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吧。”玄行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心越虚者声越高,那位楚小姐从眉眼看,又像是个软耳根的人,最容易被身边人欺骗不过了。”
“怪了,你几时见过楚思亦?”瑶姬记得自己关上雅间的门后,才看见的玄行。
“这有何难?门上都是纸格子,用手略捅捅就开了。”玄行承认得大大方方,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你们在屋内说得那样热闹,小僧多少有些好奇,却不敢贸然搅扰,只好……”
“偷窥。”瑶姬漠然补充。
“略探一二。”玄行想了个稍微文雅点的词。
“呸!”瑶姬啐了他一脸。
仆从的殴打还在继续,醉桃已然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蜷缩成一团,努力抵御棍棒的侵害。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闹出人命了。
瑶姬有点看不下去,再次飞下一块瓦片,粗着嗓子嚷:“谁呀,再吵爷睡觉报官了啊!”
不料这瓦片飞得过准,直接砸在了十八王爷的后脑勺上。
“谁?哪个大胆的蟊贼?出来受死!”
十八王爷显然没受过这等委屈,从仆人手中抢过棍棒,朝周遭怒目而视,全无半点怕事情闹大的样子。
无奈四周并无烛火,嚷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应声,旁边行凶的仆从倒是更警惕了下,不自觉停下手中动作。
“爷,再打人就真死了,楚思亦就信这丫鬟的话,若没她从中策应,等人真到康乐,可更没机会了。”
一位管家打扮的男人凑到十八王爷身边,低声劝道。
这句话倒还真起作用,亲手用棍棒教训了醉桃两下后,十八王爷终于让人拿开她嘴里的布条:“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风春楼的队伍再在此城停留一日,明夜子时,还将楚思亦诓骗到这里,听见没有?”
醉桃没想到自己还能捡回条命,气若游丝地努力点点头。
“真他娘的晦气,弄个女人也这么麻烦!皇兄也真是的,好端端的非得开什么千娇会,后宫那么多女人耍不够,连民间的也要……”
“哎呦喂,爷,千万慎言呐!”
管家被主子的狂言吓到了,连忙在旁边提醒道。
“怕他个鸟!你们几个谁敢传出去,小心家里头的都掉层皮。”
十八王爷冷哼两声,又威胁了醉桃两句,带着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深巷寂静,只剩醉桃无助的呻.吟。
她就那样趴着,不知何时才能有力气走得动。
棍棒无情,或许人就这样慢慢凉了也未可知。
瑶姬拍拍玄行的肩:“放我下去。”
并非她喜欢撒娇,这房檐离地过高,她本就是被玄行的轻功强行带来上的。
玄行不像顾桢和郎元那般喜欢抱她,只是拽着她的胳膊轻轻一提,人就跟着落下来了。
想来其他两人也有能力做到这点,平日里不过是喜欢占她便宜。
瑶姬摇摇头,将那两个家伙的身影赶走。
大晚上的,晦气。
她快步走到醉桃身前,略微探探她的鼻息,发现人还有口气儿。
出来匆忙,身上又没带药,瑶姬正思考这似乎哪里还有能营业的医馆时,醉桃忽然慢慢睁开了眼。
“是你……”
意识如此混乱之际,还能认出瑶姬的脸来,属实难得。
“十、十八王爷,就、就是此人坏了今夜计划,快、快抓住他……”
醉桃眼中的委屈逐渐被恨意代替,她紧紧攥住瑶姬的前襟,几乎要将血牙咬碎:“你、你毁了我的前程,都是你、我要让王爷杀了你、杀了你!”
瑶姬松开扶着她的手,将醉桃的爪子慢慢掰开,站起身,重新弄平自己的衣衫。
“怎么,活菩萨不救人了?”玄行歪头看她。
“回去吧,我倦了。”
* * *
玄行说得果真没错,回到客栈后,瑶姬当真沾枕就着,甚至连梦都不曾做过。
待次日鸡鸣起身,发现平日里惯于懒床的玄行已然洗漱完毕,在烹香茶。
她抻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坐到茶几旁,见茶煮好,顺便给自己也倒了杯。
香气四溢,吹开热气后,入嘴先是甘,后右丝丝苦味,不至甜腻,眼下后茶香又由鼻腔上涌,舒畅万分。
在早饭前来一杯,胃口都开了不少。
“听说那巷子里死人了,尸体是打更老头儿发现的,先已送到衙门察验。”
玄行便喝着茶,便向她汇报方才听见的新鲜事儿:“方才衙役才贴出告示,若有人能提供行凶人的线索,可得二十两赏钱。”
瑶姬“哦”了声,兴趣缺缺的模样。
“难道你不想挣?”玄行用茶盖撇开沫子,好奇问道。
“呵,小小官差,会难为十八王爷?”瑶姬觉着精神了不少,打热水去洗脸。
玄行虽端着茶,却未再喝一口,只是做了个欲饮的姿势,目光随着瑶姬的动作而移动。
“非礼勿视啊,师傅。”
瑶姬头也不回地提醒道。
玄行抿嘴笑着,来回拨弄茶盖,听着清脆的响动,眉梢微抬,也不知在美些什么。
“我很少遇到你这种人。”过了良久,他忽然淡声说道。
“我什么人呐?”瑶姬拿过干巾帕擦脸,含糊不清问道。
“聪明的利己者。”玄行端着茶晃到她身边,似乎不想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
瑶姬点点头:“评价得不错,是我。”
清朗的笑声响起,玄行嘴角的弧度从未如此大过,整个眉眼都笑开了。
眼尾的那抹红,又更加重了几分。
见他笑得开怀,瑶姬将巾帕叠好放回架子上,也认真端详起了他:“玄行,你又是什么人呐?”
“你看呢?”玄行乖乖站好,任她端详。
瑶姬摇摇头:“我啊,最认不得人了。”
“诶,这有何妨?常言道:日久见人心,你总会认得我的。”
玄行眼含笑意,复又饮起手中微微有些凉的茶,活像只惬意的狐狸。
真不知一个和尚,怎么生出如此妖媚面孔的。
得亏是个光头,若乌发披肩那还得了?
有人在外敲门,得了准许后,小二将热气腾腾的早餐摆在桌上,朝瑶姬笑得谄媚。
瑶姬看看玄行,莫名其妙:“你定的餐?”
“我哪儿有钱呐。”玄行穷得理直气壮。
这就奇了,如今借着千娇会的东风,客栈生意好得不得了,不趁机涨价敲竹杠已是难得,怎么住宿一晚,还外送精致早餐?
不仅有餐还有酒,愈发怪了。
“嘿嘿,公子莫慌,早餐的钱已有人付过,您二位慢用即可。”
小二端着托盘站着也不走,就等着他们问下句,总算将风春楼的名字抛出来后,又奉上纹银百两,这才完成任务般离开。
瑶姬脑袋隐隐做痛,看样子醉桃的死讯已经传到了楚思亦身边。
此时怕是将昨日那个为她算过命的先生,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着人多番打听之后,才找到了这里。
还挺沉得住气,并未多言,只管掏钱。
这般表示诚意的方法,倒还真不惹人厌烦。
玄行干饭的速度要比瑶姬快得多,往日在寺中米面逐渐稀少时,两人便明里暗里的争抢,如今都成习惯了。
见她不太动筷子,这厮反倒吃得不香,甚至连鸡腿都主动分给了她一个。
“昨日我就想问了,这十八王爷地位不凡,怎么连个青楼女子都拿捏不住,还要费这般手段?”
瑶姬把鸡腿扔回他碗中,给自己盛了碗素烩汤,将馒头掰开成小块,泡在里面。
等汤汁全部浸满,再用勺子舀起来,就着两粒辣子鸡丁吃。
香而不腻,也不存火气,看得玄行也馋了,跟着如炮制法。
不过他就的是鸡腿。
“千娇会不是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参加的,若想入选,需得将画像呈到各地专办此事的审批员那里,筛筛捡捡的,得了青睐后还得层层批报,最终从操办此处的总管事那里拿了文书,才可获得去康乐的资格。”
玄行将鸡腿细细撕开成几条,嘚瑟地在瑶姬眼前晃晃,故意引她嘴馋:“每位美人的档案,在宫中都是有备案的,若短了少了,上至当地官员,下至亲友家人,都要受到问责。”
“难怪。”瑶姬心中有了底,十八王爷估摸是半路偶遇了楚思亦,贪图人家美貌,又没个正经借口将人抢回府中。
想来风春楼也将这个宝贝疙瘩,护得水泄不通。
昨日听醉桃说,楚思亦已愁得几日茶饭不思,连形容都消瘦了不少。
大抵是风春楼也是怕她身体出事,所以才放人在城中闲逛片刻。
因近日城中旅客数量激增,在街上巡逻的士兵也跟着多了起来,任十八王爷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大街上强抢美人。
况且身边还有醉桃跟着,这才让瑶姬有机会遇上。
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醉桃一死,负责看守楚思亦的相关人员必定坐卧难安,岂能再放她出门闲逛。
玄行看了眼堆在旁边的银子,说这是捡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拿着就走就无妨,反正那楚思亦也没留下什么别的话。
“对了,你昨日说那主仆二人都‘死有余辜’,醉桃倒是不冤,可楚思亦呢?”
依瑶姬所见,此女子只是略微蠢了些,还不到致死的地步。
“想知道?等价交换,你给我算命,我就告诉你答案。”玄行对她占卜的本事念念不忘,又墨迹上了。
“哼,你昨天明明早看出来人是醉桃,还拿话骗我。”想起在房檐上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聊过的话,瑶姬更是下定决心,不将宝贵的预言卡浪费在他身上。
“谜底当然要猜谜者亲自解开才有趣,提前透题,那不叫泄露天机么?”玄行振振有词。
瑶姬擦擦嘴角,费解地看着他。
相识第五日,她仍看不透这个男人。
🔒第四十五章 私奔
尽管玄行再三推诿, 瑶姬还是客气地将把一百两银子分了一半给他。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饶是玄行脸皮再厚, 也不太好意思撇下她自己去灵云客栈找楚思亦。
风春楼的排场很大,将整个客栈全都包下,略微一打听就寻到了。
原本瑶姬以为自己会吃个闭门羹, 不料在禀明来意后,竟是风春楼的老鸨亲自来迎。
“哎呦, 您就是楚姑娘口中那位神乎其神的算命先生吧!快请进快请进……呦,好俊俏的和尚呐!”
插红戴绿的老鸨原本只盯着瑶姬瞧, 望见后面还跟着玄行,笑容瞬间有点怔住了。
许是鲜少见到和尚逛窑子, 与楚思亦同行去康乐的众多姑娘, 很多都聚到他身边嬉笑。
不是拨弄他手中的佛珠,就是伸手抻摆那赤红镶金线的袈裟。
玄行也不恼, 对谁都笑眯眯的, 装模作样念了几句佛号, 便从袖中掏出了那个钵, 面色祥和地伸到众姑娘面前。
人群一哄而散,欢场作乐向来是赚男人钱的,哪有倒赔本的买卖?
玄行惋惜地收回化缘工具:“此处女子难以渡化, 善哉善哉。”
倒也有不少姑娘围着瑶姬打量, 举止却不像对待玄行那般轻浮,只客气地笑着,目光甚至还带上了丝审视意味。
“楚姑娘在二楼呢, 两位里面请。”
老鸨挥开捣乱的姑娘们, 在前方亲自带路, 说着寻常的客气话,频频回头看她,却对昨晚发生的事未言片语。
好生奇怪。
上到二楼最里间,老鸨脸上笑容未减,敲门声却有丝冷淡:“贵客到了。”
“有劳妈妈。”
门内响起欣喜应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门豁然被推开,身着鹅黄色衣裙的楚思亦对瑶姬正欲施礼,目光落到旁边的玄行身上,忽然又愣住了。
大抵没想到会有其他生人在,楚思亦有点局促地看向老鸨和瑶姬:“这位……”
“同僚,不妨事。”
瑶姬略作介绍,楚思亦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侧身将两人让进,对老鸨点点头,让其离去。
她住的是天字一号间,屋内陈设与吉祥客栈那间勉强挤出来的小破屋很是不同。
但瞧那浅池戏双鲤的画屏与那对蝶伴飞花的琵琶尊,便与寻常客房不同。
屋内熏了淡香,案桌上置着镌刻凰尾羽的古琴,喝了一半的清茶敞开盖子,歪斜在侧。
内榻与外间用青色珠帘隔开,隐约能瞧见轻纱幔帐,墙上还挂着名人山水画。
如此讲究,足可见楚思亦在整个风春楼的地位。
将敞开通风的窗子关上,楚思亦邀两人坐下,奉上香茶,犹豫半晌,将面上的遮纱摘了,露出张羞花面容来。
她双眼有些红肿,明显是哭过整夜留下的痕迹,鼻尖微染霞色,嘴唇紧紧地抿着,楚楚可怜之态,便是同为女人的瑶姬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悯。
玄行仰头将茶喝干,客气地递还给楚思亦:“烦劳施主,再来一杯。”
瞧着对方发愣的神色,瑶姬多少有点后悔带这家伙出门。
“无功不受禄,夫人因何赠小生银百两?”瑶姬给了玄行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安份些。
“实不相瞒,思亦确有事相求……”
瑶姬老实不客气地提醒道:“若还是占卜之事,恕小生无能为力。”
“不不,先生自有先生的苦衷,思亦又怎好强人所难呢?”思亦生怕会惹恼瑶姬,连忙解释。
原来昨夜得到凶卦后,她思虑再三,便决定让醉桃趁天黑去偷偷找赵郎,暂且取消私奔的计划,日后再细细思量。
不想醉桃去了一夜,却再没回来,等到天亮时,衙门居然差人派老鸨前去认领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