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行倒是对此会熟稔得很,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往年魁首得的赏赐,足以成为一方富者,且有朝廷颁发的名头,福荫后代,不管是何出身都可洗干净了。”
“哦?如此说,青楼女子也可参选?”瑶姬随口问道。
“那是自然,占数还不少呢。即便未得魁首,中个乙等、丙等也算崭露头角,日后地位也并非寻常烟花女子可比。”玄行大为感慨。
瞧他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瑶姬忍俊不禁:“怎么,你倒是亲眼见过?”
“那是自然,上届魁首还曾倾心于小僧……咳,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瑶姬看着他那颗圆润的光头,想象了下他身着赤红袈裟与佳人帐中戏鸳鸯的美好画面,怎么着都觉得禁忌感重重。
不过若这家伙那时还未出家,仍留有乌发的话,再换身人模狗样的衣衫,约莫着应该也挺能魅惑人心的。
但玄行所言,每次听一半就得了,若真要全信未免可太过可乐。
瑶姬这才注意到,店内的其他食客,或多或少谈论的都与千娇会有关。
瞧这幅热闹景象,仿佛提前迎年会似的。
此城离都城康乐也不算远,略行进个三、五天也就到了,商贩客栈等也皆受到大量客流的影响,赚到不少银子。
康乐究竟会何等热闹,还真是让人好奇。
瑶姬听得有些动心,整日躲在那山谷中也不甚趣事,尤其身边还有玄行这么个货。
不如也去热闹热闹?
“别痴想了,康乐的物价高到离谱,就算小僧日日化缘,施主天天算卦,攒足个把月的钱,也不够在那地界待上两日的。”
玄行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轻飘飘的一句话,登时浇灭了她的兴致。
瑶姬心头火气:“你早知去不了,还把那千娇会说得那么热闹做什么?”
和尚狭长的双眼弯出道狡黠的弧线,似乎有意要看她这副懊恼模样,笑得十分餍足。
“罢了罢了,去不就不去。”瑶姬很快便想开了,她这张脸毕竟被绥廉王在万国宴上瞧见过,说不准哪位伴王左右的侍卫、贵族也记得她。
万一看热闹时被哪个眼尖的认出来,又是祸事。
“怎么,方才施主在雅间中,还振振有词让别人不要轻易认命,而今自己却又说放弃便放弃了?”玄行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果然众生都是劝人容易劝己难呀。”
瑶姬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隐隐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儿,却又一时辨不过,只气哼哼地踢了他一脚,将全额住宿费交齐。
“你今晚睡大街上!”
玄行立即不笑了,瑶姬去街上闲逛他也在后头跟着,哼哼唧唧让她千万讲点良心。
果然,手里有钱的就是大爷啊。
* * *
在玄行软磨硬泡了近一个时辰的攻势下,瑶姬总算受不了耳边的嗡嗡声,开门将他让进来。
谁知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见屋内只有一张床,硬是不肯睡地铺。
瑶姬累了一天,不想跟他过多计较,瞧着那床也够大,洗漱过后便率先躺下,拍拍床铺示意他过来。
谁知玄行却神色异常地裹紧袈裟,对着她大念佛号:“善哉善哉,小僧可是个正经和尚,施主莫要趁人之危。”
“呸!谁稀罕你这光头!各睡各的,敢动手脚,敲碎你的脑壳!”
瑶姬示意他将茶壶茶碗摆在两人中间,隔了条楚河汉界出来。
玄行略舒了口气,一副保住贞操的模样,看得她直倒牙:“怎么,要为你的魁首相好守身如玉?”
“莫要胡说,魁首有情,小僧无意,没成事。”玄行将蜡烛吹灭,小心翼翼躺在她身边,还不放心地再三叮嘱:“若施主夜深胡来,小僧就喊非礼。”
“还张口,休怪小女子无情。”
瑶姬克制住自己抡茶壶的冲动,几番威胁后,耳边总算得了清静。
玄行不打呼,身上隐隐飘来淡淡的檀香味,在外面同她逛了一圈儿回来,还带了几分冷空气的凛冽。
混在一起,形成股这和尚的专有气息,萦绕在瑶姬鼻翼。
有个人体熏香摆着也挺好的,不算亏。
只是眼睛闭上后,雅间内楚思亦满是愁苦的面容,又鬼使神差地出现了。
翻了个身,瑶姬决心不再想,将她抛在脑外。
关她什么事。
半个时辰过去,玄行萎靡地坐起身,越过“界限”,老实不客气地推了推她。
“干嘛?小心砍手。”
瑶姬将被子拉好,闷声问道。
“小僧只是想问问,施主半夜翻身这毛病,是自幼养起来的么?”玄行的嗓音被困意侵染,闷了许多。
“瞧不惯就出去睡,我上来兴起,能翻腾一整夜。”
瑶姬暗怪这床太硬了不好睡,枕头也高得离谱。
认床嘛,不是她的错。
玄行睁着困倦睡眼,沉默坐在床上,呆滞地盯着她看。
看得瑶姬直发毛:“大半夜的,你守灵呢?”
玄行长叹一声,单手掀开她的薄被,拎着她的胳膊推窗而去,在瑶姬的阵阵惊呼声中,轻跃上房梁。
“见面地点在哪儿?我带你去找她。”
* * *
在房檐上整整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瑶姬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玄行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嘘”的动作。
他们来得太早了。
在被“掠”来的路上,瑶姬多次明确地表示过,自己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可惜玄行全当成耳旁风,而且面色一直不善,到了地点后就沉默地冷着脸,也不知再赌什么气。
“我要回去。”
瑶姬忽然觉得那客栈的床不是很硬,凑合睡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行。”玄行的眼中困意全无:“我现在只要略一合眼,耳边就全是你的翻身声。”
原来这家伙睡觉的时候神经衰弱……
瑶姬忽然觉得有点抱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有病还是尽早治的好,反正我今天算卦得了些天,明天去给你给几服安神的药吧。”
玄行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用力搓自己的脸,直搓得皮肤发红,好端端的俊脸都被他给弄皱成包子了。
“真是多此一举,楚思亦得了我的凶卦,怎么还可能来赴约。”
瑶姬话音刚落,就见巷口转进一女子来,东张西望片刻后,低头急匆匆来到约定好的银杏树下,焦急盼望。
她身上穿着与卡面上显现的并无二般,帽兜深深地压着,看不清容貌。
瑶姬惊呆了。
“怎会……她……”
“痴男怨女若真那么容易听劝,哪儿还有哪些千古流传的佳话。”
玄行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
“可、就算他们想私奔,为何不换一个新的地点?”瑶姬百思不得其解,若换成是她,最起码也要做些改变呐!
“大抵是联络不上那位‘赵郎’吧,担心若听信江湖术士之言,贸然失约,错过与情郎私奔的最佳机会,往后余生便要在懊悔中蹉跎了。”
玄行斜躺在房顶,单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诶,你当真会占卜?”
“略通一二。”瑶姬随口答道,眼见那女人如此执迷不悟,索性掀开一块瓦片,朝她脚下丢去。
啪的一声响,在寂静深巷中格外的明显。
楚思亦显然吓了一跳,为防止她看见自己的身影,瑶姬和玄行都将身影藏得更隐秘了些。
“当真有这本事,能不能替我算算?”玄行半点不关心那女人有没有走,反而对瑶姬更敢兴趣:“若是算得准,我也给赏钱。”
“你兜里比脸上还干净,好意思在那边胡吹!”瑶姬懒得理他,略微探头看了眼,寻思这楚思亦吓也该吓走了。
谁知一瞧,她竟还站在原地!
不过倒是有些进步,知道躲在树后,不那么明目张胆地站着了。
“说实话,我这人呐,的确有些病在身上。”夜凉如水,玄行伸出纤长食指,将腕上佛珠取下,在空中一圈儿圈儿晃着,只顾耍着玩,全无半点恭敬心。
“看出来了,你有大病。”
瑶姬不敢再丢瓦片,怕引得那紫衣男人现身的速度更快,正纠结着要不要出言提醒,又怕卷入莫名其妙的漩涡中。
如今她的身份只是看客,可做壁上观,若真被楚思亦给缠上,立场可就不同了。
她还不想当救苦救难的大侠。
“哎,原本想着此生就这么过也罢了,不过有人跟我说,此病还有的解,只要放下心中妄念,学会与自然万物相融、相爱,日子过的久了,便可痊愈。”玄行自顾自说着,陷入追忆当中:“我听不懂他的话,还没来得及细问他便死了。”
瑶姬回过头:“你杀了他?”
“没,我埋了他。”玄行眼尾的殷红在月色下,像是被施了胭脂般,衬得那双媚眼更加惑人。
只是他摆弄佛珠的神色又过于凉薄,唯有看像瑶姬时,染上丝希冀:“他说的话,你可能懂?”
“不懂,我悟性低,参不透哑谜和玄机。”
瑶姬想起寺上那座孤坟,猜到他口中之人应该就是真正的玄行圣僧。
原来他是受了点化才决定出家的,只是不知究竟什么病如此难治,听上去云里雾里,倒像是心疾。
“想来也是。”玄行压低嗓子笑了两声,周身的阴郁淡去不少:“不如你帮我也算算姻缘如何?既然要我与万物相融、相爱,没准是红鸾星动了呢。”
瑶姬觉得老和尚的话大抵不是这意思,心中挂着楚思亦,又得应付玄行,一心二用逐渐有些烦闷。
“算了,再丢块瓦片,她爱跑不跑,我要回去睡了。”
谁知刚要动作,玄行却压下了她的手。
晚间风大,他二人出来得匆忙,连外衣都不曾披,此刻手脚皆有些冰凉。
“明晚许会下雨,再掀这家人就要成落汤鸡了。”
玄行向不远处抬抬下颌:“况且如今再提醒,恐怕也来不及喽。”
瑶姬看了眼游戏界面的时间,发现不知不觉间真到了子时。
紫衣男人负手而行,周遭跟随着的仆从刻意放轻脚步,待瞧见楚思亦的身影后,立即迅速围了上去!
若是在电视剧里,瑶姬和玄行就该是天降的神兵,救弱女子于危难之中。
她瞧了眼吊儿郎当的玄行,丝毫没看出他有半点行侠仗义的意图。
“师傅啊,佛渡苍生……”
“不渡憨。她诚心送死,就算释迦摩尼亲自到场,也会被一把推开的。”
玄行换了个花样转动佛珠,弄得瑶姬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等看着她被亲眼打死,你也该安心了,届时再回客栈,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瑶姬越听他这么说,心里越烦躁:“你好歹是个僧人,就不能劝劝我心善些么?”
玄行认真思索了会子:“可我觉得,不管是楚思亦,还是她的小丫鬟醉桃,都很……”
瑶姬知道他会些武功,此时迟迟不出手,也不知在买什么关子,屋檐上风大又听不清,只要将头凑得离他略近了些。
“死有余辜。”
玄行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在朦胧月色在,笑得淡薄。
🔒第四十四章 醉桃
瑶姬微微怔住, 正思索他这话中的含义,巷中紫衣男人豁然发出一声怒喝:“怎么是你?”
女人颤抖着手,将帽兜摘下, 露出的赫然是醉桃的脸!
这着实出乎瑶姬的意料,只见醉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着头:“十八王爷息怒, 楚思亦原本是要来此地的,却、却听信了一个算卦先生胡言……”
被称作十八王爷的紫衣男懒得听她那些废话, 飞起一脚直踹醉桃的胸口,将她直踢出几米远处, 口角登时就流了血。
“什么算卦的?你胆敢戏耍本王爷!”他将手腕捏得咯吱作响:“真以为白花花的银子那么好拿?嗯?”
十八王爷长了个蒜头鼻,为本就平庸的相貌, 更添了些风霜。
他身材也不出众, 不过二十出头的岁数,就有了小肚腩。
瑶姬虽未见过楚思亦面纱下的容貌, 但单从露出的眉眼推测, 也应是个极为罕见的美人。
若与此人相配, 着实不登对。
“是、是真的, 那算卦的好像果真有些神通,将此处的地点,您的衣着和仆从的数量, 全都说得清清楚楚, 如、如同亲眼瞧见一般呐。”
醉桃捂着剧痛无比的胸口,也不知被踢断了几根骨头,却不敢喊疼, 只强挣扎着重新跪好, 努力为自己开脱。
“放屁!世上真有这种奇人, 还能流落市井,让区区一个青楼女子碰见?”
十八王爷显然不信她的话,往地上狠狠啐了口:“我看你这个小娘皮是诚心戏耍老子,来人,给我狠狠教训她!”
醉桃顿时吓傻了眼,磕头如捣蒜,口中哀求连连,却丝毫没引起对方的同情。
两名仆从挽起袖子,抡着棍子朝她后背猛抽两下,棍棒的破空声和揍在骨肉上的沉闷撞击,听得人心惊不已。
小丫鬟细皮嫩肉的,哪儿受得住这个,登时放声哀嚎起来。
夜深人静,为免引起好事者的注目,立即有人将破布条塞进她口中,止住喊叫后,继续抽打。
瑶姬看得直皱眉,却当真消了出手帮忙的念头。
原来泄露楚思亦消息之人,竟是她身边最亲近的醉桃。
听二人方才所言,这卖主求荣的丫鬟,还收受了不少钱财贿赂。
如今事没办成,得此报应,倒也算活该。
瑶姬转头,见玄行一副见怪不见的模样,不由得好奇:“你早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