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护国公夫人的这番话,安知珺心里不免偷偷一喜,原本垂下头乖巧听着两人交谈的,偷偷抬眸,扫了护国公夫人一眼,却正瞧见她放在膝上的右手握成了拳头,死死地攥着。
这动作,跟她脸上的笑意,不免形成了过于反差的对比。
安知珺一下愣了,感觉到旁儿抛过来的视线,侧身,却瞧见明惠郡主眯着眼盯着她,皮笑肉不笑的。
安知珺慌忙垂下头去。
那护国公夫人跟明惠郡主又说了两句后,问起她与裴三爷认识跟订婚的经过,似乎是非常感兴趣。
“是呢,知珺,我也没听你提过你跟那裴三郎的事,只听老爷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明惠郡主也问。
安知珺于是便将如何认识的裴三爷一一道了出来,虽然稍作修饰,说得凶险,却也瞒下了裴三爷凭借不死之身击退贼匪的事,说完,还用眼神去瞥了护国公夫人一眼,见她毫无反应。
是在国公府,这不死之身很寻常的缘故?
“哟,国公夫人你当年也是被国公救下才订的亲事,如今裴三郎也是这般,该说是不愧是父子呢?还是说我们家知珺跟裴三郎当真有缘?”明惠郡主笑得别有用意。
“可不是。”护国公夫人听明惠郡主这么一说,脸上瞬间一搐,而后又变得淡然。
她那脸上的变化,没逃过安知珺的眼睛,等粗粗说完两人订下亲事返回京中,明惠郡主要跟护国公夫人商定婚宴,便将她打发出来。
安知珺松了口气,在积香囿的月洞门前见着焦急等候的白汀与柳梅。
“如何?姑娘,那国公夫人,可没刁难你吧?”柳梅问。
“怎么会?裴三爷是国公夫人的儿子,我们姑娘是她儿子亲选的妻室,国公夫人怎会不满意?”白汀说着,看安知珺不说话,追问:“是吧?”
安知珺点点头,想起方才明惠郡主所言,问:“白汀,你清楚国公夫人跟国公当年的事么?听说,国公也是因为救了国公夫人才定的婚事?”
若是男未婚女为嫁,国公夫人为国公所救,又两情相悦,双方定情并不奇怪,且听白汀先前所言,是为一段佳话。
可明惠郡主说起此事时,却是嘲讽居多,莫非,这背后还有甚么隐情?而明惠郡主便是那知情人么?
“对。”
在主仆三人慢慢回非花苑的当儿,白汀将国公夫妇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国公夫人当年还是韩姑娘的时候,花朝节时与家人到灵佛寺上香,恰逢裴世子也跟母亲到灵佛寺拜神,在寺庙里遇着戏班子搭建起来的竹塔*崩塌,韩氏就在近旁,眼看要被砸,被路过的裴世子救下,之后不久,国公府便到承安侯府为裴世子提亲,很快定下了两家的婚事。
安知珺问了几句,就旁人来看,并未有甚么可疑的地方。
若真有内情,莫非,当初韩氏是看中裴世子,险些遭难是故意的?可,为了一门婚事,就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况且如果韩氏当真是那般算计的人,裴世子,现今的护国公,还会跟韩氏如此恩爱,且与之先后诞下五名后嗣吗?
*
回到非花苑的不久,花嬷嬷便领着一个媳妇子跟一个丫头走了进来。
“二姑娘,郡主知道你房里缺了丫头,最近又要赶制嫁衣绣帕,怕你人手不够,所以就挑了一个好婢子过来。”花嬷嬷说着,将身边那位丫头推到了她跟前,介绍:“她叫红棉,原本是绣房里干活的,郡主看她模样周正又伶俐能干,尤其是一手针线活做得尤其好,所以就将她送你了。”
安知珺看了一眼红棉,这模样可不止周正。
与她一般十五六岁的模样,娟好精致的一张瓜子脸儿,纤纤弱弱的,比她身边的白汀跟柳梅都要俏丽打眼儿。
“另外,二姑娘您身边的赵妈妈没了,缺个管事的,郡主考虑周到,便将这位张妈妈送与你。”
花嬷嬷说着的时候,张妈妈朝安知珺恭敬地行了一礼。
“毕竟二姑娘您院子里的都是些年轻丫鬟,很多事没做过,未免考虑不周。而且您以后要嫁去护国公府,大户人家规矩多,您是知道的。张妈妈是在咱们郡主身边做事的人,呆过庆王府,这些年也一直在府上帮着管事,什么大户人家的规矩懂得怕是比您都多,郡主是担心,所以才将这般能干的人跟着您。日后要是有不懂的事情,二姑娘可以直接问她,才至于吃亏。”
花嬷嬷说得虽则也有几分道理,但这分明是在明目张胆地往她身边塞人。
安知珺心里洞悉,看了一眼张妈妈,面上笑笑:“既是如此,那我便承了母亲的一番好意。”
花嬷嬷还以为安知珺会推辞或者是埋怨什么的,见安知珺如此顺意地收下自家主子送过来的人,一时愣了愣,不知道如何反应。
“若是花嬷嬷没有别的事了,倒要请花嬷嬷先替我到母亲面前道谢,我且跟红棉跟张妈妈交代一些非花苑里的事务。”
安知珺这般说的时候,那一旁的柳梅有点急了,可在众人跟前,却不好说话,只得按下不提,等花嬷嬷离开,眼看安知珺安排下红棉跟张妈妈的活计,她才跟安知珺道:“姑娘,大太太离开彭城的时候,不是说让奴婢学着做您房里的管事么?您是不放心奴婢?可那张妈妈是明惠郡主的人。”
既然知晓明惠郡主不喜自家主子,柳梅也知这人送得不怀好意。
“人是母亲送过来的,自然是要收下的,况且,花嬷嬷方才也说得没错,京城里的大户人家的规矩,你也不怎么熟悉,既然张妈妈那么熟稔侯府的事,她留下来,你看她如何管事,空了多研究研究,不比你自个儿学更快么?”即便不收下,这次推了,肯定还会有下次,还不如干脆一步到位,省得麻烦。
平日里多个心眼儿,防着她们就是了,至于最后留不留,还不是端看自己如何打发的事。
安知珺没有推搪收下红棉跟张妈妈的事,让明惠郡主很是满意,陆续将一些物件送到了非花苑做添箱,以示自己这位母亲对女儿的宠爱。
安知珺不作声,一一笑纳。
这日在青翠园安置明惠郡主给自己的嫁妆时,那张妈妈回禀:“二姑娘,大姑娘今日来看您了。”
安知珺一怔,将后续交与柳梅,带着白汀出了青翠园,便在门口遇见自己的姐姐安知珂。
安知珂是安尚书妾室生的长女,在柳氏去世后的那些年,便被安置在青翠园,如今回门省亲,被带到后院,原本是要去非花苑的,恰经过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青翠园,听说如今被当做了安知珺暂放嫁妆的院子,一时百味陈杂,不由得驻足停留,这时见安知珺露面,勉强笑了笑:“蓁蓁!”
“姐姐!”安知珺冲安知珂笑了笑,将人带回非花苑。
明惠郡主入门后,两位姊妹均住在西厢最偏僻的两个院落里不管不问,安知珺尚还好些,有柳氏留下的嫁妆傍身,比不上大户人家的闺女,但还是能过小户生活,安知珂却是惨了些,姨娘被发落到庄子去,一年见不到两面,在府上也只能靠份例过活,不被主母重视的庶女生活如何凄惨可想而知,不仅没有钱银寸步难行,被奴婢克扣待薄更是常事。
安知珺同病相怜,兼之又住在毗邻,不时便接济一番,所以两姊妹的感情算是要好的,而安知珂在去年及笄后,便由安尚书做主,许配给礼部的一名小司务。婚后却是再没有回过安府,只有在年初,听说安知珺要回彭城,派过小厮送来一百两钱银。
安知珺知自己姐姐手头从来不宽绰,那一百两或已经是安知珂手头能拿出的所有积蓄,如今全给了自己,心中不免感动,今日见安知珂上门,应也是知道自己那桩与护国公府的婚事而来,见她皮肤泛黄,眉目间是隐藏不住的倦怠之色,聊了几句家常之后,心中不免担心:“姐姐今日来找我,是不是有事相商?”
安知珂听安知珺这般一问,面上局促不安。
第41章
与姿容出众的安知珺相比,安知珂自是没那般好颜色,但高鼻梁,大眼睛,皮肤白皙细腻,亦是位端庄的娘子。
安尚书府与护国公府要结为亲家的事,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因事关自己娘家,安知珂人在后院,不免也听家里的奴婢多提了几句,一开始她以为是明惠郡主膝下的那位乐宁县主跟护国公府结亲,再一打听,知是安二姑娘时,才愣了。
安二姑娘,那是自己的二妹妹安知珺,她不是已经在年初就回彭城待嫁了吗?安知珂实在难以相信,于是便去找夫君确认。
安知珂的夫君杨绅自也是听说了,自己到底也算是安尚书府的姑爷,自己的婚事一开始是相中了安知珂,但心里不免也有成为尚书府亲家的小窃喜,虽不至于说就是攀炎附势,但平白能得护国公府这般的助力,稍有志向的郎君都不会推拒。
如今见自家娘子主动问起,杨绅将打听到的消息全盘道出,末了,道:“你若是想去见她的,也未尝不可。”
“可婆婆那……”安知珂迟疑。
“没事,我明儿去跟她提一嘴,你尽管去。”杨绅看了安知珂一眼,道,“过些日子等我忙完公务,我们到外头买个宅子自己过,再不行,先到别处租着住也成,你就不用再受气了。”
安知珂垂下头去,眼圈一红。
她是庶女,在家中不受重视,这杨绅亦是庶子,被上头的母亲弟兄相压,两人当初能彼此看对眼,或便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在里头。
婚后两夫妻的感情亦算和睦,只是那婆母对于她这位庶子媳妇看不过眼,屡屡刁难,那妯娌间亦动辄唇角相讥,比起在娘家的冷落,倒是更让她难以适应。
杨绅亦是看出了这一点,才起了要分开过的念头,打算在外头买个院子。
只是杨绅不过是末流从九品的芝麻官儿,姨娘的嫁妆又不多,一时筹措不开,这事便耽搁了下来。
安知珺听着安知珂诉说着婚后的事,虽安知珂拙言,但她还是看出了窘迫之意,在听说姐夫想要在外头买院子时,心里一动。
她恰手头上也有些钱银,回京那一日被挡在安府门口时,便起了买院子的念头,若是她买下来,让姐姐跟姐夫暂时有个栖身之所也是好的。
“蓁蓁,你如今要嫁去那个护国公府,是真的?”见安知珺点头,安知珂轻呼了一口气,而后笑,“那可真是,太好了。”看着安知珺的一双眼睛不免有些嫉恨。
未出嫁时,虽遭同一冷遇,可她心里却已知道,未来,她与这位二妹妹是不同的。
柳氏虽然早亡,却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彭城周家,多好的门第。如今虽不知道怎么就不嫁那周家了,但换做是护国公府,不差更好。虽是同根所出,她却是没这位二妹妹好命。
安知珂复杂的心情在想到对自己不错的杨绅时,才勉强转过念头。
安知珺看姐姐面色有异,也不敢多说什么,想了想,叫过了柳梅,让她把一只装着三千两的红匣子拿过来,递给安知珂:“姐姐,我知你嫁得不易,你出嫁时,我亦没甚么好相帮的,这些银两,你拿去傍身吧!”
安知珂听她这么一说,便知晓那只匣子里装的便是银票,她想起青翠园里暂且存放的许多嫁妆,也没犹豫,接过去,朝她淡然笑了笑:“婚期在什么时候?”
“六月初八。”
“那我届时给你准备一份添妆。”
“有劳姐姐了。”
安知珺另外又送了些绸缎布帛跟珠钗首饰之类的物件给安知珂,让秋阳跟另一个小厮驾着马车护送安知珂回去后,吩咐着让秋阳注意物色一下京城里头的小院子时,那张妈妈便过来说明惠郡主让她到积香囿去一趟,等她去了之后,才知是为了举办茶花会的事。
“这个月中,府上会举办赏花宴,我是想着,刚好趁这个当儿,把我们尚书府的二姑娘引荐给京中人家,省得那婚事都在筹办了,外头的人还不知道安府的二娘是谁?”明惠郡主说着这话,脚边放着一盆花鹤翎。
那花鹤翎一瞧便知道是细心伺弄出来的,枝干葱绿,叶儿青翠,整株上却只有一个含苞待放的花苞,花苞上鲜艳的红与发光的白形成鲜明对比,未有绽放,便透出娇艳之美。
明惠郡主摘除着株枝上的一些繁叶累苞,看着安知珺笑了笑。
安知珺从小素闻这明惠郡主爱种山茶,无论是花园里,还是她住的积香囿,都种满了各种品类的茶花,而其中,明惠郡主最爱的,却是这种花鹤翎。
据说,府上的花鹤翎植株都是由原来的一株母枝分枝栽培得来的,最开始的那株母株,便是明惠郡主生平最珍视的,即如今眼下的这一盆。
明惠郡主栽种的茶花是京中一绝,每年都会举办一次赏花宴,是安尚书府上的一大盛事。
明惠郡主次次选的赏花时机也很绝妙,偏是山茶花期最盛已过的四月,别家茶花开到末期之时,明惠郡主的茶花才冉冉繁盛绽放,令人不得不钦佩明惠郡主的养花技艺。
是以,每年安府的茶花宴都会有京城里的侯爵贵胄人家赴宴赏花。只可惜,每一年,她这位安府的二姑娘都形同隐形,与这赏花宴无缘。
今年,她是借裴三爷的光,总算能露脸了么?
“届时,你跟乐宁与我一道招呼贵客。”明惠郡主看着安知珺笑着的那张脸,忍气吞声道:“你若有什么手帕交或是要好的姑娘,我这儿给你留几张帖子。”
谁家主母愿意见着自己夫君原配留下的丫头在自己跟前晃荡的?
尤其是像她带天家血统的郡主,身边早有了自己的亲骨肉,自是不喜欢将没甚出身的姑娘养在膝下,喊自己为娘的。
她以为这二姑娘平素是个识趣的,彼此这么多年相安无事,谁知道临末将她撵出门后,还会有这般造化呢?
早知道她长了这般如赛芙蓉的一张脸,还不如早早地拿捏在手里,物尽其用也好。
安府若真与护国公府结亲,那皇上对护国公府看重,凭借护国公府的势力,夫君或许还可以升上一升,至于父王那头,日后在京城中也能多个依仗。
希望如今,与她交好,还不迟。
“一切听母亲安排!”安知珺自然是乐意的,点头应下了。
乐宁县主瞥了她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
天气渐渐转热。
非花苑里,安知珺与女婢们正围坐着做针线活计。
嫁妆算是初初备齐,出嫁的嫁衣跟凤冠也有了,但喜帕跟盖头却是要重新准备的,幸好是小物件,时间亦充裕,在嫁期之前绣好亦不算难事。
所以安知珺在绣喜帕之余,打算给未来夫君绣些小物件,譬如荷包跟腰带。那荷包已然绣好了一只,如今安知珺手里拿着的,是一条才将将没绣多久的腰带。
以前也有给未来夫君绣过衣服鞋袜,荷包腰带等等,她的绣活亦不算差,所以绣起这些物件来,娴熟得很。安知珺绣得累了,放下手里的腰带,视线便落到那只绣好的荷包上。