没头苍蝇似的将帅出来抵挡。
两国铁骑所到之处,绥廉皆溃不成军。
在此种状况下,谁能率先攻下都城康乐,便可占据绝大优势,将绥廉变为囊中物。
联盟的协议归协议,等都城换王插旗,会有何种结果谁又能保证。
瑶姬思忖良久后,建议暮崇和靖炀分兵而行,对康乐形成包抄夹攻。
为消两国戒心,她更提出两路兵将皆要混合靖炀与暮崇人,彼此督视,也可放心。
“孤对整个六国并无贪念,唯愿消兵止戈,还百姓太平宁静。”瑶姬笑着对贺牧图举樽,目光肯诚。
“寡人亦是此意,内斗无意,只要能除去邪魔玄行,似瓜分城池等小事,又何足挂齿。”贺牧图亦认真叹道。
两只玉樽隔空相碰,琼浆微晃,堪堪在樽沿收回。
“不知暮崇王想选哪条路?”瑶姬以袖遮唇,满饮此杯后,将选择权交给对方。
贺牧图皱眉,目光在地图上审视片刻:“靖炀王以为如何?”
瑶姬扬起唇角:“孤选壑谷。”
帐内一片寂静,唯有两国军士沉重的呼吸声,萦绕耳边。
贺牧图思量近一炷香的时辰,最终下了决定。
他要走萍乡道。
“这,暮崇王可思虑得周全?”瑶姬似乎他的答复有些错愕,挑眉诧异道。
“周全。”贺牧图眸光微敛,唇角难得浮出丝笑意。
噙着化不开的寒意。
正式决战前,两国君王的会面至此结束。
瑶姬望着那图纸出神,刚在侍从的提醒下起身,忽见贺牧图向她走来。
“暮崇王还有何事?”侍卫挡在瑶姬身前,严肃问道。
贺牧图适时停下脚步,消除靖炀方的紧张。
他目光环视帐内,又朝外看了看,似不经意般提起:“说起来,寡人怎么从未见过顾桢?”
瑶姬身形一顿。
她挥手让侍卫退下:“国师身受重伤,无法下榻,目前只能静心调养……暮崇王想见他?”
闻听此言,贺牧图摆摆手,不知想起何事,竟再次冷冷笑道:“寡人是想提醒您,此人不可信呐。”
“哦?”瑶姬洗耳恭听。
“顾家世代忠烈,唯顾桢祸心叛国,只为……美色?”贺牧图侧首,似乎觉得天底下再无比这更荒谬的笑话。
“据寡人所知,此人绝非情种,且未叛逃时,便与玄行那厮来往甚密。”
“俊俏皮囊虽妙,可靖炀王还是小心提防些为好。”
见瑶姬欲言又止,贺牧图转身,中断此次谈话:“寡人粗见,信与不信,还请您由心而断。”
离开帐时,他头上的心动值,仍旧停留在10%。
大战当前,所有儿女情长,都不及触手可及的荣耀来得重要。
贺牧图深知这点,亦不会走他国君王的旧路。
得天下,方能得美人。
本末倒置者,愚也。
* * *
军队稍作整顿后,即刻出发。
若想走壑谷,需得多备防巨石滚落的护盾,因而瑶姬的队伍要比贺牧图晚些动身。
两军汇集分配时,贺牧图注意到,极受瑶姬重用的尚书令李玉,此番也跟在他身边。
派心腹前来监视,当真谨慎呐。
贺牧图撂下帘帐,坐在车辇中闭目养神,不由觉得好笑。
到底是女人家的小心思,太过明显。
壑谷凶险万分,但凡长脑子的,都知去不得。
可瑶姬却刻意先行选走,怕是断定他疑心重,最后定会与她交换,才行此举。
呵,雕虫小技。
贺牧图甚至觉得,那些位败在瑶姬手上的君王,各个都蠢笨如猪。
估摸着全都被软香温玉迷了心智,才将大好河山统统断送。
想到此处,贺牧图油然生出强烈的自豪。
放眼天下,唯他,才有资格得到六国尊主之位的无上荣耀。
沉浮多时,终有窥见天光之日。
早在瑶姬提出那两条路之前,贺牧图便秘密派人,在途中均设了伏兵。
能成功达到康乐的,唯有他这一队而已。
至于瑶姬……
倒可留一命,将来充盈后宫,尝尝五国君王都得不到的滋味,也算是件美事……
无人瞧见的虚空中,贺牧图的心动值开始发生轻微波动。
15%、23%……57%!
不知想到何等妙处,心动值忽然巨幅增加。
贺牧图低低笑出声,平日里淡漠矜贵的模样,转瞬化为阴邪贪相。
正值沉溺幻象,无法自拔间,平稳行驶的车辇忽然剧烈晃动了下。
随即马匹人立嘶鸣,被紧紧勒住的缰绳所控,硬生生停在原地。
贺牧图愣了,刚掀开车帘,一支飞箭突然射来,惊险万分擦过他的侧颊,飞驰而去。
“不好!保护陛下!”
“恶贼休狂,看剑!”
“中计了,中计了!陛下,快躲回车内,快……”
本想爬上车撵护持的侍卫口吐血沫,不甘地瞪大双眼,倒地身亡。
贺牧图身形不稳,踉跄着跌坐回撵内,慌忙用脚将门紧紧踹上。
他方才瞧见了那个拎刀劈杀侍卫的恶魔。
身躯高大,肤呈古铜色,两臂缠粗铁链,脖颈间戴有闪着银光的怪环。
多股细长鞭垂在腰间,随着那人踏出的每一步嚣张摇晃。
贺牧图一眼便认出,这是虎萧战士特有的装扮,且那煞神的眉眼粗略看去,竟与郎乾有几分相像!
正胡思乱想间,车辇结实的门,倏然被一股强大重力凶猛砸劈开。
郎元一把揪住贺牧图,染血黑眸死死瞪着他。
“住、住手……”贺牧图话还未说完,那柄长刀便整个没入他体内。
随即横割、转动,毫不留情拔.出,再次插.入。
“这位大人,你可认得,我是谁啊?”郎元将牙咬出血,满腔愤恨随着连续捅.刀的动作,愈加强烈。
“记住!虎萧,不可轻辱!!!”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破城
手刃仇敌的滋味, 比想象中更爽。
郎元忘我地将暮崇王砍成碎肉,灭国死仇竟能亲手了结,坐阶下囚的这段日子, 几乎是他的痴想。
是瑶姬,给了他把刀,也给了他完成夙愿的机会。
“啊啊啊!陛下!!逆贼休走!看剑!”
“抓住他, 是他杀了陛下!”
“兄弟们,莫忘誓言, 以血报国!杀!!”
几声咆哮过后,萍乡道的暮崇军各个撇下对战敌手, 拼死朝郎元冲来。
比起一战败便轻易投敌的绥廉和突狄军,暮崇将士对故国更忠诚。
尤其在听闻贺牧图死讯后, 全都像发了疯, 只想以自身血.肉祭奠国君。
郎元从贺牧图残破不堪的尸体中拔出长刀,仰天狂笑, 转身杀向暮崇死士。
能再次举刀迎敌, 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战场边缘, 李玉在重重护卫下凝视战局变幻, 命军士将暮崇残军彻底包围,形成无法冲破的死阵。
“大人,他……”侍卫看着身中数刀, 却仍越战越勇的郎元, 心里有点拿不定主意。
李玉远远望着他拼死搏杀的身影,抿紧唇,手中令旗一挥, 将包围圈再度缩小。
沙土飞扬, 萍乡道的血雾继续变浓。
* * *
自出生以来, 郎元首次感受到真正的累。
长刀不知何时折成半截,握刀的虎口也迸出血。
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口,他也懒得数。
只是在砍倒最后一个敌人时,郎元亦瘫软倒下。
刀脱手,细密的剧痛自身体各端蔓延。
入冬了,绥廉却没能给他一场雪。
意识弥留之际,郎元只想用雪揉出只白兔,托李玉送给瑶姬。
他已无力再动。
视线在逐渐涣散,李玉派人打扫战场时,并未来查看他的状况。
而后带队离去,也不曾给予过他片刻关注。
曾几何时,郎元近乎疯魔地渴望能再见瑶姬一面。
哪怕只对视一眼,她便能感受到他无尽的爱意。
可如今,他却觉得,不见也好。
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太过荒凉,不会再有绿草芬芳,也无夏蝉冬雪。
他的阿瑶,还是晚些再来吧。
郎元嘴唇露出丝苦笑,想用最后一丝力,触碰下脖颈环箍的冰凉触感,无奈尝试须臾,手掌却只能虚弱摊开。
阿瑶送的礼物,他总是喜欢的。
* * *
李玉与瑶姬汇合的时辰比预想中要晚一些,相较于萍乡道的激烈战况,另一边反倒轻松许多。
贺牧图这厮,大抵在分兵时,将所有忠心死士都带走护驾,确保自身安全。
故而,当瑶姬所率的靖炀军忽然发难时,自知偷袭计划被识破的多数暮崇军,并未殊死抵抗。
贺牧图或许想不到,瑶姬压根儿就没走壑谷。
那地界凶险万分,易攻难守,傻子才往里钻。
待前往萍乡道的队伍走远,装作筹备盾牌的靖炀军便先手将其制住。
至于那些埋伏在壑谷,等着投石的暮崇伏兵,因干等半晌一无所获,只得原路返回。
恰巧半途被等候多时的靖炀军截个正着,尽数歼灭。
或许是同玄行之类的疯子打了太久交道,贺牧图的那点算计放在瑶姬眼中,简直幼稚可笑。
望着整顿中的重军,瑶姬长舒一口气。
如今的两国,才算真正融为一体。
暮崇与靖炀皆在掌中,余下的,只剩绥廉。
黑夜漫长,然曙光将临。
前路艰险,与其踌躇畏行,不如拔剑向前。
瑶姬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她也不愿回头。
* * *
驻扎一夜,调整生息后,浩荡靖炀军并未继续朝康乐行进,转而冲向据绥廉都城不远处的击鼓城。
根据预言卡的提示,玄行就藏在那里。
瑶姬望着空空如也的账户,不再关注无用的游戏界面。
决战在即。
击鼓城的守卫比众人想象中严峻,纵然动用大量攻城锤和云梯,足鏖战三天,也未分胜负。
变数发生在第四夜。
在绥廉军的油桶落石统统用尽后,一抹削瘦身影趁浓云暂遮月光的空隙,带军悄然跃上被焚烧得脆弱不堪的云梯。
刹那间,刀剑寒光与火把乱作一团,城上震耳鼓擂吵醒方圆百里所有鸟兽,最终被一根银针刺破,了结了那恼人的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