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早知楚思亦与赵郎有私情,回来后便到她房里逼问醉桃之事,还险些动手。
闹到最后,楚思亦只得以死相逼,承诺此后与赵郎恩断义绝,以后便安心参加千娇会,绝不惹祸。
不过,她想再寻昨日为自己算过命的先生,问问前程。
老鸨见她难得想得开,也就应允了,这才有后来遣人赠银之事。
楚思亦边说边哭,细数她与赵郎昔日的种种情分,诉得肝肠寸断,直言若此生不能同他白首,便吊根绳子了此残生,来世再相聚。
“原谅小生不解,夫人不过是去参加千娇会罢了,何至于就与赵郎走到生离死别的地步?”瑶姬扯了下玄行的手,示意他别把佛珠摆弄得沙沙作响。
楚思亦悲伤摆首:“前阵子经过奉司镇时,思亦闲来无事,跟醉桃去河边戏水,恰巧被外出游玩的十八王爷褚守盛看中,硬要强娶,幸亏老鸨搬出官府文书,这才勉强拦下。”
她用玉手搅着丝帕,又恼又惧:“十八王爷不学无术,却深得圣上宠爱,怕是千娇会后,他略到殿前哀求几句,便能派一顶小轿,将思亦抬进府中做妾了!”
看样子这褚守盛已沿路骚扰楚思亦多时,才会引得她如此焦虑不安。
不过从昨夜偷听到的对话来看,褚守盛若真有本事让绥廉王随便赐婚,也就不会煞费苦心地想在风春楼的队伍到达康乐城前,便将人给抢走。
可惜楚思亦不知对方根底,心中惧怕,早已乱了分寸。
瑶姬推推身旁的玄行,让他别以闭目宁神的姿态打瞌睡,不料那楚思亦扑通一声,竟抱着个箱子直接跪倒在地!
吓得两人具身体一颤。
“百两银子不足道,思亦这箱内的财宝价值千两不止,只要先生能助我与赵郎携手脱离这苦海,情愿双手奉上!”
玄行拨弄了下箱内闪闪亮的首饰和玉器,嘴角淡淡扬了扬:“如此痴情女子,当真世间罕见呐。”
瑶姬并非贪图财宝之辈,这箱子宝贝明显是人家一辈子积攒下的积蓄。
若真全拿走,未免也忒缺德了些。
瞧着楚思亦泪眼婆娑的小脸,瑶姬默默将其搀扶起身。
哎。
* * *
虽瑶姬再次表示过,不收过重的答谢,楚思亦却说什么都不肯退让,甚至要在地上长跪不起。
她如今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好说歹说的,才让瑶姬与玄行先拣两件贵重首饰做定金。
待事成之后,再将宝箱赠与两位恩人。
出了云灵客栈,瑶姬别扭地跟玄行确认:“方才那个老鸨,是不是在一直偷偷打量我?”
不止老鸨,其余的那些姑娘也是如此,仿佛她是什么稀罕物似的。
“许是相中你这张俏脸了吧。”玄行轻扫了眼她的耳垂,语调怪异,颇有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迎面走来卖花的姑娘不小心撞到他,这家伙眉梢微抬,示意自己无事。
那姑娘似乎没见过这般俊的和尚,羞得双颊绯红,纵然不小心掉出来几朵也慌得不敢捡,只提着花篮匆匆跑开了。
瑶姬搞不懂,他到底知不知自己的皮相生得不同寻常地好看。
毕竟大部分时候,玄行是全然不在意的。
就像向风春楼的那些姑娘化缘时,他若肯好好甜言蜜语讲几句,没准也像那个美妇人似的,能给些赏钱。
“话说回来,你真打算帮她?”玄行认路比瑶姬要熟点,从楚思亦那得了赵郎落脚的地址,二人正要去寻。
“钱都收了,总不能放着不管吧。”瑶姬努力避开擦肩而过的各种商贩,街上的热闹程度比昨天还甚,人头攒动的,单是好好走路都难。
玄行轻叹着停下脚,将方才收的首饰塞到她手中:“许是我看错了人,既如此,你我还是就此别过吧。”
“啊?”
瑶姬被他搞得一头雾水,看着手中的首饰发愣。
再抬头,横出的扁担与水挑早挡住了去路,目之所及处,哪儿还有那和尚的身影。
什么嘛,真是个怪人。
* * *
赵郎住在城边的小店中,因跟了楚思亦一路,身上愈发捉襟见肘,连正经伙食费都快付不起了,只得窝在柴房里。
得知瑶姬是情人派来寻他的,登时兴奋得两眼冒光,凑到近前来急急伸出手:“思亦可让你带钱来了?”
倒还真有,除去钱财外,还有亲笔书信。
赵郎相貌生得不凡,细皮嫩肉的,身段也好,先仔细数过银两的数量,才拆开信看。
未几时,便捧着信哭成泪人,直说自己的不易。
之前负责给二人传话的,是醉桃那小丫鬟。
赵郎是个说书先生,在风春楼里工作一年有余,和头牌姑娘楚思亦逐渐暗生情愫。
知他生活潦倒,楚思亦每月都送些银钱接济他,因此赵郎也习惯了大手大脚过活。
此次老鸨要带她赶千娇会,赵郎也就偷偷跟着随行,谁知自从过了奉司镇,被十八王爷缠上后,醉桃带给他的钱就渐渐少了。
瑶姬知内情,想来那醉桃定是被褚守盛收买,移了忠心,暗自私吞钱财。
“醉桃多日不与我联系,我还以为思亦是变了心,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多事……”
赵郎的泪收得挺快,同意按照信上所言,今夜子时在廊断桥下与楚思亦会面。
再三谢过瑶姬,便揣着银子锁了门,说近日在赌坊欠下不少债,每日被人堵着门打,如今也总算能还清了。
许是心情不错,临走时,他盯着瑶姬瞧了半天,忽然乐道:“姑娘家行走江湖,也是够为难的。”
瑶姬眨眨眼,低头看了下全身,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岔子,竟被人这么轻易认出来。
“嗐,在烟花地待得久了,整日泡在女人堆里,什么装扮都瞒不过眼的。”
说着,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耳垂,笑着走了。
瑶姬怔了片刻,总算清楚了。
是耳环痕。
区区一个在青楼做工一年的说书先生,都能立即看穿她。
那老鸨和其他姑娘们……
怪不得瞧她时都是那般审视眼神,还真是班门弄斧了。
* * *
日渐西沉,街上燃起花灯,热闹程度丝毫不渐,别是一番风景。
喷火的艺人最受欢迎,也不知耍了什么花活儿,吐出来的竟似条长火龙,引得周围叫好声一片,打赏的铜钱更是仍个不休。
玄行没回吉祥客栈,大概拿着分到的五十两银子,卖完米面后径直回泉隐寺了吧。
瑶姬独自坐在客栈门外的长阶上,瞧着过往的喧嚣发呆。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瑶姬独自绕道云灵客栈后面,捡了块小石子,去砸天字一号房的窗户。
她白天时曾调查过,风春楼的仆从只管死守正门和侧门的出入,并无绕道后方巡逻的警惕性。
没过多久,窗子被插杆撑开,楚思亦迷茫地四处观瞧了一圈儿,见到瑶姬站在下方,不由露出吃惊神色。
白天几人分别时,她曾拜托瑶姬夜晚偷潜进客栈,将她带走的。
“话已传到,你将床单帐慢系成绳子,自己爬下来吧。”瑶姬双手放在唇边,轻声喊道。
纵然楚思亦再三表示过自己买通了守门的仆从,可以放她进来,瑶姬也不打算冒这个险。
对方若真有这手段,直接重金打点好小厮去给赵郎传话就得了,哪还用得着求到她身上。
楚思亦显然没料到她会这般行事,咬着唇为难地朝屋子看了看:“这、我……”
“再不下来,我可就走了。”
瑶姬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作势要离开。
对付这种优柔寡断的人,就必须得逼她做决定才行,否则犹犹豫豫的,磨蹭到天亮都每个完。
“别!”
果然,楚思亦急匆匆叫住她,哎呀了半晌,最终还是回屋弄绳子去了。
这姑娘的动手能力忒弱,瑶姬在下面等得花儿都快谢了,被拧成条的幔帐才慢慢顺着窗户根儿传下来。
瑶姬眯起眼,发现几截幔帐间系在一起的结扣,好像系法都略有区别。
无奈天色太黑,还不等她瞧个仔细,楚思亦已经抱着宝箱坐到了窗边。
她本来手脚就笨,能自己爬下来就不错了,还带个累赘,看得瑶姬直皱眉,劝她还是先放箱子下来得好。
“说得也是,先生,接住了!”
楚思亦似乎解差了瑶姬的意思,劈头盖脸地就将箱子往下丢。
吓得瑶姬急忙忙躲开,心中大骂晦气。
这可是二层楼的高度啊,宝箱又死沉死沉的,若她真能接住,只怕胳膊也会被砸得乌青一片。
她白天见过那里面的珍贵首饰,本身就易碎得很,如今箱子在地上滚弹了好几下,连锁都砸开了,看得瑶姬都直咽口水。
不关她的事!
谁知楚思亦见状只是略微皱皱眉,也没多心疼,反而把重心都放在了爬绳子上。
瑶姬有点内疚地帮忙把箱子捡起,拍拍上面沾到的泥草,刚想看看是否还能挽救下瘪烂的锁,爬了一半的楚思亦忽然轻呼起来。
攀着一楼的窗框,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吓得瑶姬心里都跟着一惊,忙扣好盖子去看有没有惊动风春楼守夜的仆从。
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待楚思亦成功落地,娇躯已全被冷汗湿透,活像洗了澡似的。
她背过身去闭目片刻,似乎在忍什么怒气,听见瑶姬靠近的脚步,很快又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先生多劳,折腾这半日口渴了吧,先喝点酒润润喉。”
说着,楚思亦便将腰间系着的葫芦摘下,刚递过去,却被瑶姬挥开,反拉着她的胳膊就开始跑。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有的没的,等送走你们,我有得是时间润喉。”
* * *
为保万无一失,瑶姬特意领楚思亦提前到了一个时辰。
廊断桥下空荡荡的,那赵郎着实心大,如此要事,也不早点来等。
说是去还赌债,该不会瘾头上来,又在赌坊耍上了吧!
楚思亦前后望了望,便拉瑶姬躲在桥下阴影中,靠着洞壁坐歇片刻。
见瑶姬随手将宝箱放在身边,她局促笑道:“对不住先生,这箱子里的宝贝本就是给您预备的,如今也不知摔碎了多少。”
“都说了不用那么多,有我上午捡的那几件首饰就够了。”瑶姬拍拍腰间,连同玄行给的那份,都揣着呢。
“这回可真是多亏先生了。”楚思亦再次将酒葫芦递过来:“赵郎也不知多久能到,咱们慢慢等就好,不必焦急。”
瑶姬下意识接过,刚放在唇边,却又忽然笑了:“你怎么还叫我先生?”
“啊?”楚思亦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早就看出来了?”瑶姬侧首,将耳垂亮出来。
远处闹市的烟火气隔着一条河远远传过来,轻淡了不少,只剩下隐约的杂音。
楚思亦喉咙动了动,艰难扯出一丝笑:“这,女孩子出门在外不方便,乔装下也无可厚非,又何必戳破呢?姑娘,快喝吧。”
瑶姬点点头,在她期盼的目光中呷了口酒,用手背抹抹唇边,忍不住笑了。
楚思亦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整个人瘫坐在地,仿佛瞬间衰老了几岁。
“有件事我挺弄不明白的。”瑶姬晃荡着酒葫芦,又喝了一大口:“你都知道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为何还敢算计我?”
方才放松下的脊背瞬间又挺得笔直,楚思亦圆睁着眼,只觉得浑身汗毛都根根立起。
她连扭头去看瑶姬的勇气都没有,就那么瞪着前方,干巴巴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宝箱被掀翻在地,里面露出的,全是些石头子儿。
“你这丫头,许是缺德事儿做的不够多,心理素质也不好,既然想用这宝箱博得我的信任,怎么还毛手毛脚的往地上扔?锁一坏,不就露馅了。”
瑶姬踢了踢滚到脚边的石子,将酒喝了大半。
楚思亦终于回过头来,瞧着那几乎要空了的酒葫芦,发抖的唇慢慢趋于稳定:“宝贝我带不来,都孝敬给妈妈了,足足三箱,才让她答应放我走。”
“哦?条件呢?”
“你。”楚思亦用手扶着额,嗤一声苦笑出来:“姑娘姿色,胜我千倍百倍,妈妈眼又不瞎,我参会,能得丙等还得大力疏通关节行贿,若有你在,魁首定是囊中之物。”
瑶姬笑着轻抚脸庞:“呵,我这张脸,若以区区‘魁首’定论,未免也太辱没了。”
楚思亦豁然站起身,强烈的不安感将她逐渐侵蚀。
她不懂都到了这般田地,为何瑶姬还是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那酒里的药效怎么还没发挥作用?莫不是放得太少了?
“少在那危言耸听!你若真有知天命的本事,今早又怎会过来寻我?还不是个贪财的货色!”她挥手将瑶姬拿着的酒葫芦打翻,声音中满是怒气。
“像你这种假惺惺的人,我这辈子见得够多了!不管那一卦你是如何蒙中的,今夜的事,你如何也躲不过去!”
瑶姬仍然坐在远处,单手撑着下颌,看她在那撒泼:“白天我有玄行陪同,你们不好动手,便想入夜后,将我哄进房药倒,届时跑了头牌,我身上又藏有你们风春楼的首饰,即便拿到官府我也不占理,还不得乖乖从命……打的可是这主意?”
“是又如何!你如今才看透,未免太迟了吧!”
楚思亦冷笑着将酒葫芦踢得更远些,她不信瑶姬会一直这样淡定下去。
该死,药效为何还不上来?
那个老鸨给的难道是过期的假药?
瑶姬改为双手撑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过了这么许久了,难道你就不好奇,风春楼的那些仆从,为何还没追来?”
楚思亦脸上的笑在慢慢消失,当看见不远处那抹迈着方步走来的紫衣男人时,顿时惊得血色全无,转身就跑。
“给我上!”
十八王爷一声令下,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打手立即蜂拥而至,狞笑着朝楚思亦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