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融厌不一样,他是带着百年的仇恨来的。只要一想起他的冰块脸,心里的仇恨就会累加一分。
许多辗转反侧的夜里,他恨不得能亲手剜下他目空一切的眼睛,恨不得用最恶毒的方式折磨凌虐他,让他跪在他脚下, 痛苦求饶。
让他也感受感受自己因他而变得阴暗荒败的人生。
让他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信仰,自己所保护珍视的东西一点点毁灭。
就如同他们那时对待鬼界一样。
一想到这里, 他懒倦的脸上忽然勾起一道诡异的笑,脸侧的暗色红纹越发耀眼。从暗红色逐渐变成烈火般的火红, 称得脸色苍白似雪。
仿佛从雪山之巅迸发出的熔岩, 灼目妖冶。
手心里的冰蓝色火焰倏暗倏明。
“知道你这一生最失败的地方在哪里吗?”他边玩弄着鬼火, 边抬眸轻蔑地瞥了寄修一眼。能灼烧万物的鬼冥幽火就像是被驯服的宠物,在他的指尖流连跃舞,
“就是让我知道你在凡界渡劫的消息。本来,我是杀不死你的。可谁能想到,这个天大的秘密被我听到了。那不好意思,今日,可就是你的死期了哦。”
最后一句话里,藏不住他的轻笑,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轻快却嗜杀。
“你是谁?”
没有想象中的慌乱恐惧,平静地像是在进行日常交流。
不知道这短短的三个字里,哪个字戳中了融厌的笑点,他忽然抽动双肩狂笑了起来。笑得动作浮夸,像是听到了能笑死人的笑话。
寄修对于他的异常疯狂显得更加嫌弃厌恶了。
他最讨厌情绪化的人了。
很显然,眼前的这个人非常情绪化,简直是个疯子。
神经病。
等笑够了,融厌的眼睛里瞬间就变得一点笑意都没有,收放自如,堪称川剧变脸:“我是谁不重要。因为,以后你再也不用知道我是谁了。”
寄修很心累。
就不能说明白吗?装什么神秘。
他妈的最讨厌装逼的人。
“为何要在淮阴城大开杀戒?前几月死的那些佛修,也是你做的?”
融厌抬起头盯着寄修,冷笑几声,脸上露出餍足的表情:“啊,你是说那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眼睛被蛆虫啃食,皮肤被火蛛从里至外破开,最后只剩下一具空壳的...”他似乎是在寻找恰当的形容词,想了一会儿,“的虫子?”
“当然不是我。那些卑贱的凡人也配让我亲自动手?他们呀,是被我养的狗吃掉的。”
寄修觉得这个疯子真的是不可理喻。
到底内心多黑暗的人,才能轻描淡写说出这么残忍的事情。轻描淡写到像在说比尘埃还要微不足道的东西。
那些佛修里,还有几个不过十五的少年。
他们从未做错过什么,明朗的人生尚未开始,就被融厌当作是向他宣战的工具,剥夺了性命。
他真的很憎恶眼前这个对别人的性命漠然的人。
融厌看着寄修脸上不忍的情绪,笑得更加嚣狂得意。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他越在意的东西,他就越是要全部毁灭在他眼前。
“不是说要我的命吗?我给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融厌翘起唇角,带着几分讥讽:“和我谈条件?有些意思。说来听听。”
“若是想要我死可以,但我必须先看见你们的军队撤出陈国。”
不容置疑的语气,声音冰冷如苍雪。
都死到临头了还做出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
看起来真是让人生气。
融厌被他彻底激怒,本是嘲弄的眼神逐渐涌动出狠厉的肃杀。他压低眉眼,眼神如尖锐的刀锋朝着寄修刮去,手心的鬼冥幽火宛如一条游龙盘旋着落在他的脚边,燃起火圈包围住他。
火圈很小,只要他稍微动一下都会被烈火灼伤。
鬼冥幽火不同于普通的蓝色火焰,这是一种鬼界独有的幽火。一旦在身上燃烧起来,就永远无法扑灭,直至被嗜血的火焰焚烧化骨,成为一堆黑灰才会熄灭。
这也是幽火的可怕之处。
可是很显然,寄修并不清楚这团蓝色鬼火的厉害。
面对融厌的威胁,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他想看到的样子。
这也许就是不知者无畏吧。
但如果他知道,就更不会害怕了。对于神尊玉应寒来说,这些不过都是小把戏罢了,不足为惧,实在算不得稀奇。
都是他玩腻剩下来的。
“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杀你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完全可以杀了你顺便屠了整个国家的人。我一点也不在乎。”
“你杀不了我。”
“为什么?”
“你就是杀不了我。原因你自己知道。除非我自己妥协放弃,你才有可能杀了我。”
融厌本来以为寄修是在开玩笑,还想着嘲笑他一番。可是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眼里毫无惧色,笃定又沉稳,也开始有点儿犯憷了。
他转念一想,寄修现在虽然看起来是个和尚,但毕竟是神尊渡劫所化。在渡劫之前肯定是给自己留了一手,不可能让别人这么轻易地就趁他虚弱的时候一锅端。
而且,他还说原因他知道。看来,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或者是,知道自己是神尊?
反正,他不能不小心。
玉应寒,可是出了名的腹黑。
然而事实——
刚才说的那些,全是寄修临时胡几把乱编的。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就是玉应寒本人,更不会知道自己渡劫前究竟有没有留一手。
但结合这个疯子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看,他的身份也许是很特殊的。并且,能看得出来,疯子以前是很忌惮自己的。
所以,他不如就赌一把。
他的命,他可以不在乎。可是,他不能放下陈国万民不管。
“我不信。”
嘴上说着不信,其实不过是在逞强嘴硬。
就像是喝醉了的人非说自己没醉,是一个道理。
寄修明白,他已经信了,这个时候只用再添一把火,让他彻底怀疑自己的判断就行了:“你不信可以试试。看看自己会不会被反噬。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好。我答应你。军队撤出,你死。”
“好。”
“别耍什么花样。如果我撤了军你有什么小动作,哪怕被反噬也要先把你杀了。”
“好。”
-
寄修被融厌带到了都城的九玺山山顶。
视野开阔,山风猎猎。
放眼望去,脚下匍匐的是陈国都城,军队就驻扎在不远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攻打进来。
融厌原计划是,先把寄修带上山顶,把他绑在架子上,正面对着都城。然后他一抬手,旁边的手下燃起鬼火作为进攻信号,早在城中埋伏好的军队收到山上的信号后,燃烧鬼冥幽火,逼着寄修看自己保护的陈国沦为一片火海,挣扎痛苦,求着他把火灭了,然后折磨他一通最后把他杀掉。
但是,现在计划略有些改变。
他先按原计划命令手下把寄修五花大绑捆在了架子上,让他正面对着都城。然后,他开始苦苦思索该如何折磨寄修,让他也能感受到当年他的痛苦。
想着想着,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挠了挠头,完全忘记了自己和手下约定的以“抬手为号”这件事了。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手下自然是时刻关注着自家主子的动作。
眼睛都不敢眨地紧紧盯着主子,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什么举措,正疑惑间,却忽然看到了!他抬手了!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吗!
他的主子终于抬手了!
哪怕动作只看到了一半,他就头也不回地立刻点燃一旁的鬼火。看着鬼火在山风中成功舞动,他甚至还扬起了丰收的喜悦,回过头去看着融厌,满脸写着“看我这火点的牛逼吧”。
只是,他家主子的表情,似乎并没有那么兴奋。
等等...他怎么还有点儿惊慌。
嘴型似乎在说...wcnm...
他有点不明白了。
不是说抬手为号吗?他又做错了什么吗?
来不及阻止了,只怪鬼界军队动作太过迅猛,山顶这头刚燃起鬼火,山下都城埋伏好的鬼兵就揭竿而起,点燃不死不灭的鬼冥幽火。顷刻间,幽幽鬼火仿若绽开在冥界的冰莲,一片接着一片盛开。
延绵不绝。
□□被火焰烧焦的刺鼻焦糊味顺着风四处弥漫,空气里满是划破长夜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们承受的痛,只用听着声音就能亲身感受到。
陈国都城沦为一片冰蓝地狱。
等融厌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寄修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带上山的时候还是秃头的佛子,现在顶着一头浓黑的长发。在黑夜之中,瞪着噙满暴怒的双眸,脸颊因胸中酝酿的汹涌怒气而紧绷微颤。
一道红色惊雷从天空中劈下,好似能把时空撕出一道裂缝。
这是渡劫的天雷。
融厌惊恐地看着在忽降的暴雨之中,渐渐变化着的人,面如死灰。
玉应寒...
他回归神位了。
第49章 纯情boy
风雨如晦, 阴云蒙蒙。
狂怒的暴雨如天河决口,银帘般倾泻而下。密密的雨丝把山顶上的一切都模糊了,咫尺不清。
滚滚天雷撼动山河, 在山顶上的三人头顶乍响。
融厌害怕被渡劫的雷误伤, 已经飞到了百米开外的地方,以巨石作为遮掩,躲在后面。
神尊就是神尊, 渡劫飞升劈的天雷都比别人的都要粗都要猛。
要是换作根基不稳, 灵力尚浅的人来承,估计能当场直接被劈成两半,死无全尸。
可是再看看玉应寒呢。
人家非但没有被劈死, 还祭出了他的本命剑——上古神剑, 月河。
嫌雷劈得不够准似的, 手持神剑,直指天雷。像一根避雷针,将天雷笔直地引向自己,从头劈到脚。
震荡得脚下的山岩簌簌向崖下砸落碎石。
就在融厌准备趁乱溜走的时候,却见浑身被金色光芒环绕的玉应寒此刻正微微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
那笑,比他见过最恐怖的东西还要惊悚。
“好久不见了。”
他淡淡地说。
只见玉应寒敛起冷笑,高举月河向他躲的巨石击来一股强劲的剑气, 天雷仿佛是他家生产的一样,听话地顺着剑锋劈向他。
他挥剑的速度极快, 融厌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狠狠击中, 弹飞到身后的大树上拦腰撞上去, 喷出一口鲜血又砸落到地面上。
他深知自己现在还不是玉应寒的对手, 捂住胸口匆匆逃离。
打不过就跑,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总结出的实战经验。
但他能从玉应寒手里顺利逃走,纯粹是因为他并不想追。因为现在,他有比复仇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要逆转时间,救下被鬼冥幽火焚烧的都城。
这是一生只能用一次的禁术,会损耗使用者极大的修为。
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除了他和鬼君,没有人能从正在燃烧的鬼冥幽火下救人。
他抬起双臂,在空中迅速结下一道符印,繁复的巨大图纹悬浮在都城上空,笼罩在雨幕之中。
像某种古老的祭祀,神秘悲壮。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的手心涌出,催动着符印运转,即将覆灭整座都城的冰蓝色火焰正在一点点消退。
直到最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停止了,风雨渐歇。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山风和暖。
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灾难,从不曾降临。
只是,受了天雷又损耗大半修为的玉应寒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用力把剑插.入地面,全身的力量都支于剑身,才能堪堪站立。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晚,九玺山顶,银月之下,那位白衣黑发,如遗世谪仙的青年,究竟为他们付出过什么。
-
此时的沈念并不知道,玉应寒已经回归神位了。
她正坐在海边,抱着双膝,看着月色下闪动着点点星光的蔚蓝海面发呆。
刚和阿瑶合体的她,脑子里还很混乱。有些时候甚至还会头晕目眩,让她不得不坐下来休息。
她现在不光混乱,还有点儿拔剑四顾心茫然。
原本以为,霁夜知道她就是白月光本光后,攻略进度会直接飙升到百分之百。但实际上,进度条只涨到了百分之四十。
可真是邻居门口晒花椒,麻了隔壁。
这三个铁公鸡,一个比一个抠门!
想要达到一百分攻略值,岂不是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沈念正在心里默默问候祖宗的时候,霁夜来了。
他伸长腿,双肘撑在沙滩上,仰躺在她身边,摆出要陪着她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的架势。
看得出来,他似乎心情不错,一双漂亮的桃花眸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河还要璀璨。
“在想什么?”
他问。
沈念知道,现在这种时候最适合攻略他了。只要稍微调戏一下他,就能薅到好几分,但她心累,打工人今天暂时不想工作了。
只想暂时当一条咸鱼,放空自己。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霁夜感受到沈念情绪有些低落,唰一下坐直了身体,收起刚才慵懒随意的样子。微微拧起眉,仿佛一只眼里只有主人的小奶狗,睁着湿漉漉的可怜眼神望着她。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也只有在沈念面前,骄傲的像只浴火凤凰的霁夜,才会展露出别人从未见过的一面。
他从没如此在意过一个人,更不会主动关注别人的情绪。
但是,沈念不是别人。
在他这里,她就是最特别的那个。
“没有呀,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不得不说,沈念的确是个尽职尽责的打工人。尽管几秒钟前才发过誓,今天坚决不工作,但看着霁夜很好推倒的样子就又忍不住想薅羊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