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欢喜——晚夏v
时间:2022-05-21 08:14:31

  “滚开!”顾鸣拼劲全身的力气打开那醉汉的手掌,将庆喜死死地护在身下。
  醉汉见没能摸到可人儿,又想起方才在天香楼想要包下红十三姑娘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抢了先,一股邪火窜上头顶,当即推开上前劝阻的行人,对着顾鸣的后背就是一脚,见他似是受了重伤,醉汉自以为是自己那一脚的威力,随即更是踢得起劲,可无论他怎么踢,顾鸣仍旧抱住庆喜不撒手。
  “侯三真是作孽啊!见天的逛青楼上赌馆,如今竟要强抢人家生病的闺女了,你看那后生都吐血了!”一个妇人见顾鸣被打的口吐鲜血,终是看不下去,放下手里的菜篮子,走上前拉住醉汉的手,“侯三,就算不为你自己积德,也为你那未出世的孩子积积德罢!”
  “滚滚滚!轮得到你这老虔婆来教训我!今个儿我若不踢死这杂碎,难消我心头恶气!”侯三叫骂着,甩开妇人抓着他胳膊的手,正要接着踢打顾鸣,却被一把唱戏用的红缨枪打中膝窝,狠狠跪在地上,“是哪个杂碎敢偷袭你爷爷?”
  “庆喜!”
  “阿姐!”
  两道喊声同时响起,欢喜看到对面站着的女子,心中竟有一丝熟悉的抽痛感,那女子双眼含泪,像是没注意到她一般,朝着庆喜他们那里跑去。“原主竟还活着!那成为现实中鹿西的人又会是谁?”欢喜心中震惊不已,眼前一黑,险些稳不住身子,就在快要倒下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掌将她扶住,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叹息,“唉,怎的这般不小心。”
  “默秋,她……那个人是原来的欢喜。”欢喜指着跪在庆喜身边的女子,心下有些苦涩,上一世顾默秋就对原主怀有几分在意,若是现在知晓了原主对他的痴恋,那,他还会选择自己吗?
  似是料到了欢喜的想法,顾默秋摸了摸欢喜有些炸毛的发顶,又看了眼躺在地上只望着庆喜尸首的顾鸣,并未言语,转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红缨枪,枪头直指侯三的咽喉,吓得那泼皮无赖湿了裤子,大街上顿时散发出一股子尿骚味。
  “顾默秋!顾老板!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如此做派可担得起北平名伶的名声?”侯三的声音发了颤,却不敢挪动半分,那红缨枪的枪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哪里是做戏的镴枪头,分明就是日日打磨爱惜的武器!
  “自家兄弟被人欺辱至此,我若不替他打回来,怎消心头的恶气?名声?我顾默秋从不在意名声!”话音刚落,顾默秋举起红缨枪,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打在侯三的身上。
  “好!”四周观望的行人见此纷纷拍手叫好。
  欢喜瞧着顾默秋吃不了亏,这才朝着庆喜那里走去,只不过还有半步的距离时停下了脚步,她无法接受现在毫无生气的庆喜,白嫩的脖颈上青紫交加,面如白纸,露出来的胳膊上布满了绯红色的淤痕,这分明……欢喜不敢深思下去,她只不过离开了十日,怎得就弄丢了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对她好的姐姐了呢?“庆喜,庆喜……”欢喜摇着头,小心翼翼地抓住庆喜冰冷的手掌,眼泪终是掉了下来,滚落在尘埃里。
  原本只是看着庆喜的顾鸣听到欢喜的声音,像是回了魂一般,张了张嘴,半晌才费力地发出声音:“欢喜,庆喜没了,怎么就没了啊?说好了要白头偕老的,她怎么先走了?欢喜,对不住,我没能守住庆喜,我也想随她走了。”
  欢喜不忍看顾鸣如今这般落魄模样,她叹了口气,若是穿书之前的自己,或许会劝顾鸣好好活下去,毕竟自己是个旁观者,就算悲伤也不会失去理智,可现在的自己看着只剩下半条命的顾鸣,和已经没了呼吸的庆喜,都不能保持冷静,又何况所有希望和幸福被谢念轩狠狠碾碎的顾鸣呢?若是自己,怕是早已疯癫了罢。欢喜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顾鸣也并不是真的需要她的回答,可看了看那头的顾默秋,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一样,她强忍住内心的悲伤,话未出口,却已泪流满面:“顾二哥,庆喜已经解脱了,就算是为了默秋,请你再坚持一下,他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顾鸣没有说话,紧了紧抱着庆喜的手臂,眼神麻木地望着那个曾想开始生活的店面,耀眼的阳光照在每一个人身上,却没有裹挟着温暖,而是带来了刺骨的寒意,这天,太过晴朗了。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拿着狐皮大衣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瞧着跪在地上哭泣的女子,眉头紧蹙,不由得加快步子把女子搀扶起来,拿出怀里的狐皮大衣小心翼翼地披在女子身上,用帕子擦掉她脸上的泪水,轻声哄道:“阿喜,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大病初愈,若是哭坏了身子,豫清会心疼的。”
  欢喜听到豫清二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盯着那男子看个清楚,和谢家人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右眼角下缀着一颗暗红色的泪痣,整个人显得有几分风情魅惑,却不同于谢念轩的阴鸷偏执,自是邪魅风流的人物。他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子锐利,只有看向那女子时目光才柔的宛如一汪清泉。“豫清,谢府那个出国留学的二少爷谢豫清。”欢喜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话音刚落,那男人便将视线放在她的身上,如芒在背。
  “豫清,阿姐死了,呜呜……”女子在谢豫清怀里委屈开口,到底是身子虚弱,又哭了许久,话还没说完,身子瘫软,晕了过去。
  谢豫清将女子打横抱起,对欢喜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时,小声说道:“鹿小姐,阿喜如今唤做毓熙,是在下的内人,您不必担忧那些前尘往事,过好当下方为上举。谢某倒是想和鹿小姐长谈一番,不过当下时机不对,改日再叙罢。告辞。”说罢,抱着怀里的女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民国十年腊月初九,大雪临门。
  “鹅毛雪,喜轿起,过路莲子沾冥气;
  红鞭炮,白纸钱,前拜天地后落地;
  新妇含米不睁眼,新郎随后跟着去。”
  一群孩童跟在喜轿后头笑闹着,迎亲的队伍只有骑着马的新郎和吹着唢呐的年轻后生,四个抬轿的汉子腰间纷纷绑着一条白布条,路上的行人碰到迎亲队伍纷纷转过身子,铜钱和莲子经由新郎的手抛向天空,散落一地,有一年幼的孩童蹲下身子想要拾起地上的铜钱和莲子,反被自己的娘亲揪着耳朵站在一边,待迎亲队伍走远,才敢用食指点了点孩童的额头,叫骂道:“小兔崽子,什么都敢捡!你可晓得那是什么物件?那是冥婚用的铜钱和吃食!旁的孩子都一动不动,怎得你就钻到钱眼里出不来?跟我回家!”
  悦来庄一雅间内,谢家三兄妹站在窗前望着下面发生的一切,谢豫清瞧了瞧谢念轩紧攥着栏杆的手掌,不由得嗤笑一声,说道:“大哥可是得偿所愿了?对那丫头用强,逼得人家宁可上了吊也不愿和你绑在一起,母亲拎不清乱做主也就罢了,大哥怎得也如此有今日没明日的?”
  “二哥哥,大哥哥只是……情难自已……”谢念莹开口想提谢念轩辩解,却不想谢豫清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吓得她把原本的说辞忘个干净,只磕磕绊绊说出情难自已四个字。从前她便最怕这个心思深沉的二哥哥,好像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比爹爹还要吓人。
  谢豫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却笑出了眼泪,“好一个情难自已,不过是管不住自己罢了,三妹妹,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仍是如此的惹人……讨厌。哈哈,不说了,我要陪毓熙吃午餐了,两位慢用,豫清恕不奉陪。”谢家所出之辈皆非良善,他也不例外,可那个小姑娘陪着他度过了无人看顾的童年,他愿意为了小姑娘敛起一身竖刺,所求的不过是她能安稳度过一生,即便能给她幸福的人不是自己。想起上一世他从国外归来,抱着一捧她最喜欢雏菊想要送给她,却只见到了一座长满荒草的坟茔,甚至连墓碑都没有,而这一切全都拜他这个三妹妹所赐。这辈子他先下手为强,总算勉强护住了他的小姑娘,也算是得偿所愿,不求其他了,只是,到底是对不住那个“欢喜”和顾默秋,罢了,大不了日后时刻看顾着罢。
  谢念莹看着谢豫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包厢之后,才敢松开深陷掌中的指甲,看着手心四个青紫的月牙印记,恼羞成怒,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她盯着碎裂的杯子上散发出的袅袅热气和茶味出神,在桂香的惊呼下,她抬起手碰了碰脸颊,早已一片湿凉。谢念莹哈哈大笑,眼里的泪却是怎么都止不住,上辈子只是因为欢喜那贱婢被自己害死,她那好二哥谢豫清知晓真相后便像疯了一样,搅得谢家鸡犬不宁,还把一个女人送到了袁维钧身边,生下了长子,若不是自己拉了顾默秋挡枪,那女人还能当上袁家的正房夫人了,而她又怎会因为日日独守空房,耐不住寂寞和张副官有了首尾,最后被袁维钧一枪崩了脑袋。不过,痴情又如何,这一世还不是早早在国外娶了一个望族的傻闺女,真是笑话。
  喜轿停在了盛景戏院的后门,小脸冻得通红的长生搓着手在门口等着,听见了唢呐高亢明亮的声音,急忙推开后门,带着哭腔朝里面喊着:“师父,顾管事快到了,咱们快出去罢!”
  欢喜摸摸长生毛茸茸地小脑袋, “小长生,这是喜事,哭什麽?要笑。”
  长生不懂为什么欢喜姐姐明明眼睛里也盛满了悲伤,脸上却挂着开心的笑容,但是欢喜姐姐说得向来是对的,长生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喜堂内,顾默秋坐在上首,长生搀扶着虚弱的顾鸣,欢喜和萍姨则是扶着庆喜的尸身,几人走到堂前,顾鸣对着顾默秋点点头,随即又把目光放在庆喜早已僵直的身体上,脸上露出几分心满意足,“林少爷,咳咳……开始罢……咳咳”顾鸣说道。
  “呜……”吉祥终是忍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
  “你们继续,我去看看吉祥。”玉珠对着众人说道。
  “咳,好了,不管吉祥,咱们莫要误了吉时。”林书白强忍下眼睛传来的涩意,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一拜天地!”
  顾鸣搀扶着庆喜对着外面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林书白说道。
  顾鸣艰难地转过庆喜的身子,虽是寒冬腊月,可他的脸上早已满是豆大的汗珠,对着上首的顾默秋鞠了一躬。
  “夫妻对拜!”
  两人只是轻轻触碰了彼此的额头,他似一团火,她似一簇冰,火燃尽了本源,冰冻结了自身,终是得以结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礼成!送新人入洞房!”
  所谓“洞房”并未有任何红色的布幔,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口漆得乌黑发亮的大棺材,顾鸣拒绝了众人的关心,关上房门,费力抱起庆喜的身子放到棺材之中,他掀开庆喜的盖头,只见庆喜的脸上已浮上点点尸斑,他并不害怕,反而爱怜地抚摸着庆喜的脸颊,随后左手伸进袖笼里,掏出了什么送进嘴里,咽下去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他迈进了棺材,躺在了庆喜的身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是先吐出一口鲜血,“庆喜,别怕,我来……陪你……”话还未说完,人已经没了呼吸,青紫的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忽而一阵寒风刮过,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老大夫推开房门,看见地上残留的甘草和芜花,长叹一声,走到棺材前,合上了顾鸣的双眼,离开之前拍了拍顾默秋的肩膀,“造孽啊,顾管事已经去了,还望顾老板珍重。”
 
 
第十四章 
  雪夜,子时。
  谢念轩在一个妓子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出天香楼,一阵风刮过,吹散了团在身上的脂粉酒气,他抬头望了望漫天的大雪,又瞧了瞧依偎在自己身边温柔小意的妓子,忍不住伸出手指抬起妓子的下巴,眯着双眼仔细端详,眼前这人倒是有五分像庆喜,又回忆起前几日的极乐感受,心里忍不住活泛起来,将妓子搂进怀里,急匆匆寻了处偏僻的小胡同,终是见不到灯光声响,他一边笑着,一边解开妓子的衣服。
  “爷,这处冷地很,权当是您为着自个儿的身子,也可怜可怜莺儿,咱们寻个暖处,莺儿定……”妓子面上一副柔顺媚态,却在心头暗骂,前些日子听说这谢大少强占府里即将契满出府的丫鬟,行的什么日后纳为姨娘的狗屁理由,这才逼死人家几日,就与我们这些烟花女子勾勾搭搭,瞧这猴急地模样,冻得老娘浑身发抖。
  谢念轩听到妓子的声音却是眉头一蹙,一只手撕开妓子的衣服,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巴,他迫不及待想要发泄出来,在妓子耳边轻声哄着:“乖庆喜,别说话,让爷先疼疼你。”说罢,扯下妓子的衣袍,刚要欺身而上,只听得空旷幽静的胡同里传来一阵金属摩擦墙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刺耳,随后又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却在距离他们一丈之外的地方停下了,雪还在下,谢念轩打了一个冷颤,而衣衫不整的妓子更是冻得瑟瑟发抖,可那人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是哪个?还不快滚!莫坏了爷的好兴致!”饶是平日泥菩萨的性子,遇到这事儿,也难免失了气度,谢念轩拢了拢自己的衣袍,转过身朝着那人骂道。
  “谢家大少,谢念轩。”那人问道,身上散着一股子草木灰和油彩混合的味道。
  “是又如何?不……”谢念轩话还未说完,一把尖刀划过雪花,插进他的心脏里,疼痛还未来得及蔓延全身,那刀□□的瞬间,温热的鲜血喷溅到那人和妓子的脸上、身上。
  当妓子颤抖的手指触碰到脸上的血液时,她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求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大声喊叫着:“啊!杀人啦!救命啊!”可是,她的求救没来得及穿过厚重的雪幕,便被刺穿过恩客心脏的尖刀抹了脖子,雪依旧下着,飘洒的雪花落到了地上,又被风吹了起来,最后缓缓地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见踪影。
  翌日清晨,钱五提溜着夜香桶朝院外走去,刚打开院门,便闻到一股子腥臭气息,他急忙掩住鼻子,只当是前些日子闹翻的伙计气不过在他家门上泼了一盆黑狗血,哪成想还没等他把“龟孙子”三个字骂出口,就看见胡同深处躺着一男一女,墙上血液早已凝结成冰,两人身下更是红雪交加,越是走近,腥臭味越发浓重。钱五忍不住干呕一声,手一松,夜香桶应声落地,顿时空气中混合了血腥味和屎尿味,好不难闻。
  “作死啊!夜香桶也不仔细拿好!”钱五媳妇听到声响,边骂边要出来。
  “臭……婆娘!莫出来!看好家里的小崽子!”钱五听到媳妇的声音才找回几分理智,朝里面吼了一句,扶着门框艰难地站起来,把院门锁起来,便急忙朝警察署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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