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再加上面沉似水的孙太后,瞧模样程序都已经走得差不多,就剩最后一步了。
瑶姬放下茶盏,难为地瞧着殿内的三人,咬唇愁闷片刻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并非瑶姬有意推脱,只是圣上曾说过……要用千娇会的魁首,代替三公主出嫁靖炀国啊。”
皇后微怔:“难不成瑶姑娘,真有意代嫁?”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瑶姬既受了圣上的恩惠,又怎好遇事推脱,安图享乐呢?”瑶姬似拿不准主意般,望向孙太后:“若真将瑶姬嫁入王府,那三公主,可是决定好当真要远嫁了?”
孙太后脸色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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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柔珠是孙太后的宝贝疙瘩,恨不得永远捧在手心里疼着,哪儿舍得让她去那么远的敌国吃苦。
看出场面有点难堪,淑妃忍不住直言:“这有何难?千娇会共选出了三位姑娘,除你之外,各个都是天姿国色,随便选一位代嫁就是了。”
“是啊,堂堂绥廉,还不至于连位佳人都选不出来,瑶姑娘顾左右而言他,莫非有意推测?”皇后语气温和,眉眼如刀,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瑶姬淡淡笑了:“是这等说不假,可前些天。瑶姬因与那玄行和尚闹出的事大,身份早已满城皆知,或许靖炀国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哦?那又如何?”淑妃挑挑眉,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瑶姬斗胆猜测,靖炀王得知此事后,恐怕会放弃三公主,直接求娶瑶姬。”
这话说出来后,在场人的脸皆变了颜色。
“放肆!难不成堂堂三公主,还不如你个流亡的逃妃?真该割了你的舌头!”
淑妃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许是没听过这等狂妄之言,险些直接唤人将她掌嘴!
“娘娘莫气,瑶姬身若浮萍,无论将来去何处都可,心里也没什么可挑拣的,不过听闻靖炀与绥廉是为巩固联盟才相谈和亲,若能做出对两国更有利的安排,圣上又何乐而不为呢?”
瑶姬起身,朝孙太后郑重施礼:“瑶姬言尽于此,全凭太后殿下安排。”
紫檀手珠不知何时停止转动,年岁已高的老太后默虽未发言,周身却依然散发着震慑之气,让在场人全都没了话。
淑妃有点着急了,生怕太后会临时改主意,一个劲儿地朝皇后使眼色,想让她出面再劝几句。
不料,却反被皇后用沉冷的目光压住了。
孙太后在深宫沉浮多年,凡事自有主张,若心中有了定数,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便能改变的。
话聊到这个份儿上,眼下除静待外,别无他法。
瑶姬也不急,就这么规矩站着,听着外面的梆点声,得知绥廉王此刻已然下朝。
时间拖延得够了,即便此刻皇后等人要将她强行送入王府,恐怕也会被绥廉王半路拦下。
关于她的消息,褚裕和向来是再灵通不过,想来见她突然被带走,没了主意的梓欣,也早早的便候在殿外等他。
孙太后浑浊的目光仔细将瑶姬从头打量到尾,沉吟片刻后,总算下了令:“哀家乏累了,流鱼,将瑶姬姑娘送回倚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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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鱼是个行事稳重的宫女,心性伶俐,对瑶姬的态度,要比那古板的嬷嬷要好得多。
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着,试探她是否当真有意要去和亲。
得到肯定回答后,也并未全信,将话又转回到褚守盛身上,说了会子十八王爷的好话。
路刚走到一半,远远的便瞧见了绥廉王的仪仗往这边赶。
褚裕和急得连龙撵都不曾坐,快步走在最前头,行色匆匆,吓得旁边宫人噤若寒蝉,连大太监都不敢阻拦,只得乖乖跟着。
“流鱼姑娘,送在这里便好,烦劳您了,回去吧。”瑶姬停下脚步,率先开口劝道。
毕竟她是孙太后身边的人,若因此跟绥廉王发生龃龉,倒失了体面,往后谁脸上都不好看。
“瑶姬!”褚裕和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几乎开始小跑起来。
流鱼眸色复杂地看着绥廉王失仪的行止,没再多留,果真转身走了。
瑶姬稍稍松气,嫣然迎上褚裕和,从架势上看,还真有种牛郎织女天河会的意味。
两双手紧紧地搀扶在一起,褚裕和急迫地检查着她的状态,生怕她在重华殿受了什么委屈。
未等她开口,先噼里啪啦问了一大通,半点平日里支吾窘迫的神色都没有了。
瑶姬一下下拍着他的手背,尽量安抚他紧张的情绪,待褚裕和完全平和下来,这才将方才的事娓娓道来。
“圣上,瑶姬若远嫁靖炀,不知您可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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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裕和是个极孝顺的人,未敢去孙太后面前质问,只是私下里将皇后和淑妃狠狠训斥一番。
甚至将狗胆包天的十八王爷宣进宫,把话直接挑明,让他断了那不该有的妄念。
褚守盛哪儿知他皇兄的心思,怎么也想不到这向来对女色不甚上心的绥廉王,竟然会对瑶姬情根深种,还以为叫他来是为赐婚的美事儿。
直到被案上的折子劈头盖脸砸了一堆,又躲过两盏飞摔而来的茶,这才逐渐搞清了状况。
他吸吸鼻子,满腹委屈:“皇兄,老十八对瑶姬是真爱啊!”
“呸!你这是馋她的身子,你下贱!”绥廉王怒不可遏,若非有孙太后在上压着,恨不得直接劈了这不着四六的混账!
“从今以后,非诏不得入宫,胆敢违命,便送去宗人府禁足!”
褚守盛被带刀侍卫活生生架出养心殿,哀嚎得像头活驴:“皇兄!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呐皇兄!皇兄!”
险些错失挚爱的褚裕和冷静下来后,思虑再三,做出了决定。
他将心爱的瑶姬,圈护在了离养心殿最近的语飞宫中。
禁令下:除王命外,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召唤瑶姬姑娘。
甚至连太后殿下,也不得破例。
母女俩闹到这等份上,着实罕见,这让朝中那些居安思危的老古董,更加坐实了瑶姬妖媚惑主的身份。
纷纷扰扰,被隔离在高高的院墙外。
瑶姬吃着梓欣洗好的甜葡萄,转着白弱婷绣好的丝帕,悠哉悠哉地翻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的小人儿书看。
那上面画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栩栩如生,为枯燥的宫廷生活添了不少乐趣。
梓欣懵懂地凑过去暼了眼,忍不住好奇问道:“这两人干嘛呢?摔跤?看着好滑稽啊!”
瑶姬以“鉴赏”的角度又翻了一页:“小孩子转过去,别看。”
梓欣撅着嘴“哦”了一声,她觉得自己也不算小,都十一了。
可惜,她不识字,只在手中鬼画符地写了两笔那书的名,头便乱似一锅粥,丢开不管。
谁知道春.宫图是什么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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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日子没过多久,白弱婷便带来了个坏消息。
那靖炀王,真的传信来求亲了。
和前几日她瞎掰的一模一样,取消和三公主的婚约,要迎娶瑶姬。
为表达毁约的歉意,甚至愿意割让十座城池做交换。
朝中,炸锅了。
瑶姬对镜自照,她是何时点亮了乌鸦嘴的技能?
那靖炀王总共才见过她一面,就算是可攻略的主NPC,也犯不着费这么大工夫吧。
十座城?
想当初郎元拼杀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达到这种目标。
那日万国宴上,靖炀王看着也不像是蠢钝好.色之人,怎会做出如此莽撞的决定?
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啊……
白弱婷见她沉默不语,只当她在暗自伤心,不由得在旁跟着叹道:“原想着你与圣上情意相通,早晚会璧合,谁料天不遂人愿,竟出了此等祸事。”
瑶姬愁得倒不是这个。
“这下还指名道姓的,就算我与萧娇娘有心代嫁,怕是也不成了。”白弱婷先前始终对代嫁持无感的态度。
左右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
虽说细作是个苦命的差事,可若周转得当,朝廷定会照拂她那病重的师傅。
能用这种方式报恩,也算是她尽了孝心。
可眼下这般情况,瑶姬出嫁,基本上已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绥廉王就算态度再强硬,也抵不住百官的集体奏迫。
那是十座城啊,分量非同小可,无论从何等角度看,都要比区区一个敌国的逃妃要来得重要。
据说褚守盛得知此消息后,在府中还鬼哭狼嚎了许久。
他色胆包天,早先想着即便瑶姬嫁给皇兄,只要天长日久,也总有能亲近的机会。
眼下嫁得那么远,连翻墙头私会的可能都没有,着实让他痛断肝肠,甚至还因此病了一场。
“瑶姬,圣上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能撑到这般地步,已是不易了。”白弱婷握住瑶姬的手,总算让她暂时回神。
“姐姐虽未对哪位郎君动过情,却也深知劳燕分飞的苦楚,你同圣上的情分,与其牵牵绊绊终生挂念,不如趁早断个干净,也好省些泪。”
话还未说完,门外梓欣忽来报,说圣上面色凝重地正往这边来。
“记得,就算真嫁过去了,我与萧娇娘恐怕也会随行,咱们姐妹彼此总归有个照应,断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白弱婷最后抱着她,细细叮嘱了好一阵,这才垂着泪离开。
望着肩膀处被她沾染的略湿泪痕,瑶姬心中难免有点酸楚,同时也有少许欣慰。
能在绥廉交下这么位为她着想的朋友,着实是件幸事。
只是这靖炀国……
恐怕比龙潭虎穴强不了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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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裕和自进屋后,便一言不发地坐着,眉皱得极紧,仿佛能夹死蚂蚁。
与瑶姬相处的时间欢快愉悦,可自从孙太后插手,他脸上的笑就越来越少。
直至如今,即便在瑶姬面前,也撑不住笑脸了。
“圣上,这是梓欣让小厨房做的桂花糕,吃一块吧。”瑶姬拉过他的手,将糕放在他掌心。
褚裕和薄唇颤抖得厉害,忍了又忍,深蓝色的眸中,终是闪出了泪光:“瑶姬,朕,对不住你。”
瑶姬恬静笑着,将那糕亲自喂到他嘴边。
甜甜的,却不腻,是她特意调过的味道。
自从入宫以来,这位绥廉王始终对她处处呵护,以礼相待。
即便心中情愫,却从未唐突勉强过她,只是静静守候,将所有的危险和指责挡在墙外。
只为给她一片安宁天地。
如今,连这座小小的宫殿,他也要护不住了。
“圣上,您从未有过对不住瑶姬的地方,倒是瑶姬,对您的恩情,万分感谢。”
瑶姬说的是真话,她还从未对哪个男人,生出这般的好感。
虽与情爱无关,却着实令她动容。
褚裕和如同嚼蜡地咽下那块糕,忽然攥住瑶姬的手,紧紧不放。
相识以来,这是他做过最大胆的一次举动。
“瑶姬,你逃走吧,逃得远远的,去过自在日子,朝中的责难和靖炀那边的事,由朕一力承担!”
绥廉王从未想到过,自己也有这般无力的时刻。
连钟爱姑娘的周全都保不了,他又有何颜面将藏匿心底的爱意,对她和盘托出?
罢了罢了,不如放手,让她去吧。
瑶姬没挣扎,翻转细腕,将他冰凉的手温柔握住。
这个男人为她做了太多太多。
她撇不下。
“圣上,瑶姬愿和亲,只是十座城池之事,请务必确认仔细,如何交接等等后续问题,定要……”
“瑶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用你换来的江山,朕宁可不要!”
🔒第六十一章 山楂
瑶姬温柔地帮他擦擦眼角的泪, 心中除了尴尬外,还有说不出的感动。
“多谢。”
褚裕和这些天受到的压力很大,瑶姬也没再拧着他的意思说。
尽可能地安抚好他的情绪后, 这才慢慢问起具体的过程来。
原来朝中的声音,也并非一顺水地支持和亲,倒是有少部分的言官, 同瑶姬一样,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哪一任皇帝不是血雨腥风走到王位上的, 靖炀王若真昏庸至此,恐怕群臣和百姓也不能坐视不理。
如今天下刚刚分裂两月有余, 一切都不甚稳定,各国间对于地盘的划分, 可以说是寸土必争。
在这种节骨眼上, 只因在万国宴中短短的一瞥,靖炀王便痴心到要用十城来交换的地步, 着实太过荒唐。
绥廉王压根儿就没想过将瑶姬交出去, 因此对靖炀那边的心思也未曾进行太多揣测, 每日只费心与各朝臣斡旋, 疲惫不堪。
甚至孙太后也因此事,频频向褚裕和施压,她原本身子骨就不甚硬朗, 如今气血两亏, 憔悴得连床都起不来。
着实让他惶恐不安。
瑶姬柔声细语地问着各朝臣的信息和意见,褚裕和因心力乏累,便也有什么说什么。
几番交谈下来, 瑶姬轻叹了口气。
这绥廉国的官员, 中用者甚少, 且都是些位不高权不重的清臣。
似七王爷和卢相这等风云人物,只盯着眼前的利益看,光顾着逼迫褚裕和尽早做决定,甚至还肆意打压朝中的不同声音。
靖炀王的来信说得很清楚,若同意和亲之事的话,两国君王,将于七日后在妙奉山的会鹿台相见。
此处正好位于两国的交界点,除去八抬大轿迎瑶姬到靖炀外,两国君王还需亲自签署关于盟约和十座城池的协议。
为表示和谈的决心,两方人马在山上前,都必须解除所有武器。
若有一方违约,即刻视为诚心不足,谈判破裂,届时兵戈相向,可怨不得旁人。
瑶姬转着白弱婷送的丝帕,心中隐约觉得不妙:“和亲之事是对方提出,怎么连地方也由那边定?绥廉从各个方面来讲,都有点过于被动了。”
“管他定在什么地方呢,反正朕是绝对不会将你交出去的!”褚裕和目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