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嘴里还塞着包子,哽了一下,说话含糊不清:“当然要啊,你等会儿就明白了。”
吃完包子后,沈念走进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巷子里,扔了张法阵符踩在脚下,脚一踏上去,从脚底升起的白色光芒立刻吞噬了她,将她连人带蒸笼一齐卷入其中。
再次睁眼,身后已是一片皑皑白雪。
放眼眺去,视野所及之处皆覆了层极厚的绒雪,在刺眼强烈的阳光下闪动着细碎的银光。
沈念衣着单薄,山顶萧瑟刺骨的寒风,裹挟着似冰刀般尖利的冰雪,刮过她的脸颊,鼻尖瞬时就被冻得通红。
她拢了拢长衣,顶着风雪艰难前行。
今日是顾月时来苍梧山山顶练兵的日子,她太了解他了,了解到甚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路过这里。所以她提前找了个雪堆,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藏好,假装成在山里迷路的可怜少女,以此博取他的同情,就如同他们的初遇那样。
“我这样看起来是不是还不够惨?”
说着,她抓起身边的雪团往头上砸去。
雪水融化,冰凉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头发滴落,滑进脖子里,被濡湿的碎发紧紧贴在脸上,看起来的确有些狼狈。
但这样的小把戏还不足以引起顾月时强烈的同情心,紧接着,沈念又施法剪碎本就只是薄薄一层的衣服,剪到袖口和后背只剩下寥寥几片碎布,在风中顽强抵抗。
她撤了笼罩在身边的保护屏障,冷得立即打了好几个喷嚏,牙齿止不住地打着寒颤。
如果没有灵力护体,她怕是早就被冻成冰雕躺尸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顶了。
“我我看起来如何?够够惨吗?”
沈念嘴皮被冻得不利索,说话都抖不清楚,磕磕绊绊。
“不够惨。你还得在脸上腿上多加点淤青,最好手指上来点冻疮,这样才惨。”
沈念接纳了玄安的意见,哆嗦着手指想要施法,但衣裳都被冰雪浸湿透了,手臂上结了层薄冰,僵硬着不听使唤,有些抬不起来。
玄安心软,洒下一缕金色光芒,光点落在沈念身上,脸颊、膝盖、背部就多了几道被冻伤后形成的红紫色淤血。
看起来颇为惨烈。
“嗯,现在看起来就很惨了。”
玄安左右扫视了一遍此刻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的沈念,思考着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即使知道这些伤皆是由法术所化,可看到蜷缩在雪堆里发抖的少女,也难免会心生怜悯。
“差点忘了。”玄安又洒下一道金光,洒在沈念脚边那碍眼的蒸笼上,小小的蒸笼刹那就被光芒吞没,消失不见,“差点就露馅了,谁到这大雪山还吃包子的。”
沈念虽然冷得说不出话来,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裂开嘴无声发笑。
“快快快,准备好!他要来了!”
玄安突然大叫一声,把冻得头脑发昏的沈念惊得彻底清醒了过来。
第5章 少女心机
一人一系统在寒峭的风雪里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纷纷扬扬的大雪越来越猛烈,落在少女小扇般的睫毛上,满层霜白。
“你一个小时前不就说他要来了吗!”
沈念蹲在雪地里,脚趾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她费力地哈出一口气,搓了搓血液几乎都快凝固的双手。
顾月时这个人很精,要是用灵体护身,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那些伤是假的。演戏演全套,沈念只好豁出一条半条命去博取他的一丝同情。
毕竟,顾月时这个人,最喜欢英雄救美这种老掉牙的桥段了。
“对不起宿主,系统也被冻坏了,我看岔眼了。”
“废废物…物系统!”
沈念现在连舌头都快冻直了,好不容易艰难地抖出一句话来,下巴都要哆嗦好几次。
她又将身上的几块碎布拢紧了些,虽然这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就在她要撑不住彻底闭上眼睛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沙沙作响。
尽管马蹄踩在松软厚实的白雪之中,她也能分辩出,这是顾月时的坐骑绝影。
这匹神马随他征战八荒,无数次将他从水火之中毫发无伤地救出。
顾月时将这匹马,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
沈念虚虚睁开眼睛,沾染在睫毛上的碎玉随着颤动簌簌落下。她勉强支撑起身子,拖着僵直的双腿一步一顿地向他走去。
苍茫天地间,顾月时身骑白马,迎着耀眼的金色光晕踏风而来,墨黑色的战袍猎猎飞扬。
待他走近了些,衣衫褴褛的少女再也坚持不住,软软地扑倒在雪地中,激荡起一片冰晶。
顾月时眼神极好,远远就瞧见那抹蔷薇色的小小身影,是白茫茫雪雾之中唯一的亮色。
“魔君大人,那里好像躺了个人!”
跟在顾月时身后的将士眯着眼睛,指着前方道路上的一团不明物体,语气里难掩激动。
他激动倒不是因为能拯救一条濒临死亡的生命,而是如果有人躺在这里的话,就意味着顾月时会去救人,他去救了人,就意味着能中断这场残酷的训兵,身后那群叫苦连天的将士们也能趁此下山吃顿热乎的了。
顾月时微微侧目,扬起手,示意身后的将士停留在原地,不必跟着过去。
他轻蹙着眉,左手警惕地按住佩在腰间的剑,扯动缰绳,缓步向沈念走去。
沈念脸埋在雪地里都快要冻瞎了,心里默默咒骂顾月时行动怎么那么缓慢,磨磨蹭蹭的还不赶快过来救人。
正咒骂间,他声音忽然在头顶沉沉响起:
“姑娘,你还好吗?”
当雪中的少女抬起柔弱无助的眼眸时,他伸出想要拉起她的手,却在空中颤了一瞬,深黑色的眼瞳倏忽放大。
阿念?
“恭喜你,顾月时的攻略进度加一。”
沈念还没有适应玄安的突然出现,被他的报数吓了一跳。
风吹扬起她挡住些许侧脸的长发,眸子里氤氲着蒙蒙水光,小巧的鼻头被冻得通红,眼巴巴望着自己身上温暖的裘衣。
顾月时须臾间有些恍惚,他险些以为是她又回来了。
可是,她的脸上,怎么会出现这样娇软的神情,更不会可怜兮兮地等待他来拯救。
“公子...救救我...”
她跪倒在地上,伸出被冻得红肿的手指,轻轻扯动顾月时宽大的衣袖,糯着嗓子嗫嚅出几个字来。
顾月时心神一动,在沈念乞求间,已将身上一袭鹤羽裘衣兜头罩下。他纵身下马,冰凉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替她扫走沾在眼睛上的雪渣。
“还能走动么?”
沈念无辜地睁着眼睛,轻摇了摇头。
就算能走也得说不能啊,男女之情始于肢体接触,他不抱抱如何能生出情愫来?
果然,看到落难的美丽少女,作为心怀天下又正直的顾月时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他挥动手指,升起一层泛着微光的保护屏障包围住她,将漫天风雪牢牢挡在外面,俯下身,温柔地横抱起她,飞跃回到白马之上。
沈念在他怀里抬起眼眸,看着顾月时投在上方冷峻清晰的下颌,还有那张紧抿住的薄唇,嘴角悄悄浮上一抹清浅的笑意。
又见面了呢,魔君大人。
*
将士们如愿以偿,随着顾月时下了雪山,结束了这场还未开始就已落幕的训练。
一行规制统一的黑色骏马里,顾月时白色带翼的坐骑显得分外扎眼。
都城的百姓们自觉让出一条路来,供他们通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神色冰冷的魔君怀中,稳稳抱着的少女身上。
少女的脸深埋进冷面魔君的胸膛里,双臂还紧紧环住他的腰。平日里脸上寻不见什么情绪的魔君,此时眼神里竟有难得的一丝急迫。
想必这画面若是被狐族二公主瞧见了,估计能气得脸绿了一阵又一阵。
到了魔君府前,顾月时抱着怀中还瑟瑟发抖的沈念下了马,即使神色匆忙,步履间却依旧十分稳当颇有章法。
府中的家仆们还没来得及请安,一道玄色身影就一闪而过,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这位新任魔君是在唱哪一出。
这怀里的,看起来也不太像织漓二公主啊。
回到房间,顾月时将沈念小心地放在床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间,感受到烫手的温度,他收手皱了皱眉。与此同时,他也留了个心眼顺手探了探她的灵力。
但以沈念对他的了解,知道他哪怕表面看起来不多过问的样子,内心其实对自己还是竖着防备的高墙。
为了能打消顾月时的疑虑,让他信服,沈念上山之前特意封印了自己的灵力。所以不论他如何探查,都只会觉得她不过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而已。
“我给你渡些灵力,别怕,很快就不会难受了。”
顾月时扶起虚弱无力的少女,帮她把头靠在床柱上,冰凉的指尖轻点在她的眉间,一缕源源不断的冰蓝色光芒从指尖流入沈念体.内。
沈念闭着眼睛,死死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乐出声来。
她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不光顺利住进了魔君府,还能薅顾月时宝贵的灵力。
要知道,作为上古战神的顾月时,灵力可是又纯又浓,哪怕只渡一缕薄薄的灵力也能使普通凡人起死回生。所以,趁此良机,能薅一点算一点。
渡了好一会儿,顾月时收回手,垂眸问到:“可好些了?”
当然不好,只薅这么点羊毛哪够啊。
沈念立刻蹙眉,轻轻咳嗽了几声,微啜到:“好像还有些难受。”
于是,天真无邪的顾月时没有丝毫犹豫,再次伸出手指,源源不断用灵力浇灌。看着她原本青紫的皮肤渐渐恢复成原本的雪白,他停下来,又问:“现在呢?好些了吗?”
沈念厚着脸皮继续摇头:“我觉得...身子还是很冷。”
顾月时没有多想,只觉得是他输入力度不够,遂又加大了些力度。
看着方才本是细细的一缕光线瞬间粗壮了好几倍,玄安没忍住,在沈念脑海里狂笑。
“别再偷人家的灵力了,你没发现你嘴唇上的死皮都没了吗,就你现在这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可能就只有顾月时相信很冷了吧。”
沈念在心里怒瞪了一眼玄安。
不过它说得倒是没错,她现在只觉得通体畅快,从没有过这般的舒爽轻盈。
“我好了。”沈念坐直起来,朝顾月时甜甜一笑,“谢谢你。”
少女的笑靥仿佛初春时节能唤醒万物的暖阳,带着微热的温度洒进顾月时的心里。
他看着这双和沈念极似的眼眸,一时间乱了心神。
他想起了,第一次和她相遇时,也是在雪山之巅救下了她。她那时也还是这般大的少女,总喜欢缠在自己身边嘁嘁喳喳。
鬼使神差地,他竟不自觉伸手缓缓抚过她的头发,目光沉沉,陷入了回忆里去。
沈念往后不动声色地退了退,轻巧地避开了他的温柔。
顾月时手落了空,回过神来,眼眸里罕见的温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住在哪里?”
他冷冷问到。
沈念没想到他变脸比翻书还快,突然询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竟没想好该如何回答,只好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告诉他,住在隅木里,家里发生了变故,父母双亡了。”
沈念迅速接收到玄安传音来的标准答案,抬起头,泪光盈盈,掩面呜咽着说:“家住隅木里,家里发生了变故,父母双亡了。”
说完,她还不忘记夸奖玄安一番,真是及时雨降临。
听到隅木里三字,顾月时微微点头。
前些日子,那里的确发生了些妖兽袭击村庄的惨案。魔界除了都城以外的村落都不太平,生在那种地方倒也是挺可怜的。
“那你可还有别处可去?”
沈念将头摇得同拨浪鼓似的,生怕摇少一圈他就把自己赶出去了:“没有了呜呜。”
豆大的珍珠眼泪还非常合时宜地配合着坠落,泛红的眼尾叫人看着心都跟着碎了。
不知为何,顾月时听到她说没有的时候,竟然有些庆幸。
也许他在庆幸,这个长得和沈念有几分相似的少女,可以让他自欺欺人地觉得,她还在自己身边。
“那我可以...可以暂时住在这里吗?”沈念对于如何装无辜装可怜已经得心应手了,“这里的房子好宽敞,好明亮,要是我能住在这里,让我做什么都没有问题的。”
谁又能拒绝脆弱少女的卑微又合理的请求呢?
谁能?!反正顾月时看起来是不能的。
“魔君府不是什么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孩的地方。”
等等,怎么和沈念想得不一样呢?可是她分明见到顾月时都动心了的啊。
“但是——”
听到这个短暂的转折,沈念眼底藏笑。
切,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还以为他真能拒绝呢。
“但是你可以暂住到找到住处为止。”
第6章 故人之墓
顾月时命人给沈念收拾出了魔君府的一处别苑,还特意很贴心地叫家仆领她过去,怕她不知道路。
沈念看着魔君府中基本没什么变动的一草一木,感叹着真是世事无常啊。
谁能想到呢,不久前这里还是自己的府邸,转眼间就拱手成为了别人的。自己回趟家,还要被仆人带着认路。
可悲,真是可悲。
“姑娘,这小院平时没什么人来,有些冷清,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魔君吩咐过了,有需要尽管提,姑娘您不必客气。”
沈念哑然失笑,什么叫不必客气,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她的。
真是好一个借花献佛,还拿的是佛自己种的花。
“我没什么需要的东西,魔君大人能收留我,我已经很荣幸了。”
沈念说话时,刻意把声线压得更温软些,听起来像是彬彬有礼的样子。如此昧着良心的话,她现在说出来已经完全是脸不红心不跳了。
家仆听着她这副清似初春细雨的嗓子,又看着她粉妆玉琢的美貌脸庞,不禁心花怒放,望着少女袅袅娜娜渐行渐远的背影,痴痴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