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呼吸一促,胸口痛得也像插.了把刀。
尽管她一再告诫自己,一切都是假的,这些人不过是NPC而已,不要紧的。
可当这个满嘴“娘娘”,只会跟着她跑的怜莺真正死在眼前时,瑶姬却痛得说不出话。
这不是NPC,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冰凉的手指由唇攀上她的双眼。
“别看了,娘娘。”
第八章 山庄
顾桢在耳边的呢喃仿佛催眠的经文,让她的意识从不安和恐惧中脱离。
骚乱声逐渐远去,瑶姬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她好困,好困……
“娘娘,娘娘?”
不知在虚空中迷茫了多久,瑶姬隐约听见有人喊她,是怜莺的声音。
那个可怜的小丫头。
眼皮似有千斤重,待瑶姬费力睁开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正躺在榻上。
左侧的圆木格纸门半敞着,门外有虫鸟鸣叫,花草混合雨后泥土的气息。
瑶姬深呼吸,头部的肿胀感有所减退。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装潢极其简洁,木榻正对面只有张梳妆台,面上摆了些首饰和胭脂。
像是被人刻意添加了些闺房的元素,在空旷无比的房间中略显突兀。
“娘娘?”
瑶姬茫然回顾,只见怜莺仍穿着宫女服饰,跪坐在榻旁,手中端着杯香茗。
“睡了整整三日,定是口渴了吧,娘娘先润润喉。”
经怜莺提醒,瑶姬才发觉喉中竟似干裂撕扯般疼痛。
茶的温度刚刚好,仿佛算准了她苏醒的时辰烹的。
舔了舔湿润的唇,瑶姬捧着空盏,怔怔地看着怜莺。
她胸前好端端的,并无可怖刀痕,神色恬静,也不像刚经历过生死玄关。
“你,不是死了么?”
瑶姬轻声问道,屋外狂风骤起,将数瓣花蒂犹湿的落英送了进来。
怜莺嫣然掖好让风吹乱的鬓角:“娘娘怕是睡魇着了,奴婢这不是好端端的在您面前吗?”
怎么回事……
瑶姬勉强站起,只觉得身子虚得厉害,刚想出门透透气,却被怜莺拦住了。
“先生为娘娘准备了些心意,等奴婢服侍您梳妆完毕,再去见先生吧。”
说着,她用手朝梳妆台的方向示意,嘴角仍噙着浅笑,却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你口中的先生是谁?”
“顾桢顾先生啊,就是他救我们来晴雾山庄的。”
怜莺扶着瑶姬坐下,边聊边帮她梳妆。
当时瑶姬被怜莺的刀伤吓晕,两人性命垂危之际,幸得顾桢相救,将她们背去太医署短暂医治后,潜入宫中密道逃走了。
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孤身护着两名完全失去意识的女子,在那般兵荒马乱中全身而退的。
单从外观看,顾桢似乎无缚鸡之力,那双白皙得有些病态的手,似乎也只挥得动银针与笔墨。
怜莺替她编梳的发饰很简约,精美又毫无匠气,倒显得她整个人干净清爽了几分。
不过当怜莺要为瑶姬佩钗环时,却被制止了。
“省却那些麻烦事,带我去见顾桢。”
怜莺呆滞地盯着着妆奁里那对玉灯耳坠,双目无神。
可当瑶姬起身时,却又挂着笑在前方引路:“娘娘这边请。”
木廊很长,曲曲折折,庭院里有假山流水,偶尔游来几尾不知名的银鱼,浮头吐出几个水泡。
怜莺带路时步履很是端庄,遵循着同一频率,半点不似之前那副莽撞的性子。
“你的伤当真无碍?”瑶姬总觉得不放心。
“不妨事。”怜莺微侧过头,淡然答道。
瑶姬步履稍缓,落在了后面,和她的距离拉开了些。
怜莺莞尔时的礼貌和疏离,同顾桢很像。
越往前走药味便越浓烈,拐过南角后,瑶姬远远的瞧见了“药房”的牌匾。
屋内的几只炉子都冒着热气,不少用芦苇纸包好的要被细绳吊着,货架摆在阴凉处,给暴晒后的干瘪药材通风。
顾桢正坐在案前碾药,旁边放着才写到半截的药方,笔架上搁置的狼豪墨迹未干。
见两人进来,他停下手中的活计,视线在瑶姬空荡荡的耳垂上短暂逗留。
怜莺朝他福了福身子,乖巧站在门外等候。
“娘娘休息得可好?”顾桢收回目光,从案上端起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您之前晕倒乃惊吓过度所致,这药最是宁神,还是再服些的好。”
“我已经不是什么娘娘了,顾先生唤我瑶姬就好。”
瑶姬接过药,气味虽难闻得很,却也不皱眉地咽下了。
“国还在,礼不可废,还是叫娘娘安心些。”顾桢拿走空碗:“这药的确苦了些,下次还是应加些冰糖进去。”
“顾先生观察得仔细。”瑶姬不觉得自己方才喝药时露出了丝毫迟疑。
“医者最紧要的便是望闻听切,本职所需罢了。”顾桢抬头看她,眼神一如既往的干净:“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两人短暂寒暄过后,坐在茶几旁闲谈。
期间怜莺服侍得熟门熟路,但凡顾桢相唤,便会出现。
行事妥帖,却对顾桢比瑶姬有要关心些,仿佛那才是她自幼跟随的主子。
顾桢亲切地替她把平安脉,顺便将外界的风云变幻讲给她听。
三日前,五王趁乱夜袭皇宫,太子与皇后在亲信拼死护卫下侥幸逃脱。
半个时辰后,护城将军率重兵赶到,浴血奋战至天明,总算重夺皇城。
此仗鹤乘国被打得措手不及,再加上周琰骤然驾崩,军心极度不稳。
数位镇守边关的将领临阵倒戈五王,让本就严峻的局势更雪上加霜。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周琰行事狠辣,继位后对从前政敌毫无慈悲,类似瑶家的惨案不在少数,不知冷了多少老臣的心。
看似固若金汤的鹤乘国实则千疮百孔,如同蚁蛀,不过那些贵胄还在做黄粱美梦,毫无察觉。
年方十六的大太子周良义,于风雨飘摇之际继位,在母后和重臣的扶持下勉强稳定局面。
无奈六国分裂已成定局,整个鹤乘国如同被五狼分食的肥肉,顷刻间便连丢数城。
短短几日内,天换地变。
原本幅员辽阔的鹤乘国,眨眼竟成了六国中最残喘的可怜虫。
不过五王之间旧怨积深,各怀鬼胎,想彻底将鹤蚕食殆尽也绝非易事。
此后,仍是群雄割据的时代。
“嗐,太平日子结束了。”顾桢望着窗外枝头的鹊唏嘘。
“是啊。”瑶姬不动声色附和,低头看自己端茶的手。
指甲有被精心修剪过的痕迹,虽掩饰得好,她本人却能分辨。
顾桢讲的事很有趣,可这是古代。
车马行得慢,消息传递的速度自然也应极缓。
短短三日,太荒唐了。
瑶姬在脑海中点开游戏的主页面,看见了让她心惊的信息。
玩家游戏天数:31天。
她昏迷了一个月,在这个陌生的山庄里。
“可是茶不合胃口?”
顾桢瞥过她的指尖,问着无关紧要的话。
这个男人又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心境变化。
好可怕的观察力,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很喜欢,这些天有劳顾先生了。”瑶姬笑得迷人:“对了,怜莺的伤当真无碍?”
“在下虽医术浅薄,但也算尽心。”顾桢看了眼沏茶的怜莺:“她如今虽性命无忧,好歹也该多歇息,怎奈姑娘不听劝呐。”
怜莺温柔颔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婢做的不过是些端茶倒水的小事,还请先生不要介怀。”
瑶姬无奈摇头:“小姑娘的心思最是难猜,顾先生仪表堂堂,又对她有深恩,就算怜莺想以身相许也不是稀罕事呀。”
在顾桢笑过之后,怜莺也跟着笑了,屋内气氛欢快温馨,似寻常人家午后闲话。
不知几时,炉中的药沫沸如澜,将盖子顶得铛铛作响。
* * *
瑶姬昏迷多日,顾桢建议她在山庄里好好转转,对恢复身体有利。
怜莺提着香炉跟随在侧,气味虽比不得归兮香,却也不是粗制滥造的次等香。
独特清新,很是怡人。
各院落均有男女仆从,穿着粗布衣裳,或浆洗或洒扫,表情麻木忙活各自的活,彼此间毫无交流。
见瑶姬走到近前,他们会规矩地起身行礼,见她没什么吩咐,随即又沉默着继续做事。
除去她住的客房外,闲置的空间也不在少数,尽管没人住,却也打扫得不染片尘。
这里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且空旷,估摸着几个时辰也逛不完。
怜莺对山庄地势很熟,不管瑶姬想去何处,甚至是山庄的出口,都会乖巧带路。
朱红漆柱的山门外,是不见五指的迷雾。
瑶姬试着用手去探,并没有感受到类似屏障的阻拦。
系统没搞鬼,她可以随时离开。
“先生说过,晴雾山庄之所以能避世而独立,全靠这片终年不散的雾。”
怜莺在她身后介绍道:“只有熟悉地势的先生能自在往来,旁人若擅自出入,便会永远困在这片迷雾里,徘徊致死。”
“好生恐怖啊!”瑶姬失声惊呼,瑟缩地抱住双臂:“这里山风也太大了,快些回去吧!”
“是,娘娘。”怜莺腾出一只手揽住瑶姬,为她填暖。
瑶姬揽住她的纤臂,步步生凉。
怜莺的右手腕外侧有颗不起眼的红痣,每每为她梳妆时总晃在眼前,如今却寻不见半点踪迹。
自瑶姬醒来,这位瑶家家主亲手带大的忠仆,未曾提过半句瑶家相关。
那样恬静,那样沉稳,无可指摘。
瑶姬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稠密的浓雾,转身返回山庄。
她不是怜莺。
第九章 预言
晚膳是青鱼,煎得外皮脆黄,内里的鱼肉却鲜嫩多汁,用筷子挑着沾些酸甜酱汁,配冒蒸汽的香米,听着庭外雨落屋檐,极自在。
倘若没有顾桢作陪的话。
怜莺沉默地帮她剔鱼骨,眼下日西沉,她维持了整天的笑肌也变得有些僵硬,倒更像欲哭无泪。
顾桢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挥手让她退下:“此处比不得皇宫,粗茶淡饭的,不知娘娘可喜欢?”
再美味的饭菜如今也同嚼蜡差不多。
瑶姬满足点头,在顾桢期许的目光下,硬是吃光了整条鱼。
每咽一口都仿佛在吞毒药,让她可怜的胃抽搐不已。
她不想吃顾桢给她的食物、汤药和茶,甚至连怜莺提着的香炉,都让她倍感不适。
可如今落得这么个无路可逃的去处,又遇上这么个深不可测的人,除了暂时妥协又能有什么办法。
瑶姬方才粗略估算了下,晴雾山庄内的仆从大概有二十左右。
万一惹得顾桢翻脸,想制服她简直轻而易举。
“来时见顾先生似乎在写药方,是治什么病的?”瑶姬硬着头皮和他闲聊。
顾桢明亮的眸暗了几分:“给一个人祛毒的,无奈在下学识浅薄,这些时日尝试了数十种办法,都无计可施。”
“什么毒这等厉害?那人还有救么?”瑶姬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刚刚在山庄内闲逛,也没遇到过重症的病人。
“说来惭愧,那毒还是在下亲手研制的。”顾桢用手尖扫了扫脸颊,笑得有些窘迫。
瑶姬掩面打趣:“原来罪魁祸首就是顾先生啊,那这毒可也是你下的?”
顾桢点头:“不错。”
瑶姬:……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良久后,顾桢又幽幽叹了口气:“可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只希望那人能在剩下的日子里过得舒心吧。”
“你……”瑶姬险些被刚入口的热茶呛到。
这顾桢一脸惋惜地望着她是几个意思?从刚才就一直对她殷切关照又是几个意思?
那个被他害惨的短命鬼,该不会就是她吧!
“哈哈,在下不过跟娘娘开个小玩笑罢了,顾某世代行医,学的都是救人治病的本事,哪儿能害人呐。”
顾桢被瑶姬的反应逗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甚至连苍白的脸都浮现了些许朝气。
“本宫不喜欢这种无聊的笑话!”瑶姬勉强平复呼吸,险些没绷住。
她现在神经敏.感得很,这家伙竟然还来回挑.逗!
顾桢抿起薄唇,宛如被训斥的无辜孩童,不过眼中分明又闪着狡黠,摆明了是死不悔改那一卦的。
“娘娘自醒来后就处处小心,呆板得似池塘里僵死的鱼,全然没有初见时的灵动了。”他拍拍手,守在门外的数名仆从立刻进来收拾残羹。
“在下以为,人呐,还是鲜活点有趣,若各个都似木雕泥塑的,这世间还有什么乐子。”
他朝瑶姬规规矩矩行了个臣子的礼,推门离去:“明日见,昭妃娘娘。”
瑶姬藏在宽袖中的拳头紧握,觉得受到了莫大侮辱。
呆板?
僵死的鱼?
在她十数年的演艺生涯中,还没人胆敢对她的演技做这种评价。
好大的狗胆。
服侍瑶姬洗漱完毕,怜莺铺好萱软被褥供她休息,便带着灯烛离开了。
瞧着门外透映的烛光和人影逐渐远去,瑶姬在心中计算着时辰。
晴雾山庄没有打更人,外面连绵阴雨也看不见月光,瑶姬裹紧了被子,温暖又躁动不安。
她躺不住了。
足足又熬了约莫两个时辰,外面雨点愈大,瑶姬翻身下地,匆匆摸过鞋穿上,悄然走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