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欢喜——晚夏v
时间:2022-05-21 08:14:31

  此时的盛景戏院还未开门营业,顾默秋正和林书白在戏台上讨论着除夕夜即将公演的新戏,欢喜、吉祥和萍姨坐在台下看着长生练基本功,欢喜端起一杯热茶,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庆喜和谢豫清的脸庞,两人眼角处都有一颗红色泪痣,只不过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偏生的五官也有些相似之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欢喜,你在说什麽?”吉祥有些担心,自从昨日庆喜和顾鸣下葬后,欢喜便时常走神,有时还自言自语,到底是年纪小,怕是无法接受自己姐姐死了的事实。
  欢喜一愣,随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了半晌,还是说出了口:“萍姨,您是谢府老人了,知道的事情也肯定比我们这些小辈多,欢喜有一事着实想不明白,庆喜明明是我阿姐,为何会与谢二少的脸有几分相似?两人眼角都有一颗泪痣,这未免太过巧合?”
  萍姨听到欢喜的话,右手止不住发抖,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稀碎,她刚要说些什么,这时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有两个人冲上戏台死死压住顾默秋,其余的冲到后台,不停地翻找着什么。
  “你们这是在做什麽?!”长生跑到戏台,想要推开压着顾默秋的警察,却被人一耳光打倒在地。
  “小子,警署办案,岂容你无理取闹!”那厮长得凶神恶煞,说罢,啐了一口浓痰吐在戏台上。
  “警官何必对个半大的孩子撒气,有什么冲我顾某人来便是了!”顾默秋见长生嘴角流了血,想要挣开两人的钳制,却还是无法挪动半分。
  打了长生耳光的警察,用手拍了拍顾默秋的脸,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下九流的玩意儿,平日里那些个人顾老板,顾老板地叫着,你还真拿自个儿当个人物了?莫急,待会儿咱们寻到证物,到了警署,必定会好生招待咱们北平顶有名的顾老板!”
  “你这是作什麽!还有没有王法了?没有证物,凭什么如此对待我们?难道总统就是为了你们这帮土匪建立的民国吗?!”庆喜气的浑身发抖,来自和平年代的她,自是不知晓底层人物的黑暗,她恨不得把那两个人推开,暴揍一顿,现实却是她可能还没推开他们便会和长生一个下场。
  “队长,找到了!”一个小警察怀里抱着一件染血棉袍和一把淬了血的尖刀跑到他们的队长面前。
  队长看了眼小警察怀里的物件,随即朝着后面挥了挥手,只见兰蕊哆哆嗦嗦地从门口走了进来,他嗤笑一声,不耐烦地说道:“兰蕊,把你方才在警署说的话,当着各位的面儿,再说一遍。”
  “我……我……”兰蕊止不住的发抖,他心里有些后悔。
  “说!”队长说着,掏出一把□□,枪口放在兰蕊的太阳穴上。
  “昨晚……昨晚我瞧见顾默秋鬼鬼祟祟跑到外面,四更天才踉踉跄跄地……跑回来。”兰蕊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视线又落在小警察怀里的棉袍上,高声大喊道:“就是顾默秋杀了谢大少,昨夜他便是穿着这件衣服出去的!”
  “你胡说!师傅不可能杀人,我师父是北平城顶有名的顾默秋,他怎么可能杀人呢!”小长生恨不得冲上前撕了兰蕊,却被吉祥死死地抱住,不能动弹。
  “谢大少强要了庆喜,又把顾管事打个半死,整个北平哪个不知,哪个不晓?那顾管事是顾默秋的亲弟弟,兄长为自家兄弟报仇杀了谢大少,这又有何不对?”兰蕊不敢直视顾默秋的眼睛,只能背过身子,对着长生喊着。
  “呵!”队长笑出了声,转头看向顾默秋,说道:“顾老板,昨夜可曾外出?”
  “外出过。”顾默秋眼底灰白一片,他自知在劫难逃,昨夜之事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坏在了兰蕊身上。
  “那顾老板外出做了什麽?”队长继续问道。
  “无……无可奉告。”顾默秋终是放不下心,看了一眼欢喜,仍是没有说出来。
  “默秋!”
  “默秋!”
  欢喜和林书白同时喊道。
  “这位小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顾老板又不肯说出昨夜外出做了什麽,这……可不是咱们滥用职权,祸害乡邻了!”队长看了眼一脸焦急的欢喜,慢悠悠地说道,“收队!”
  “是!”剩下的警察答道,那两个人拖着顾默秋就要离开。欢喜瞧着一瞬间精神萎靡的顾默秋,心里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不!不行!不能让他们把默秋带走!他会被屈打成招!会没命的!欢喜跑到那群警察身边,上前拉扯着顾默秋的胳膊,想要把他拽回来,可是她的力气太过渺小,根本无法把顾默秋带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欢喜用尽全力抓着顾默秋的袖子,她哭喊着:“我不信!只要默秋没说他杀人,你们就不能带他走!放开他!”
  “欢喜,快放手。我无碍的,安心在戏院等我回来。”顾默秋瞧着欢喜哭喊的模样,心里有喜有悲,不知怎的竟也湿了面颊。
  之前打了长生耳光的警察喘了一口粗气,将欢喜推到一边,却不想力气过大,欢喜撞到旁边的石墙上,顿时留下一个血印子。
  “欢喜!”萍姨刚跑出来,便瞧见欢喜满头是血躺在街上,而一旁的顾默秋挣扎着想要跑到欢喜身边,却被人压在地上,头发散乱,眼睛血红一片。她再次抬起头,却与一人目光相接,那人也是一愣,转头又看了看躺在地上欢喜,瞬间明白了什么,一巴掌打在了那个警察身上。
  “如今顾默秋成了杀人犯,你们一个两个的倒是忒不要脸,还好意思待在咱们戏院!识相的赶紧带着屋里的丧门星滚出去!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门外响起兰蕊的声音,这时的他反倒是嚣张极了。
  “兰蕊,我往日只当你是拎不清,今日才知你竟是个混账东西!把师父关进警署对咱们师兄弟有什麽好处?外头都是为着师父的戏才来咱们戏院,如今师父倒了,你当你担得起北平名角儿的名头吗?有几个会真的捧你的场?”长生哭喊着,才六岁的孩子,竟也看得如此通透。
  欢喜在兰蕊的叫骂声中清醒过来,她抱紧被子,深呼一口气,忍着额头传来的一阵阵痛意,起身下床,走到桌前拿起一方砚台便冲了出去。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闭上了嘴巴,兰蕊正站在房门外,若是欢喜不出来,下一秒他也是要冲进去的。“你这小蹄子出来的正好,还不赶紧收拾好行李,滚出我们盛景戏院,否则……”兰蕊瞧欢喜惨白的脸色,正得意着,却不想,片刻之间,原本病弱的欢喜突然变得凶狠无比,抓起他的左手摁在墙上,还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兰蕊一愣,心跳却快了几分,只是还未等他春心大乱,左手突然传来一阵痛意,都说十指连心,他将视线放在自己的左手上,那手血红一片,不多不少,正好断了三根手指,疼得他低声嘶吼:“欢喜,你这贱人!日后若有机会,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欢喜姑娘,怎能断了兰蕊的手指!”叶生年拄着拐杖站在院子。
  “呵,叶班主,我有没有说过还望叶班主好生管教兰蕊,若是管教不好,欢喜也不介意替您教教他?”墨色的砚台沾染上红色血液,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现出妖异的光芒,“若是欢喜没记错的话,叶班主您是顾默秋的师傅罢?怎的默秋被警署带走时您没出来露个面,现在您的爱徒兰蕊兰老板要赶咱们离开,您倒是巴巴的过来看着,若是不珍惜默秋这样的人,又何必非要他断绝父母亲恩,在您身边学这些个苦玩意儿,还要替您手底下这帮养不熟的混蛋们收拾烂摊子?您可知他被您这爱徒骂作忘恩负义断绝父母关系,谄媚望族小姐的戏子?顾默秋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落得个家徒四壁,亲人皆失的下场!今日我只是断了兰蕊的三根手指,让他没了在这行当立足的资格?若是日后再让我知道兰蕊说顾默秋的不是,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不要,我也要和他同归于尽,我说到做到!”
  叶生年又如何不知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过分,他叹了口气,转身便要离开。
  “师兄!这贱蹄子伤了我儿的手,这让我日后怎么同我那早死的丈夫交代啊!他死的时候,师兄答应过要多多照拂我儿兰蕊的!”兰馨见叶生年竟不打算追究,一时气急把叶生年推倒在地,她眼中闪过歉意,想要上前扶他起来,却没来得及摸到他的衣角,便被人躲开。尴尬和恼怒冲上兰馨的心头,偏生地余光中又瞧见欢喜手中染血的砚台和兰蕊苍白的脸,她气极了,跑到欢喜面前,抬起手就要打过去。
  “欢喜姐姐!”
  “欢喜!”
  “啪!”萍姨抓着兰馨即将落下的手,狠狠摔在一边,一耳光打在兰馨的脸上。
  “你是哪个?竟敢……萍嫂子,我……”兰馨捂着脸,近乎癫狂地喊着,却在对上萍姨的双眼时,冷静了下来,心里后怕起来,急忙将兰蕊护在自己身后。
  “叶兄弟,多年不见,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啊。”萍姨仍旧面无表情,却小心翼翼地把欢喜手里砚台扔了出去,砚台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一分为二。
  叶生年苦笑一声,并未说话。
  “盛景戏院上上下下,包括你叶生年都记住,今日不是你们赶我们走,而是我们与你们恩断义绝,希望日后各位莫要走回头路。”萍姨用她微微发抖的手紧紧握着欢喜,她早已吩咐吉祥和长生收拾好行囊,本想好聚好散,没想到最后还是和盛景戏院撕破脸皮。
  欢喜只是怔愣的望着萍姨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她和别的小朋友打架,胡女士护着她,也是像现在这般,温暖的手掌,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好温暖。“娘。”欢喜对着萍姨的背影说道。
  那背影停顿了一下,萍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她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欢喜,生怕那声“娘”是自己方才的幻觉。
  “娘。”欢喜又说道,脸上露出微笑,眼里却满含泪水。
  “哎,好孩子。娘在,往后谁都甭想欺负你。”萍姨伸出微抖的手,仔细擦掉欢喜脸上的泪水,自己脸上的泪水却也越来越多。
  两日后。
  欢喜和长生焦急地站在警署门前,刚上前走了几步便被人撵了出来,他们想进去看看顾默秋,年关将至,监牢又是阴暗潮湿的地方,若是生了病,多半是要落下病根的。
  “大人行行好,让我们进去看看顾默秋一面罢!这两块银元权当是孝敬大人的,还望大人多多关照顾默秋一二。”欢喜从香囊中拿出两块银元递给门口的警长,这是她所有的积蓄了,希望能见默秋一面。
  那警长把银元揣进怀里,转眼就变了脸,掏出怀里的警棍把他们赶了出去,“滚滚滚!顾默秋那厮被打地皮开肉绽还死不认罪,已经被我们严加看管了,算是这两个银元的警告,明天别再来了,有人要顾默秋死,你们救不了他,快滚吧!”
  欢喜听到警长的话,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脑子里只有“有人要顾默秋死,你们救不了他。”这句话,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救他?
  “欢喜姐姐,师父救不回来了吗?”小长生扶着欢喜,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惶恐,他不小了,已经能听懂刚才那位警长的意思,若是师父死了,他便又是孤单一个人了。
  欢喜看着长生惶恐的模样,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挤出一个微笑,摸了摸长生小脑袋,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道:“长生,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的。让欢喜姐姐想想办法,已经能把你师父救出来。”
  不远处,谢念莹瞧着欢喜憔悴不堪的模样,心里一阵快意,她看了眼桂香,示意她跟着自己,便向前走去。“欢喜,好久不见啊。”
  欢喜见来人是谢念莹,也懒得伪装恭敬,又看到了桂香怀里抱着一套宝蓝色的旗袍,心里犯起了嘀咕,也不说话,看谢念莹要耍什么花招。
  “如今你我不是主仆,欢喜待我生分了不少。”谢念莹笑着,眼里却闪过一丝寒光,“到底我曾真心爱慕顾老板一场,虽然他不曾对我有半分爱意,可如今他身陷囹圄,我又怎能坐视不理。如今北平城里,唯有一人可救顾老板一命,此时能不能成,就看欢喜姑娘愿不愿牺牲自己了。”
 
 
第十五章 
  年关将至,路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年货,忽而,有一女子踩着新式的高跟鞋走在街上,鞋跟落在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一身湖蓝色的旗袍在阳光下显得女子格外清冷,时常编成辫子的长发扎起一半,用一只木簪挽在一起,余下的发丝披散在身后,虽称不上绝色,却自有一番风采,只不过女子眉头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倒是叫人心生怜惜。
  “娘,这女子好漂亮!”半大的孩子扯着自家娘亲的衣襟指着女子喊着。
  “漂亮是漂亮,只不过这头发弄得不伦不类,定不是良家女子,乖乖,日后长大了,莫要学这女子的做派。”孩子的娘亲摇摇头,看着女子的目光都带上了鄙夷,又瞧见自家男人看着女子出了神,气地抱起孩子转身就走。
  “欢喜姐姐!”长生跑了过来,跑到女子面前,双手展开,拦住女子的去路,“欢喜姐姐,不要去!你莫要听谢三小姐的话,我晓得的,她不怀好意,这事儿若成了,你和师傅便再无未来了!”
  ……
  “欢喜你也晓得,偌大的北平,多得是权势熏天的人物,想要碾死一个戏子轻而易举,顾老板这事儿,林家平不了也不能平,毕竟,死的人是我大哥,谢家的大少爷,可维钧不一样,他家在东北的势力不可小觑,如今他来北平,自是各方权贵争抢的贵客,你献身于他,将他哄得畅快了,别说是救顾老板了,就是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你摘下来。”若不是谢念莹眼里不加掩饰的嘲讽,欢喜真就信了她的话。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袁少帅可是谢三小姐额未婚夫。这还没进门,便要为未来夫君寻一姨太太,谢三小姐当真好气度!”欢喜说着。
  谢念莹捏紧手里的帕子,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干笑着,余光瞧见捧着衣袍的桂香,拿起衣袍和一双当下沪城正时兴的高跟鞋便塞到欢喜怀里,“欢喜你也用不着挖苦我,你要晓得,时间不等人,顾老板还能熬多久?去或不去,在你不在我。”
  ……
  欢喜笑了一声,那笑里多是苦涩与无奈,她又如何不知谢念莹不怀好意,恐怕顾默秋入狱一事也有谢念莹的一份儿功劳,毕竟上一世原主就被她卖给了兰蕊,这辈子偏偏又是兰蕊去警署作了证,林书白虽然家大业大,可林家是林老爷当家做主,又怎会容许林书白为了一个梨园戏子,将家族名声丢个一干二净。就算林老爷愿意,欢喜也不愿欠下这天大的恩情,不过一副身躯皮囊,若是能救顾默秋出来,倒也值了,有什么能比活着重要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