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欢喜——晚夏v
时间:2022-05-21 08:14:31

  “等一下。”忽而传来一个声音。
  “三小姐。”两个小厮停下脚步,朝谢念莹行礼,“不知三小姐叫咱们兄弟有什么事情吗?”
  谢念莹莞尔一笑,面上惯有的一团和气,说:“不必拘礼,只不过我与翠竹主仆情深,有些话须得嘱咐一二,倒是要耽搁你二人片刻时辰了。”
  “三小姐哪里的话,左右今个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务,无妨。”一小厮笑着回道,松开翠竹的胳膊,说完给另一个小厮递了个眼神,拉着那人退到角落里。
  谢念莹朝着那小厮点点头,回过头对着翠竹的时候,面上却没了方才的和气,眼神中透着一丝寒意,她走上前用帕子擦了擦翠竹额上的冷汗,边擦边说着:“翠竹啊,本以为你是个机灵的,怎得就做出了爬主子床的事儿呢?”
  “念莹小姐,我没想到大少爷竟是一副冷心肠,我以为……”翠竹只觉得那手帕擦过的地方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前的念莹小姐陌生的很,就像是那话本子里的厉鬼一样,阴冷的吓人,她想要后退,身子却不敢挪动半分。
  “本想着有你在我身边,还能有个臂膀去对付欢喜,你这蠢货,竟去勾引大哥,在谢府伺候了这么多年,竟不知道我那大哥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物?”谢念莹笑着,手里的帕子又移到翠竹的脖颈处,那有几条青紫的掐痕,“听说今早上庆喜来请大哥去嫂嫂屋里吃饭,却瞧见你躺在大哥身上,衣衫凌乱。你说说让谁撞见不好,偏偏让庆喜撞见。大哥最是记仇了,瞧瞧这脖子上的掐痕,那时候他恨不得掐死你呢。”
  翠竹听到谢念莹这话如坠冰窖,她完了,她这后半辈子全完了,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已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你跟了我这么久,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放心,我那庄子虽然偏远了些,大抵是饿不死的,更何况我还把你那老相好秦叔带了过去,他正等着和你拜堂成亲呢。”谢念莹收起脸上的笑容,蹲下身子,伏在翠竹的耳边轻声说道,“只不过,出府之前,须得喝下这碗避子汤,这样也能让嫂嫂放心不是。”
  两个小厮见状死死摁住翠竹的身子,不让她动弹半分,谢念莹唤来身旁待命的婆子,只见那婆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靠近翠竹时带来一阵阵苦中犯腥的气味。翠竹这才反应过来,身子动弹不得,只得拼命摇晃着脑袋不让药汁入口。那婆子瞧了眼谢念莹,见主子点头,嘴上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下一秒便一耳光扇在翠竹的脸上,打的她耳朵嗡嗡作响,掰开她的嘴,将避子汤灌了下去。
  翠竹只觉得肚子一阵绞痛,没一会儿,鲜血顺着裤腿流了下来,她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肚子里的孽障终于没了,就像他的混账老子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若不是想给这孽障一个身份,她又何须赌上自己的一切,落得这般田地?别人只当她捧高踩低,攀高枝,可若不是那戏子哄了她,骗了她的身子,又跑了路,她又何须如此。没想那秦老头没折腾掉他,反倒是这避子汤给了她一个痛快,可在夜深人静时,她也曾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她期盼着,孩子生下来,那个人也能回来找她。如今,倒是什么都没了。
  谢念莹瞧着那摊血,仿佛想起了什么,只得挥了挥手,让两个小厮把人带出去。
  “三小姐,袁少帅约您明个儿去望月楼赏灯。”桂香不敢看地上的血迹,闭着眼说道。
  “我知道了,应下罢。”谢念莹说道。
  “是,小姐。”
  盛景戏院。
  顾默秋只着一身里衣,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发丝,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整个人虚弱的躺在床上。
  欢喜见过顾默秋许多次,见过他在戏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在林府灵堂上沉稳冷静的样子,见她恢复清醒后怔愣想要解释的样子,却独独讨厌他现在了无生气的样子。她朝前迈了一步,告诉自己顾默秋只是发了高热,现下最重要的是要让他退烧,可每靠近他一点,心里就疼一些,当她回过神来,脸上早已一片湿凉。
  “我也头一回见默秋这样。”林书白的声音出现在欢喜的耳边。“喏,把烧刀子倒进盆子里,你去找块干净的帕子,浸到酒里,给他擦……”
  “我晓得。”欢喜心里有气,未等林书白说完便接过盆子,揭开瓶口覆盖着的红布,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这酒只喝一口便会醉吧?她看了林书白一眼,并未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走到床前把顾默秋的袜子脱下来,再掖好被角。转身把酒倒进盆子里,帕子沾湿后,小心擦拭着顾默秋的手心和脚心,反复了十几次之后,长生终于带着大夫进了屋子。
  “大夫,您看看我师傅如何了?”长生拉着大夫的药箱,焦急地说道。
  大夫是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老者,他无奈的看了一眼长生,放下药箱,上前摸了一下顾默秋的额头,并没有预想的灼烫,又闻到一股酒气,兀自点了点头,又把手指搭在他的腕上,仔细探查了许久,松开手之后看向欢喜,笑眯眯地说道:“你这女娃娃把顾老板照顾的很好,这里倒没我什么事儿了。”
  欢喜听了大夫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又担心顾默秋的身体,只得问道:“大夫,默秋,啊不,顾老板无碍了麽?”
  “现下是退热了,一会儿叫小长生拿着方子去保芝堂取药,因着只是伤风驱寒,熬制时间不必太久,三碗水熬成一碗水,分三次服用即可,女娃娃可记下了?”大夫还是头一回在盛景戏院的后院见到女子,没忍住打趣出来。
  欢喜认真听着,听到最后却是半天没反应过来。林书白见她这模样,只得接下话头:“大夫说得咱们都记下了,不过我这妹妹脸皮薄,又年纪小,还望大夫莫要打趣她了。”
  大夫了然,只笑了笑,便收了药箱离开了。
  送走了大夫,长生去厨房熬药,屋子里又剩下了林书白和欢喜二人。欢喜坐在床边,用帕子给顾默秋擦了擦脸,又帮他把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只见林书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林少爷看我作甚麽?”欢喜说道。
  “欢喜姑娘,你是真心的麽?”林书白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林少爷对吉祥是真心的麽?”欢喜反问道。
  “默秋幼时家贫吃不饱饭,有一次听说戏班招人了,若是被选中,会给家里一笔钱财,还供吃住,默秋为了贴补家用便去应试,没想到还真成了,可是班主说,若要进戏院,须得和父母断绝关系,可是那么多选中的孩子都不必这样,为何只偏偏让他这样?默秋的娘亲是个老实本分的女子,一听这话就要带默秋回去。可默秋这人打小就轴得很,为着戏班给的五两银子,也为着能让弟弟有口饱饭吃,他对着他的娘亲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就进了戏班,你瞧着他在这戏台上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戏台下受了苦才熬成北平名角儿的?前几年爹娘过世都没能没回过家。欢喜姑娘若是不是真心,就不要再靠近他了。”林书白说着,眼里泛着泪光,用布片擦拭了几下眼镜。
  原来他的父母都去世了。欢喜心想着,心里越发憋闷,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老鹿和胡女士,如今,她和顾默秋倒是同病相怜了。欢喜曾经听人说过,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会一天比一天开心,怎么到她这儿,对着顾默秋却是一天比一天心疼,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帕子放下,“林少爷对吉祥是怎样的心情,我对着默秋便是怎样的心情,不差分毫。”
  “如此甚好。”林书白欣慰地笑着,转身出门,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回来说道,“待默秋醒来,你只管告诉他,我已向梅先生解释清楚,不必挂心此事,只不过顾鸣一事,牵扯到谢府,我无能为力,十分抱歉。你回去见到吉祥,告诉她不日我便将她赎出来。”
  “你把吉祥赎出来,是要将她养做外室?若是这样,她不肯的。”欢喜一听牵扯到谢府,心下微沉,若是谢府,那必定是谢念轩的手笔了?可谢念轩又是怎么知道庆喜的未婚夫是顾鸣的?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庆喜?
  “你说这话倒是瞧不起我,我早已做好一贫如洗的准备,只不过得暂时苦了吉祥。”林书白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
  “林少爷只需记得,当心动变得平常,生活的落差会毁掉两个人的爱情。”
  “你这丫头说起情爱来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说了,我还有事要办,默秋就劳烦你多加照看了。”说完,林书白离开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欢喜瞧着天色渐晚,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唤长生进来,好生叮嘱一番,正当她要离开时,一只滚烫的手抓住她的腕子,“别……别走。”床上那人虚弱地声音传来,“娘……亲,别走。”
  欢喜听着这一声“娘亲”,心下五味杂陈,再硬不起心肠挣开那只手,“默秋心里还是想念他的母亲吧。我现在走了,他的病情可能会加重,还是留下来照顾他吧。”她心里想着。
  “欢喜姐姐,师傅抓着你的手不放,这可如何是好?”长生急得不行,他记得谢府管教下人是极其严厉的,再说了师傅到底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毁了欢喜姐姐的名声可怎么办啊?
  “无妨,长生你去谢府把这珠串交给上次给我带信儿的傻哥哥,让他告诉我阿姐,我在戏院照顾顾老板回不去,叫她替我遮掩一下,明日一早我便回去。”欢喜褪下手腕上的珠串,交给长生。
  长生急忙跑了出去,生怕耽搁一秒便会害得欢喜受罚。
  “现在又剩我们两个了。”欢喜坐在床边,右手被顾默秋紧紧抓着,她见床上那人仍像是没有意识一样,心里憋闷极了,看着外面没什么人,让她有种想把一切说出来的冲动,她也确实这么做了,“默秋,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我那个世界,我叫鹿西,是一个特别平凡普通的平面设计,就是那种设计出来的东西老板都能挑刺半天那种。哈哈,你一定想象不到吧,在我那个世界,你不会像这个世界里被人瞧不起,你会受人尊敬,说不定还会有很多迷妹迷弟呢!不过我好像回不去那个世界了。”
  顾默秋静静地躺着,无法给她回应。
  “其实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看见你就生气,在我看的小说里,哦小说就是这里的话本子,书里的你那么美好,怎么就一心扑在谢念莹那个白莲花身上了?最后还为她挡枪而死,可真的是气死我了。我还想着如果看见你一定要好好说说你,让你改邪归正。哪知道,还真就穿到小说里与你相见了。”欢喜笑了一下,“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特别好看,真的。以后多笑笑吧。其实我很害怕啊,我知道每个人的结局,可现在一切都被我打乱了,全都是未知数,我害怕会害了无辜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到自己害怕的时候,那只手紧了紧,随即又放松。“顾默秋,答应我,以后不要在生病了,我讨厌你病恹恹的样子,你知道吗?”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子里,顾默秋睁开双眼,左手支撑身子坐起来,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右手被人握着,他抬眼望去,少女的睡颜映入眼帘,乌黑发亮的辫子垂在背上,他竟不知原来欢喜也有这么乖的时候。或许是日光暖了顾默秋的眼,他忍不住向欢喜靠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直到嘴唇接触到少女的额间,他愣了一下,随即向后挪动了一大步,正当他庆幸欢喜并没有醒来时,“咣当”一声,铜盆落地,门口站着惊讶万分的小长生和满脸打趣的林书白。
  “怎么了?!怎么了?!”欢喜从梦中惊醒,听到声响立马站起来,脸上懵懵的。
  “无事,不过是瞧见一只蜻蜓落在欢喜姑娘的额间,小长生不经事,吓得没拿住盆子。”林书白说道蜻蜓时,笑着看了眼顾默秋。
  “林少爷说笑了,冬日里哪会有蜻蜓呢?”欢喜并不在意,挠挠头。
  长生捡起铜盆,急切的说道:“欢喜姐姐,师……”傅方才亲了你!话还未说完,就被身旁的林书白捂住了嘴。
  “长生,要同我说什麽?”欢喜看向长生。
  “没什麽,他只是想告诉你,赶紧回谢府罢,时候不早了。”林书白说道。
  “对啊!”欢喜拍了拍脑门,刚要起身,衣角却被人拉住。
  “欢喜,今晚有灯会,要来吗?”顾默秋沙哑着嗓子说道。
  灯会?!“要!我带阿姐和吉祥,你带顾二哥。”欢喜眼里闪着光,“不说了,我先走了,我们晚上见。”
  作者有话要说:
  林某白死死地捂住小长生的嘴:“小长生,想不想欢喜姐姐当你的师娘啊?”
  原本挣扎的小长生一听这话,急忙乖巧的站在一边,半个字都没有说。
 
 
第十章 
  ……
  一顶小轿子停在谢府后门,媒婆脸上堆着笑意拉开帘子,一身水红色袄袍,挽着妇人发髻的庆喜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脸上无悲无喜,对着媒婆行了一礼,“多谢常妈妈。”
  “庆姨娘哪里的话,如今您抬了身份,日后我老婆子还要仰仗您过活呢!”媒婆讪笑道。
  这时谢府的后门被人打开,谢念轩瞧见换了装扮的庆喜,满意地点点头,上前拉着她的手,认真说道:“庆喜,今儿个委屈你从这后门进府,你放心,有我在,旁人休想欺负你!”
  “大少爷说笑了,奴婢不求别的,只希望大少爷说话算话,帮奴婢寻到欢喜,放过……顾鸣。”庆喜停顿了一下,她的日子算是没了盼头,现在只希望能早日找到失踪的欢喜,顾鸣也能好好的。
  谢念轩眼中闪过几分晦暗,面上却是笑着应下,“那是自然!”说完便拉着庆喜的手向前走,就在二人即将迈过谢府后门的门槛之时,只听到一声悲切喊声,“庆喜!”庆喜猛地回头,头上的簪花落地,瞪大双眼仔细看着,却什么都没看到,仿佛那一声“庆喜!”只不过是她的幻觉。庆喜没注意到,身后的谢念轩眯起双眼,招来一名小厮,在那小厮耳边说了几句,便挥了挥手。那小厮有几分犹豫,终是咬了牙,小跑着离开。
  ……
  “默秋,你说为什么维钧不能只喜欢我一个人呢?”谢念莹苦恼的坐下来,双手托腮。
  “谢三小姐是袁少帅的未婚妻,无须烦忧此事。”顾默秋只看着谢念莹腕上的珠串,他捂着嘴打了几个哈欠,忽而想起好像很久没看到那个腼腆沉默的小丫鬟欢喜了。自从前几日为了救谢念莹断了左手,兰蕊、芳年一行人便将他和长生撵出戏院,又喝下了谢念莹送来掺了烟膏的酒水,现在的他哪还是当年名动北平的名伶,不过是废人一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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