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急忙对着铜镜照了照,果然,左边的眉尾比右边高出了一截儿。她拾起桌上的丝帕,将帕子沾湿,沿着眉毛细细擦了擦。
“是谁第一个闯进来的?”补完眉毛,她把丝帕往桌上一扔,嗔怪地转过头去,盯着排排站着的三只大鸟。
左边的大鸟明显有些局促,扑了扑翅膀,委屈兮兮地将鸟头低了下去。
“是你吗?”她将它嘴里叼着的布袋取下来,打开一看,是一件紫色的长裙,款式极为浮夸,裙子上放了一张纸条。
字迹嚣狂,一看就是霁夜的笔迹。
“你被淘汰了,将东西叼回去吧。”沈念安慰似的摸了摸左边大鸟的脑袋,“你的呢?”她指了指中间的大鸟。
中间的大鸟将布袋一吐,扔到沈念眼前。她打开布袋子一看,是一件白色的束胸纱裙,裙摆绣着白色凤羽,流珠滚边,简约大气,不同光线下还折射出不同的暗光,衣服上似乎还沾染了顾月时独有的冷梅香。
“就这件吧。”
右边的大鸟见到沈念连看都没看自己的,着急地扑腾到她手边,用不太灵敏的嘴巴将袋子扯开,一件墨绿色长裙滚了出来。
“嗯,这件倒也亮眼。”她又瞧了瞧左边大鸟的那件紫色纱裙,想了想,“算了,都给我吧。辛苦你们啦。”
她一只鸟喂了一颗灵果,拍了拍脑袋将它们打发走了。霁夜宫里的那只大肥鸟看起来尤其兴奋,它本来还愁自己没法交差,要被它那个狠心的主子给炖了,没想到红衣美少女大发善心,把他的衣服留下了。
它瞬间就明白了主子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姑娘了。
换好衣服,梳妆完毕,沈念戴上玉骨面具,下楼和苏映堤一起往妙华门走去。
这次往生节并不在十三天举办,而是在仙界的云水谷。一十三天的弟子们在妙华门集合,一同搭乘毕鹏鸟,前往仙谷。
沈念刚到妙华门,就远远瞧见苏沅挥动着双手,用清亮的嗓音叫喊着她的名字:“岁晚姑娘!”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一袭白衣的她今夜看起来尤为惹眼,在人群中他一眼就能找出她来。
她笑着礼貌地和苏沅打了声招呼:“苏公子晚上好。我来晚了。”
苏沅赶忙摇摇头:“没有没有。”说着,他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我们快些上去吧。”他兀自踏上毕鹏鸟的翅膀,又转身递给沈念一只手,“小心。”
沈念穿着长裙,有些不方便,好在苏沅十分绅士,贴心地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拉了上去。
就在她的手刚刚碰到苏沅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青鸟猛地一喙咬了他的手指一口,疼得他一下将手缩了回去。
“青鸟?”沈念微微瞪大眼睛,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见那抹招摇张狂的紫色身影。
苏沅吃痛地捂住手指,有些不解地看着沈念:“这是?”
沈念赧然一笑:“对不起啊,这只蠢鸟脑子不好使,别理它。”说着,她瞪了青鸟一眼,伸出手指弹了弹它的脑袋,“别跟着我。”
青鸟不但被骂蠢还被打了,又委屈又难过,眼巴巴绕着沈念飞了好几圈才飞走。
可是飞到一半,他又折了回来。远远掉在他们身后,默默跟着他们。
他可不能现在回去。要是没完成任务,妖帝能把他的翅膀生生给掰成两截。
毕鹏鸟飞行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就载着几十名弟子来到了云水谷。今日的云水谷很热闹,几乎半个仙界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只为一睹往生花绽放。
有了被青鸟啄的阴影,苏沅本是想扶着沈念下毕鹏鸟的手刚伸出来,又心有余悸地缩了回去。
“岁晚姑娘当心些。”
“瞧把孩子吓得。”玄安啧啧了两声,“要是见到本尊,还不得吓晕过去。”
沈念没有搭理玄安,跟着苏沅一同往水云谷走去。
一路上,苏沅都表现得十分绅士,站在她左侧,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聊天也大多都是他在附和,在聆听。
总之,从各方面来说,苏沅都称得上是堂堂正正的君子。
两人有说有笑地行到水云谷深处,茂密的往生树树枝在半空织成一张不漏光的绿网,四周有些昏暗。
苏沅变出一颗豆大的夜明珠,捧在手里,借着银白色柔光带着沈念穿越过这片密林。
“再往前走,就能瞧见往生花花海了。你怕黑吗?”他问。
沈念跟在他身后,摇摇头。忽然想到这么黑,他也瞧不见自己摇了头,于是只好开口道:“不怕。”
“不怕就好。”
不过若是和他们三个在一起的话,那肯定就是怕,而且很怕,怕得走不动,只能被抱着走的那种。
想到这里,她低头轻轻笑了笑。
被密林遮挡视线的沈念,自然是没有发觉头顶那颗银白色弯月,忽的变红了一瞬。
跟在苏沅身后又走了许久,沈念都没再听到他说话。她也没多想,觉得是他在专心寻路,攀谈难免会分心。
倒是个做事仔细的人,沈念心想,还挺靠得住。
可是走着走着,沈念就隐隐发觉有些不对劲了。
不是说很快就能出去了吗?怎么感觉他似乎是迷了路,在绕圈子?
她在他身后,踌躇一阵,打了打腹稿,才疑惑又不失礼貌地问到:“苏公子,那个...你是不是迷路了啊?”
苏沅没有立刻回答她,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继续闷头往前走。
沈念就更加疑惑了。
这还是苏沅吗?
于是,她三两步追上他,拍了拍他的肩头:“苏公子?”
苏沅这才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只是他这么一转头,却差点把沈念吓得跌坐在地上,手像是被针扎了般,猛地缩了回去。
借着他手中不那么明亮又有些许惨白的夜明珠,她看见转过头来苏沅,脸侧有一道暗红色长纹,银灰色眼眸里尽是戏谑笑意。
上挑的唇角,仿佛阴谋得逞的反派。
准确点说,他,不是苏沅。
是融厌。
第84章 84
沈念倒不是被融厌本人吓到的, 她是被他脸侧的红纹给吓到了。
拜托,在阴森惨白的微光下,从下至上的打光方式看起来真的很阴间的好吗?
但在看清楚是融厌之后, 她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松了口气, 她皱着眉目光中有些愤恨:“你不就是上次那个逼着我吃桃子,意欲陷害我的混蛋吗?来这里干嘛?”
融厌愣了一下,对于沈念见到他之后突然有些放松的态度很不满。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他的样子?
他尽量将脸色黑得更彻底些, 压低眉眼, 一双银灰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尤为阴鸷:“这种时候,你难道不应该表现出害怕?”
沈念:“......”
要不是提前知道他是反派,她还以为他是脑子不太好使的中二青年。
“所以, 你为什么要占据苏公子的身体?”沈念将他手上的夜明珠抢了过来, 握在自己手里。
没有了死亡打光, 现在的融厌看上去要和蔼可亲的多。
融厌没有说话,还在闷头思考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才让她对于自己的突然出现一点也不恐惧。他这个人就是有一些奇怪的癖好,比如,他很喜欢看别人脸上或惊恐、或羞愤或悲痛的表情,不为别的,单纯的心里阴暗,见不得人好而已。
沈念见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脑洞大开,心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她举着夜明珠, 朝融厌晃了晃:“你该不会想和我一起过往生节吧?”
融厌听到这句话,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 瞬间跳了起来:“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睁大了眼睛, 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反应那么大干嘛, 不是最好。”
谁稀罕和你一起过似的,沈念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那你要做什么?”
融厌被提醒,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他神色一变,忽的勾出一抹狡黠的笑意,眉毛险险挑起,盯着沈念:“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
沈念心里一咯噔,险些被他的话打得措手不及。
她匆忙垂眼掩饰慌乱,不过很快,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寻不到半分不安。
“是吗?我是谁?说来听听。”
融厌冷笑一声:“强装镇定?我很欣赏。”他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绕着沈念走了一圈,“瞧瞧你现在,一身白衣,眼睛里一点杀气也没有,本君当年可是很看好你,沈念。”
“能说点新鲜的吗?”沈念直直与融厌对视,丝毫不露怯,眉眼间甚至还有些淡淡的嫌弃,“听来听去都是这个人,都听腻了。”
看着融厌脸上有一瞬的错愕,她继续添油加醋说道:“说说你的版本吧,又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是那个女魔头的?不会又仅仅只是长得像吧?”
融厌倒也不是真傻,一句话就想把他糊弄过去显然没那么容易。
他又冷笑一声:“你说,要是我告诉你织齐就在鬼界,你会去救他吗?”
沈念微微偏着头,充满疑惑且不解地看着他:“所以?和我是不是她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她扯了扯嘴角,略略点头,“不过这倒是我没听过的新版本,着实有趣。”
尽管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融厌也无法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看起来就真的像是毫不知情,第一次听说织齐这个名字一般。
他啧啧称赞了两声,拍拍手:“狡猾。”又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好像有点明白玉应寒那个老不死的,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沈念:嗯嗯?他刚才说什么?
玉应寒那个...老不死的?
她忽然有点忍不住想笑。要是这话被玉应寒听到了,估计他能气得直接提着月河剑把融厌大卸八块吧。
“你从哪里听说的他喜欢我?”沈念不动声色岔开话题。
果然,一提到玉应寒,融厌就上钩了,瞬间就把揭穿沈念马甲这件事抛之脑后。
“听闻他近日对你上心的很。在我的印象里,老东西从来就不喜欢多管闲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沈念的错觉,她似乎从融厌这番话里,嗅出了一丢丢的醋味。
大抵熊孩子都是这样的,调皮捣蛋只是为了在在意的人跟前狂刷存在感。
所以他铆足了劲儿做坏事,就是想获得玉应寒的关注,到头来却发现人家根本不鸟他,所以就怒了,就想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这么一盘,逻辑就通了。
“既然你知道他对我这么上心,还绑架我?不怕他一怒之下把你杀了?”
融厌仿佛被戳中了某根神经,眼神猛地一凛,脸侧的红纹颜色更加深沉。他一只手发狠掐住沈念的脖子,用力推着她走了几步,把她死死抵在树干上,勾唇邪邪一笑,道:“不妨试一试,看他会不会真的动手杀我。”
沈念被他掐得快无法呼吸,脸憋得通红抓住他的手腕,试图掰开他冰冷的手指。就在她准备一膝盖往他某个地方顶去的时候,玄安忽然出声制止了她。
“等等!”再晚一秒,沈念的膝盖就已经顶了上去,“你试试能不能攻略他!任务里只写了阻止他摧毁六界,可是没说怎么阻止啊,对吧。再说了,你现在也打不过他,千万别惹怒他。”
沈念转念一想,觉得玄安说得不无道理。再者,既然他现在怀疑她是沈念,她就更加不能按照曾经绝不示弱的性格来处理事情。
念至此,她又悄悄收回膝盖,垂下眉眼,声音发颤,带着一丝求饶:“放...放开我!”
晶莹的泪光在眼眶中打着转,眼尾泛红,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融厌最讨厌姑娘掉眼泪,看到沈念红彤彤的眼睛,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松,十分不悦地撇撇嘴:“你别哭!你若敢哭,爷就揍你。”
沈念点头如捣蒜,声音却更加低软:“好,我不哭。”
说着说着,一滴珍珠般的泪珠就从眼眶滚落,砸在融厌的手指上。
他像被眼泪烫着了,猛地抽回手,气急败坏地指着沈念:“不准哭!”
沈念委屈巴巴地咬着嘴唇,泪光涟涟地盯着他,微微缩着脖子贴着树干站着,肩膀上下抽动了几下。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恶犬欺负的小兔子。
眼看着又要有泪水落下来,她赶紧抬起袖子匆匆把眼泪擦干。一副非常想哭但只能极力憋住的模样。
融厌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挥拳揍在她旁边的树上,将一棵大树拦腰折断:“你现在怎么娘们儿兮兮的。”
沈念:......特么我是女的啊!
“这人怎么攻略啊?他不喜欢女人吧?”
树枝轰然倒地的巨响,激起密林中栖息的麻雀,齐齐从树梢上逃命似的飞向天空。也正是因为这声巨响,让跟丢了沈念的青鸟终于找到了她。
他盘旋在空中,看到融厌脸侧标志性的红痕,吓得鸟眼一直,差点忘记扑腾翅膀,从空中栽下去。来不及多想,他转头就往十三天的方向急速飞去。
仅凭他的那点修为是无法与鬼君抗衡的,他要去找他家主子来打人。
他疯狂地挥动翅膀,快把一对漂亮的鸟翅扇出火星子,以鸟生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回到长宁殿的时候,霁夜正坐在黑暗里,手中握着沈念的发钗,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家主子就是这样。
那姑娘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总是会拿着信物发呆。一天中,好像除了处理公务,就是想人了。
青鸟甚至连人形都急得忘记换回来,扑腾过去叼住霁夜的袖子,奋力把他往殿外拖。
霁夜从没见青鸟这么疯,一巴掌把他扇开:“你干嘛?”
青鸟被扇飞到地上滚了几圈,又敏捷地爬起来,这才想起换成人形,扑通跪在霁夜脚下:“主君,你妹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