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收回自己的脚,在玄行欣慰的目光中,再次将纤细的身子从门缝里挤了回去。
玄行:……
“阿瑶原本是想走的,不过见师傅钓来的两尾鱼鲜嫩,一时食指大动,又舍不得了。”
瑶姬顺手将鱼提过来,反倒走在了他前面:“昨夜承蒙师傅照顾,晌午且让阿瑶露一手!”
“欸……”
玄行望着她娇俏的背影犹豫地喊了声,只见她不但没停,反而走得更快了。
* * *
望着满桌子美味佳肴,玄行抄着袖,半点都乐不出来,反而愁眉不展。
再看对席而坐的瑶姬,连喝三杯后面颊泛着满足的红润,用杯底敲着桌面,优哉游哉地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玄行咽了咽喉咙:“这位施主,您是否太过自在了些?”
瑶姬用公筷热络地给他夹了两块鱼,大度摆手:“放心,师傅尽管吃,无须拘泥,就如同在自家一样!不过这个这个,做菜也有做菜的劳苦……”
随即,她腾出拿酒杯的手,在空中虚捻了两下,轻咳着,不住暗示。
玄行:……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第四十二章 出谷
掀开木盖, 瑶姬和玄行同时凑过头去,盯着空荡荡的米缸发呆。
上次煮饭,已经将最后那点米粒都倒进去了, 清汤寡水地熬了锅水糊糊。
如今这厨房,是连路过的老鼠都会暗骂晦气的程度。
玄行能猎到肉,两人偶尔也会在谷内摘些果子回来。
可米……
寺内倒是有块地, 可惜没种东西,荒芜得杂草丛生, 更不用肖想蔬菜了。
瑶姬更加断定这假玄行刚入谷不久,此等混吃等死的模样, 独自能撑过个把月就不错了。
“怎么办?”玄行扣上木盖,还有脸朝瑶姬问。
“坐吃山空啊。”瑶姬摇头叹息, 原指望能在这泉隐寺逍遥些时日, 不料才过三天就出了这等事。
光吃肉和果子且不说身体吃不吃得消,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两人略微合计了下, 决定活人不能浑饿死, 还是得谋条生路。
“不如出去化缘吧, 左右我是个和尚。”玄行像是终于想起自己的这一特殊职业, 在禅房床下翻找了半晌,掏出来个结了蛛网的钵。
瑶姬愁眉苦脸地挥挥眼前浮起的飞灰:“要饭?”
玄行“啧”了声,不敢苟同:“怎说得这般难听?化缘也是潜心修行的一部分, 最能磨炼人的心性, 不可同简单的‘要饭’并论。”
她颇为认同地点点头:“那帮我也要一份。”
“是‘化’!”玄行认真纠正,用清水将钵刷洗干净后,拿布将其擦得锃亮。
他比量了下钵口的大小, 似乎对这个干饭碗的容量很不满意:“这也装不了多少啊, 不然端个盆?”
瑶姬摇摇头:“但凡是个要脸的僧人, 都干不出这事。”
玄行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怜世人皆被偏见和俗礼束缚,连小僧也不得幸免。”
相识不过几日,瑶姬先前对他的些许滤镜,早已碎得一干二净。
这假和尚连装装相的功夫都不到家,饭桌上前脚对她哼的小酸曲儿不屑一顾,后脚盘坐于佛前念经时,就那么顺嘴唱出来了。
还敲木鱼给自己伴奏,浪得没边。
发现瑶姬站在旁边环臂欣赏,又坦然地改了腔调,哼哼唧唧回归到经文的主题上。
真是欺负她不懂经书,若是一个字一个字去查,八成没一半能念对。
就这么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的德行,出去化缘,不得人拿扫帚撵出两条街才怪。
许是也预料到独自化缘困难,玄行强烈反对瑶姬留守寺中的意见,非要拉着她一起去。
给出的理由是:不劳动就没饭吃。
瑶姬并非故意躲懒,只是不知外面的时局如何了。
她身份特殊,初来绥廉国人生地不熟,还是随着虎萧的军队来的。
不管被哪边的人发现,似乎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在瑶姬的再三劝说下,玄行总算肯移动自己尊贵的步伐,冒险去谷口看看那些绑辫子的士兵走了没。
借住的这些天,玄行似乎对瑶姬的身份和背景半分都不好奇,甚至连问都没问。
瑶姬自然也对发现的那个“玄行”木碑闭口不提。
两人都颇有默契地绕过些敏.感话题,左右都对谷外的官兵防范异常,说身上没故事谁信呐。
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玄行带回来好消息,那些人似乎都散了。
瑶姬还有不太放心,买了张预言卡,询问若此番出谷,月余内会不会遇上顾桢和郎元。
毕竟预言卡最远也只能预言一月后的事。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她这才同意了玄行同行的请求。
账户余额:310行动点。
哎,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啊。
玄行见她点头同意,乐颠颠地从袖中掏出把剃刀,在手中灵活地转了两圈儿,跃跃欲试:“来来,剃去三千烦恼丝,此生便可对红尘了无牵挂!”
瑶姬大为震惊:“我什么时候说要出家了?”
“不出家如何要饭……咳,化缘?”玄行怕她对光头有偏见,摸着自己的脑袋大力推荐道:“放心,剃了后头顶生风,每日洗漱方便,连梳子、发带都可省去……诶,施主怎的走了?真不再考虑考虑?施主?”
相识第四日,瑶姬仍摸不清此人的脑回路究竟是如何生长的。
两人计较片刻,商议后的最终结果是:玄行放下剃刀,瑶姬女扮男装。
绥廉民风不如虎萧那般奔放,女子上街总会惹别人眼目,更何况是瑶姬这样的出众容貌。
还是遮掩些的好。
原本玄行借给她的那件青衫,尺寸有些过大,这几日经他巧手裁剪后,已变得很贴合身线。
只是瑶姬的身体很是丰腴,纵使换上男装,但凡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端倪。
好在最近天气转凉,玄行又特意给她在外围了件深褐色的披风。
宽松挡在胸前,再将长发绾成绥廉国男子的样式,系上碧色发带。
若将声线压得再低沉些,妥妥的就成了个倜傥公子哥儿。
粉雕玉琢,娇生惯养的气派,愈发跟“化缘”沾不上边儿了。
“你当真要我跟去?”瑶姬看着他将袈裟穿好,戴正毗卢冠,拿起平日里倚在柴房门后的九环锡杖,无奈地问道。
“就算化缘不行,帮忙搬米搬面也算出力了,勿需多言,走吧。”
玄行整理了下帽冠两旁写有唵、嘛、呢、叭、弥、吽六字真言的白色飘带,眉宇间皆染上神气。
颇有气势地迈开四方步,还骚包地朝瑶姬摆摆头。
跟上~
瑶姬:……
她忽然觉得自己女扮男装也没多大作用。
同这么个货走在街上,回头率怕不是比哪国的佳人都要高。
愁人呐。
* * *
谷内地形复杂,瑶姬这些天跟着他闲逛采摘野果时,虽也努力记路了,可走着走着,又会变得混淆。
反倒是他,在前头领路得很稳当,左转右拐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谷口。
“说起来,小僧还真奇怪,施主是如何进得谷中来的。”
离开稻鸣谷时,玄行难得对她产生了一丝兴趣。
“水路。”
瑶姬顺口答道,看着锡杖在湿地面留下一个个不浅的印子,忽然有些好奇它的重量。
偶尔接过手拿着,竟险些没抓稳掉在地上。
好、好重啊。
瑶姬暗自咂舌,此物少说也得五十斤重,玄行却像拎跟木棍那般轻松。
甚至在过小溪流时,还会踩着石块轻盈跳两下。
落地时,两脚稳稳着陆,屈膝卸下身上重量,唯有赤红袈裟于空中翩然落下。
半点声响都没有。
他居然还会轻功!
这假和尚,有点东西在身上啊。
只不过此人全无半点绅士精神,遇到难走的路从不回身搀扶瑶姬,甚至连行进的速度都不曾慢半分。
瞧这架势,丝毫不在意她是否会落得太后。
瑶姬捡了根木棍倚着,心中却难得的自在,身形灵动地紧跟其后,有时甚至还会反超到他前面,挑衅地仰仰小脸。
跟上~
玄行霎时来了精神,将锡杖抗在肩上,跟她在山野间追赶起来。
阳光正好,打下斑驳树影,于二人脸上一晃而过。
草屑飞渐,带起几分泥土的芬芳,几声笑声过后,只余下两行清浅脚印。
待跑得累了,郁密丛林也到尽头。
捋正乱飞的白色飘带,裹好卷边的披风,两人端庄身姿,带着满脸的道貌岸然,与抬扁挑担的客商混到一处,来到世间。
* * *
瑶姬没想到玄行的心思还挺细,将戒牒也一并带着,对守城的官兵只说她是自己的仆从,念了几声佛号后,竟也这么混过去了。
此处人对僧侣还算敬重,那几名官兵甚至还对他双手合十弯了弯腰。
不过也看得出,只是礼节上的客气罢了,和对神明陷入痴狂崇拜的虎萧国相比,大为不同。
且几名城卫情绪似乎格外高涨,连过路商贩都各个神高气爽。
混在人群中听了几耳朵,似乎是陛下派往桓横城的大军,已彻底击溃敌军,大获全胜。
瑶姬内心毫无波澜,想来也是,不管究竟是死是活,都必然受了重创。
如此强压下,粮草本就不足的虎萧军,定会不堪一击。
长途奔波征战,又得不到后续补给,强弩之末还能有何好下场。
据说绥廉的三员大将收复桓横城后,继续向边界进发,势如破竹。
看样子将所有失地全部夺回,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想不到忙碌许久,竟落得个潦倒下场,回想起之前郎元与众大臣昼夜商讨战术的情形,倒显得愈发可笑。
玄行的表情并无波澜,似乎对这些乱战纷争半点兴趣都没有。
他在城内转了圈儿,打听到几个大户人家后,犹豫半晌总算下定决心敲门。
瑶姬并未上前,躲在旁边暗暗替他加油,只怕人家拿笤帚赶人时会受到波及。
待门开后,从里面走出位腼腆的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不过瞧了玄行的脸一眼,登时便飞红了脸颊。
支支吾吾问了半晌,就低着头钻进去了,好久不见回来。
瑶姬在旁看得可乐,见玄行还赖在门口不走,忍不住摆手招呼他再换一家。
正当玄行也有些垂头丧气时,门再次被推开,竟走出位娇滴滴的美艳妇人。
美妇人胆子大些,站在门槛内跟玄行说了好一会儿话,也不知听了什么趣事,娇笑得花枝乱颤。
良久后,用帕子遮了些布施放在他的钵中,依依不舍与其告别,甚至倚门痴看了许久。
瑶姬暗叹这家伙的皮囊太有欺骗性,若只短暂相处,再加上他有意伪装,还真容易着了道。
玄行显然没将柔情妾意放在心上,晃荡了两下钵,听得银两撞击钵壁的叮当声,笑得佛光万丈。
“发达了发达了,足足十两!”
瑶姬瞧见过往的路人都朝这边瞧,还指指点点,忍不住悄声提醒:“注意仪态啊,圣僧。”
玄行撂下嘴角,在她热切的注视下,勉强分了些给她。
“今日够了,你我二人分头行动,我买米,你买面,再多多采购些蔬果,雇个驴车将这些东西拉回谷内,足够再撑上几月了。”
计划倒是不错,可方才打酒铺路过时,这和尚就闻个不停,甚至连眼都看得直了。
此刻又说要分头走……
也罢,谷内虽幽静,也着实太冷清了些,不如这集市上热闹有烟火气。
管他作甚?
两人约定好两个时辰后,带着买好的东西在不远处的吉祥客栈汇集。
瑶姬从抠门的玄行手里得了三两银子,一路上在心中不住盘算着,究竟能买多少东西。
“镜子嘞!铜镜、方镜、小花镜!照得美人娇三分嘞~”
一声长长的吆喝,瞬间将站在面摊前犹豫不决的瑶姬吸引住了。
镜子。
瑶姬默默自己娇嫩的小脸。
寺内可没这物件,每日只能在清水中勉强瞥几眼自己的容貌。
天可怜见,一位绝色佳人身边怎能没有小花镜呢?
脚步鬼使神差地往镜摊前走去。
一炷香后,在商贩灿若莲花的巧舌下,瑶姬还是没忍住,入手了个小巧的花镜,正方便随身携带。
刚照得起劲儿,旁边那卖糖人和胭脂的又吆喝上了。
“公子,不为家中美妻买点香粉回去?”
“吃了我的糖人,甜甜蜜蜜到白头呦~”
瑶姬捂着自己的小荷包,理性和情感在做激烈的斗争。
她真的好久、好久没有买买买过了。
额,反正足足三两银子呢,稍微花点想来也没关系吧?
再说了,大头在玄行那边。
不吃面又如何?光靠米和蔬果,也足够了。
啊,糖人儿,她来了。
* * *
两个时辰后,两手空空的瑶姬对上两手空空的玄行,大眼瞪小眼。
“你的面呢?”玄行问。
“你的米呢?”瑶姬反问。
“咳,不急,方才随便逛了逛,一会儿再买吧,反正天黑前回去就成了。”
玄行擦擦嘴角可疑的酒迹,难得大度了一回。
“是啊是啊。”瑶姬舔了舔唇边的糖渣,默契配合。
良久,玄行试探着问道:“你该不会……总该有所剩余?”
“那是自然。”瑶姬昧着良心转移对方注意力:“来都来了,干脆在客栈里吃点饭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